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决战

2019-10-30 07:01陈晋朱薇
新湘评论·上半月 2019年8期
关键词:国民党毛泽东

陈晋 朱薇

2014年9月21日,习近平同志在庆祝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成立65周年大会上指出:“‘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一个政党,一个政权,其前途命运最终取决于人心向背。中国共产党、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全部发展历程都告诉我们,中国共产党、中华人民共和国之所以能够取得事业的成功,靠的是始终保持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代表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如果脱离群众、失去人民拥护和支持,最终也会走向失败。”

这是溯源历史兴亡的深刻洞见。1948年的旧中国,就曾演绎过这样轰轰烈烈的史剧。

在陕北米脂县城东40里外,有一个叫做“杨家沟”的小村庄。这里不通大道,偏僻安静,住着270多户人家。1947年11月22日,一个叫“李德胜”的人率领一支1400多人的隊伍悄悄来到这里,驻扎下来。在村西山峁上的这排窑洞前,忙碌的身影进进出出;进入村庄的这条土路上,也不断有新的面孔出现。

“李德胜”是毛泽东的化名。一个月后,他在杨家沟召开的中共中央扩大会议上,对即将到来的1948年的形势,作了这样的判断:“中国人民的革命战争,现在已经达到了一个转折点。”我们同蒋介石“二十年来没有解决的力量对比的优势问题,今天解决了”。

此时,在南京的蒋介石似乎也颇为“清醒”。他在2月23日的日记中写下自己的忧虑:“今日环境之恶劣为从来所未有,其全局动摇,险状四伏,似有随时可以灭亡之势。”

对于不同寻常的1948年,很多学者也提出了自己的判断和希望。

香港《文汇报》主笔徐铸成说:“1948年这一年内,中国的大局,总可以见个分晓了。”大夏大学教授、历史学家吴泽说:“1948年将是自由民主的胜利年。我预言,我希祈,我准备新笔砚,为中国历史写新页。”

战争虽然才打了一年多,但国共双方的力量对比这时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这个变化让毛泽东自信,让蒋介石沮丧,也让大批的中间人士明显感到,双方对决的时刻到了。

国民党军队虽然人数还占多数,但国共兵力对比已经从1946年6月的3.4:1,变成了1948年2月的1.5:1。这个时候,国民党军队365万,共产党军队249万。国共双方武器装备的对比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内战刚开始时,国民党接收了100万侵华日军的所有武器,还有美国援助的各种新式机械化装备。而解放军却只有从敌人手中缴获的步兵武器和少量火炮。到1948年初,人民军队同样以战场缴获的方式大大缩小了双方的差距。

与兵力、武器装备的变化相适应,国共两党控制的区域也在发生着变化。《观察》杂志1948年2月用一句话做了简短的概括:“1946年7月到1947年6月中间国军所获得的面积,到1947年底,除了几个少数的大据点,差不多又完全被共军拿回去了。”

战略决战就这样到来了。

决战决胜靠什么?

2008年,台湾知兵堂出版社出版了一套三大战役的资料丛书——《突击丛书》。书中在对比国共双方投入的兵力、武器时,共产党军队这一栏赫然多了“人民支前”这一项。

正是这一项,决定着战争的胜负。

1936年,毛泽东在陕北的窑洞里就认识到了这一点,他说:“谁赢得了农民,谁就会赢得中国。谁解决土地问题,谁就会赢得农民。”

事实上,中国共产党成立后,一直非常重视解决中国的土地问题。解放战争时期,在广大解放区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使千百万无地少地的农民获得了土地,极大地提高了他们发展生产和支援解放战争的积极性。

当时在沂蒙老区曾广泛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最后一粒粮送去做军粮,最后一块布送去缝军装,最后的老棉被盖在担架上,最后的亲骨肉送去上战场。”这是老百姓和共产党、人民解放军荣辱与共、生死相依的生动写照。

无数支前民工冒着枪林弹雨,将后方老百姓为支援前线准备的各种物资送到部队。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不走大道,哪里的山路小道难走就走哪里。山路崎岖,他们就把物资扛在肩膀上爬过去。路上再饿,哪怕煎饼就在肩膀上扛着,也没有一个人抽几张充饥的。

淮海战役期间,沂蒙解放区的人口大约是420万,但是有近100万人去当了支前民工。这还不包括千千万万在家乡为前线解放军摊煎饼、做军鞋的妇女、老人和孩子。

1948年秋天,山东莱阳西陡山村的农民唐和恩迎来了土改后的第一个丰收年。听说村里要组织民工队到淮海前线,他顾不上收割地里的庄稼,加入到运送军粮的支前大军。

出发前,唐和恩随身带了一根不起眼的小竹竿,累了撑着它休息,过河涉水的时候用它探路。每到一个地方,他就用针尖把地名刻在小竹竿上。一米多长的小竹竿,就这样刻上了山东、江苏、安徽3个省、88个村庄和城镇的名字,记录下了他5个月里辛苦跋涉的4000多公里路程。

