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之海 没有人能成“脱网之鱼”

阿诺

友谊的小船因钱而翻

“大海，对不住，钱这块是真帮不上忙了，你知道我刚从老家把父母接来，我媳妇也快生了。需要帮忙随时叫我，肯定到。”朋友的回复看似字字温暖，实则句句扎心。其实，消息发出去之前，马海志不知道挣扎了多长时间，他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筛选对象，手指在通讯录上划来划去，想点，又放弃，又划拉……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5万元钱向别人开口。

马海志今年40，2010年开始创业，经营着一家网络科技公司，也算是一个成功人士。可受大环境影响，如今公司苟延残喘着，即将面临解散。

前年生意还凑合的时候，他在沈阳买了套200万元的学区房，没想到刚生完二胎的媳妇，和公司闹得不愉快，一气之下辞职了。如今，全家的压力都在他一个人身上，两个孩子，一个全职主妇，还有想都不敢想的4个老人。

可就是想都不敢想的这些方面出了问题。岳父晨练被石头绊倒，突发脑溢血，医院告知，手术费用18万元。望了一整晚的天花板之后，马海志不得不向命运低下了头——借钱！最后，辗转了3个朋友，才凑够了岳父的手术费。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岳父也康复了，但回想起当初的心情，马海志说：“真的就像电影《飞驰人生》里那句特别扎心的台词一样，‘成年人的崩溃，都是从借钱开始的。缺钱让我感受到什么叫孤立无援——岳父就躺在那里，全家老小都看着我。一个人在迫不得已、低声下气向人借钱的时候，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力不从心，什么叫举步维艰。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放下了尊严。”

马海志算了一笔账，每个月8000多元的房贷，两个孩子即使不上高档幼儿园，在沈阳每月托费也要近4000元，加上家里的各种日常开销每月8000元，还要应对老人的突发状况。他说：“生活这场修行里，这也许才是九九八十一难的刚开始。”话语里除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凄凉外，更多的还是对未来充满了怀疑。

借钱的人崩溃，被借钱的人更崩溃。因为一不小心，就会钱没了，朋友也散了。

刘畅怎么也想不通，因为一万元钱，最好的朋友张媛媛竟然把她拉黑了。

刘畅和张媛媛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同学，高考时两人还约定一起考北京。即使在不同大学，两人也每周末都见一面，两颗心在陌生城市里互相取暖，情谊深厚可想而知。

毕业后，外向的张媛媛留在北京，劉畅则回到了抚顺父母身边。两个人的轨迹可能从那时开始就不同了。张媛媛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入各种高档场所，刘畅则按部就班地上班、回家、谈恋爱。

张媛媛在北京开销大，今年快过年时向刘畅借一万元钱，说没这钱，回家都难。刘畅心疼她，二话不说就转钱。今年“十一”刘畅就要结婚了，因为张罗婚事需要钱，看着张媛媛天天在朋友圈各种晒，LV、香奈儿，就小心翼翼地问了下，是不是能把那一万元钱还了。“别闹，咱俩这感情，一万元钱你还能催我？”刚开始张媛媛还有回复，后来干脆电话都不接了。两人的关系因为钱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从最开始的视频聊天觉得尴尬，到后来的朋友圈点赞之交，再到如今的直接拉黑，刘畅惊呼：“我做错了什么？”就这样，20多年里无话不说的闺蜜，成为了一对塑料姐妹花。

“我这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这是术后7个小时，全身插满管子的王宝钢，睁开眼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床边的女儿疑惑地说：“是不是说梦话呢？”其实身边的亲人都知道王宝钢说的是实话、心里话。说完，这个54岁木讷语迟的男人再次陷入昏睡中。

王宝钢年纪不大时就赶上了上山下乡的“尾巴”，后来赶上了辽阳某大型企业招工，身体好加上看得懂电路图，很顺利地成为一名电工。之后结婚生女，一切都水到渠成，一转眼人到中年。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以前从来没走过脑子的事，开始困扰本来已经习惯简单思考的他。

对王宝钢来说，旧体制下，大家的条件都差不多，谁也不比谁强到哪儿去。升职、涨薪这些已经不再是他烦恼的来由。小麻将打着，小酒喝着，小日子过得也算惬意。但随着女儿的长大及企业的转制，王宝钢头一次感到焦虑：女儿工作不稳，不着急找男朋友;单位也不再是铁板一块，40、50人员的好日子到头了，时不时会传来下岗的消息。儿女姻缘家长急也没用，但下岗这件事却是实实在在的，熬了半辈子，说实话，他真没掌握什么真本事，加上岁数大了，学点儿东西确实挺难的。等来等去，还是等到了他最不想等到的结果。

被告知下岗的那一刻，他哭了，躲在公共厕所里，低声哽咽着，他不知道该跟谁说，也不知道能跟谁说，他更不知道，明天的路，该往哪里走。人生的紧迫感越强，有时候就越要假装强大，而假装强大的背后，是必须承担的责任与压力。凭着好身板，他干过保安，当过锅炉工，反正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体面不体面的活儿，只要赚钱就行。

可去年，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身体“失约”了，在家人的劝说下他去医院检查——胃癌，尽管是中期，但不能再拖下去了。术前，他一本正经地告诉妻子，存折放在抽屉的一本书中，密码是女儿的生日。这钱不能动，那是女儿的嫁妆！最后妻子也“失约”了，钱全用在他的手术上，结果还算不错，但从此他失去了2/3的胃和一如既往的乐观。

王宝钢恨自己，不但没有扛起家庭的担子，反而不争气地成了家人的拖累。王宝钢，名字中的“钢”不见了踪迹。

如果没有那场大病，如今36岁的小乐也许还在新西兰开心地教书。

5年前，英语专业的小乐辞去了编制内工作。尽管父母和朋友百般劝阻，但是能力很强的她还是想去外面闯一闯。初到新西兰，小乐就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差事，她打算拼搏几年，在那里站稳脚跟，结婚、生子。

命运弄人。两年前，小乐大腿根部起了一个火疖子，国外看病花费高，小乐本以为挺挺就过去了，结果火疖子变成了重度感染，病情迅速蔓延。小乐被朋友送回国，下了飞机就进了ICU。由于没有医保，年迈的父母耗尽所有积蓄为她治病，总算捡回一条命。

康复后，小乐决定留在国内，于是，自信满满的她踏上了求职之路。本以为凭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找到一份好工作，可面试了几次都因为年龄被拒之门外。“一听到我36了，还未婚未育，直接就被pass掉了！”对于许多企业严格的年龄限制，小乐感到十分不解，“就连考公务员，都要求35岁以下！”

一边是用人单位在无情地拒绝，一边是父母期待的眼神和各种压力，小乐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失败，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精气神儿。每天回家前，她都会在车里坐一会儿，什么也不干，听着歌发会儿呆，有时候还会趴在方向盘上哭一场，然后擦擦眼泪回家跟爸妈笑着说：“我回来了。”

找工作的那半年，她曾无数次在微博小号里面写着“如果那场大病把我带走就好了”，但也总会跟着一句“我如果不在了，那父母怎么办”。她形容自己像一个高压锅，即将爆炸，但还得拼尽全力控制住自己，怕炸出来热粥烫到她的父母和所有爱她的人。

终于，在第十二次面试后，她接到了HR打来的录取电话。挂了电话，她蹲在地上号啕大哭。上班后，她的微博小号只更新过一条：“在这个高压的年代，每个人都是一个高压锅，但经历过放气的过程，熬出来的粥更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