文/蔚新敏
拆了一件儿子幼儿园时候的毛衣,打算添点线给他织一件毛背心。领子织了,前后片也分针了,儿子说这个蓝跟校服蓝搭配起来,颜色乱,他不穿。小屁孩儿有了审美,我尊重他,一时没了织的兴趣,扔到了书橱顶上。
暑假快要结束,督促儿子赶紧去完成暑假作业。谁知道儿子说:“你总是督促我干这干那,可是,你那毛背心从春天扔到秋天了,也不见你动手织。”我说:“好,我织,你写。”
织好织,可是织给谁穿呢?给女儿!女儿15岁了,她斜睨我说:“你省省吧,现在谁还穿手织的毛衣啊,出土文物似的。”我辩解:“拉倒吧,现在手织的毛衣算是艺术品,让别人加工,一两线20元手工费,这件毛背心下来,手工费那就是200多呢,一般人还穿不起呢。”
那日在爱人后背用手比划了一下,人家立刻说:“千万别给我这样的温暖,每天应酬多,饭局时脱掉外衣,衬衫加老婆的温暖背心,知道的是我老婆手巧,不知道的以为我穷到买不起羊绒的,多不协调啊。”我照着他的后背挥了一拳:“一针一线乃我心血,不知情分,还挖苦讽刺我。难道我还推销不出去了?”
打电话给朋友,朋友说:“冬天单位有空调,家里有暖气,外面有羽绒服,穿小线衣都热得呼呼的,别瞎操心了,实在喜欢织的话,你给我织个脚垫吧,铺在客厅。”我二话没说,撂了电话,心想:让我伺候你那臭脚丫子,我的手艺也忒不值钱了吧?!
我妈手笨不会织毛衣,我从小没穿过毛衣。10岁的时候,我看叶青青穿过一件翠绿的毛衣,上面缀着紫色的葡萄,一串串的,羡慕得不得了,我发誓,这辈子我一定要学会织毛衣。初三那年暑假,别人都疯玩,我用冬天攒的糖葫芦竹扦子削成毛衣针,磨我婶子要她教我,没想到一会儿我就学会了基本针法。后来我买了很多本毛衣书,给我自己织各种花型的毛衣毛裙,女儿小时候,她的毛衣、毛裤和毛外套,都是我织的,抱她出去,人人都夸我手巧。
这件毛背心一个星期就织好了,添了半斤新线,织得肥肥大大,宽宽松松,洗过晒干,一抖落就是平的,给儿子看了看,说:“妈妈有意志吧,说织就织好,做事你也要善始善终。”然后,装塑料袋,放我妈那儿,告诉她:“送人吧,送谁都行。”
那是个秋风渐凉的午后,我妈来看我,我一眼就认出她穿着那件毛背心:上半截是旧线,浅蓝色;下半截是新线,中蓝色;整体看,颜色有点杂,大小倒合适。我妈说:“谁也不给,你辛苦织成的,一针一线,都是工夫眼啊,可惜,就是少俩兜,我装钥匙和手机不方便,还能织俩兜不,一个也行,不是一样的线也行。”
我妈有一件毛背心,是我一个堂姐结婚的时候织的,生毛的,刺痒,人家穿了一次就送我妈了,我妈当宝贝似的穿了30年,领口都磨光亮了,让她扔,她舍不得。 那天回来,我连夜织了巴掌大的正方形片,用钩针勾上一圈狗牙,第二天缝在毛背心上。我看到我妈很喜欢,一会儿把钥匙、手机装进去,一会儿又掏出来,手都不知道怎么放好了。
毛背心经过了一段曲折的旅行,我妈欣然“收留”了它,似乎还求之不得。我突然想到,在我会织毛衣的20多年里,我没给她织过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副手套,一条围巾。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有什么好事,会高速直达到自己的儿女、爱人、好朋友身上,于母亲,却是九曲十八弯后,从没在第一时间会想到她,她一直在我儿女、爱人、朋友之后的位置隐着,不动声色,无欲亦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