小竹竿的故事后来被搬上银幕,唐和恩就是电影《车轮滚滚》中耿东山的原型。

淮海战役中,像唐和恩这样的支前民工共有543万人。他们肩挑背负,小车推拉,共运送弹药1460多万斤,粮食9.6亿斤。他们使用的88万辆小推车,如果排成两行,可以从南京一直排到北京。参加前线指挥的陈毅曾深情地说:“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群众用小车推出来的。”

而国民党第18军军长杨伯涛遇到的却是另外的情形。当他的队伍经过豫皖边境时,“老百姓逃避一空,几乎连个带路的向导都找不到”。

一开始,杨伯涛还以为是黄河故道冲刷造成的人迹荒凉。而当他被俘后跟着解放军再经过此地时,简直感觉是换了一个世界。四面八方,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家家有人,户户炊烟,而且铺面上有卖馒头、花生、烟酒的。解放军和老百姓像一家人那样亲切,有的在一堆聊天欢笑,有的围着一个锅台烧饭,有的同槽喂牲口,简直分不出军与民的界限。

乡野百姓可以选择“躲避”,而国统区的市民却逃无可逃。1948年,生活在城市的人们面对着恶性通货膨胀和物价飞涨,连最低限度的生活也难以维持。当时流行着这样的说法:“在中国唯一仍然在全力开动的工业是印刷钞票。”

为了挽救经济崩溃的危机,1948年8月19日,国民党政府发行金圆券,取代急剧贬值的法币,以强制手段兑换老百姓手中的黄金、白银和外币。深受法币之苦的民众抱着异乎寻常的热情,在银行门前排起了长龙。

梅兰芳也雇了辆车,把自己一生积攒的200多两金条,拉到外滩的银行兑换成金圆券,存在银行里。但是几个月后,200多两金条变成了一堆废纸。

一个月的时间,上海中央银行从百姓手中搜刮的黄金、白银、外汇共值美元3.73亿元。

然而,《大公报》的一则消息又引发了人们的担忧。消息说:就在国民政府公布金圆券法令的前一天,某国民党要员乘夜车从南京来到上海,下车后不洗面不吃东西,直奔证券交易所,一个上午向市场抛售三千万股永纱,大概获利四五千亿元。像这样的投机行为,在当时国民党权贵中相当普遍。

于是,物价再度飞涨。清晨,猪肉价格还是每斤6元金圆券,到上午11点,已经涨到每斤12元金圆券。在一天之内,餐馆将价格上调了2倍到3倍。人们在米店门口排起长队,但一粒米也买不到。

国民政府以发行金圆券为主要内容的币制改革很快就宣告全面失败。政府政策的反复无常和信用丧尽,不仅标志着国民党财政经济的总崩溃,而且导致国民党统治区的民心剧变。人民已经不再相信政府了。

陈诚晚年检讨在大陆的军事失败时,专门提到币制改革,他说:“这件事影响士气人心太大了。大家都对政府失掉了信心,政府的施政,恰与人民的利益,背道而驰。在这种情形之下,戡乱军事,如何还能够看好?”

后方的民心丧尽了,前方的军心又怎样呢?1948年10月11日,在辽西塔山,国共两军激战正酣。

塔山是通往锦州的重要隘口,几乎无险可守。东北野战军两个纵队奉命阻击海空军支援下的国民党军11个师的机械化部队。战斗打了6个昼夜,国民党军付出了6000多人的伤亡代价,却始终拿不下一个小小的塔山。

双方士气的巨大差别是塔山阻击战取得胜利的根本原因。解放军士兵大多是翻身农民,有着保卫土地改革胜利果实的巨大热情。虽然在战斗中也有重大的牺牲,但是没有一处主动放弃阵地后退的。而反观国民党军却毫无斗志,军心涣散,士气低落,一触即溃。他们内部矛盾重重,难以形成协同的合力。

45年后,昔日战场上较量的东北野战军第四纵队政委莫文骅和国民党独立第95师参谋长张伯权,终于坐在了一起。谈起那场战斗,张伯权淡淡地说出了四个字:“没心思打。”

1948年,国共两党的大决战,胜负终于要见分晓了。从1948年9月12日至1949年1月3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先后发动了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共歼灭国民党正规军144个师,非正规军29个师,计154万余人,使国民党赖以维持其反动统治的主要军事力量基本上被摧毁,奠定了人民解放战争在全国胜利的巩固基础。

毛泽东指挥三大战役的作战室就设在西柏坡一间简陋的屋子里。在那里,他以中央军委的名义总共起草了197份电报。

周恩来说:“毛主席是在世界上最小的指挥部里指挥了一场世界上最大的战争,我们这个司令部一不发枪,二不发人,三不发粮,只发电报。”

1948年2月7日、11月9日和12月11日,中央军委通过三份电报,分别确定了辽沈、淮海、平津战役的战略总方针。即:

辽沈战役:“以封闭蒋军在东北加以各个歼灭为有利”;

淮海战役:“极力争取在徐州附近歼灭敌人主力,勿使南窜”;

平津战役:“围而不打”“隔而不围”“以待部署完成之后各个歼敌”。

寥寥数语,字字千钧。

与毛泽东“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的战略目标相反,蒋介石却以夺取地方为主要目标。

当时作为蒋介石侍从官的郝柏村在解读蒋介石日记时,曾经感慨良多:“其所关注者则是地的得失”“国军占领了很多重要城镇,但党政不能在地生根,必须国军保护,故占领城镇越多,包袱越大,部队不能机动集中,致被各个击灭”。

一场大规模战争要想取得胜利,还需要灵活实际的战略战术。为了取得理想的作战效果,毛泽东和中央军委在三大战役中几乎都采取了奇袭的办法。

辽沈战役,国民党一直以为共产党要打长春,结果解放军主力却隐蔽地远途奔袭锦州地区;淮海战役,国民党原来判断共产党从西侧奔袭徐州,结果华东野战军首先隔断孤悬东侧的黄百韬,打乱他们整个步骤;平津战役,国民党的注意力最初集中在东边塘沽一带的出海口,结果解放军出其不意地从西线张家口打起。

这就难怪蒋介石多次在日记中慨叹“此事殊出意外”,只能“默祷恳求上帝默佑”。

战场形势千变万化,前线军事指挥员往往有最直观的判断。1948年4月30日,正在濮阳前线指挥作战的华东野战军副司令员粟裕,被毛泽东专门请到了城南庄。此前,他曾三次向毛泽东直陈,不同意中央军委作出的分兵南进的战略决策。

当粟裕来到毛泽东的驻地城南庄报到时,毛泽东一改会见党内同志从不到门外出迎的习惯,大步走到门外,同粟裕长时间握手,热烈地问候。毛泽东说:“你们打了那么多漂亮的大胜仗,我们很高兴啊!你们辛苦了。这次要好好听听你的意见哩。”

紧接着,粟裕参加了中央书记处扩大会议,会议整整开了一个星期。在会上,粟裕着重汇报了华东野战军三个纵队暂不渡江南进、集中兵力在中原黄淮地区大量歼敌的方案。

会议最终采纳了粟裕的建议。这是一个重大的战略决策,构成了淮海战役计划的最初蓝图。

相比之下,粟裕的战场对手杜聿明却没有这么幸运。1948年11月初,淮海战役即将打响,蒋介石临时改变了预先与他商定好的“徐蚌会战计划”。直至杜聿明11月9日晚飞抵南京面见蒋介石时,才被告知。

杜聿明后来回忆说:听到这个消息,我“既诧异又恐慌”“觉得徐州战场好像一个‘刑场,我一到徐州,不是被打死,即是被俘”。两个月后,杜聿明果然成了解放军的俘虏。

深谙蒋介石用兵之道的李宗仁曾做过这样的评说:“蒋先生既不长于将兵,亦不长于将将。”“往往军队调到一半,他忽然又改变了主意,益发使前线紊乱。”“所以大家索性自己不出主意,让委员长直接指挥,吃了败仗由最高统帅自己负责,大家落得没有责任。”

事实上,双方军事统帅的主观指挥对战争胜负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毛泽东在战略决战中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实事求是,反复衡量利弊得失后作出判断、确定行动决心,又能根据一线指挥员的合理建议作必要的调整。蒋介石的弱点最重要的便是主观同客观相脱离,不全盘细致地研究实际情况,一味凭自己的主观愿望和意志办事,使得前线将领无所适从或有意见也不敢提。最后的一胜一败实在不是偶然的。

1949年早春的西柏坡,冰雪尚未消融,却到处呈现着一派盎然生机。在七届二中全会的会场上,人们发现了这样几张面孔:

指挥西北战场的彭德怀、贺龙、习仲勋;

指挥东北战场和平津战役的林彪;

指挥华北战场和平津战役的聂荣臻;

指挥华东战场和淮海战役的邓小平、陈毅。

这些骁勇善战的将领们,帶着胜利的喜悦从解放战争的各个战场归来,会后,他们又将和没能前来参会的战友刘伯承、罗荣桓、徐向前、叶剑英等人一道,为赢得新的彻底胜利而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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