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解脱与贵族忏悔

2019-10-30 04:19赵聪
北方文学 2019年27期
关键词:阶级性

赵聪

摘要:关于《蛙》与《复活》两部作品中的罪感情怀与忏悔意识,国内外已有众多学者对两部作品分别进行过个案研究且成就斐然。但基于两部作品中罪感情怀与忏悔意识同异对比的研究相对较少。本文试图通过对两部作品中的罪感情怀与忏悔意识进行对比分析,达到明晰东西方罪感情怀和忏悔意识来源的差异、自觉程度的不同以及差异化的罪感情怀和忏悔意识所导致的忏悔的目的和归宿上存在的差异。这样的研究有助于我们更好的探究东西方罪感情怀和忏悔意识的深层差异,帮助我们在以后阅读文学作品时更透彻地理解其精神内涵。通过透视不同作品中承载着罪感情怀和忏悔意识的人物形象,洞悉其文学使命、精神诉求和社会价值,进而深化文学作品对读者的心灵震撼与感召,最终回归到差异化文学作品对社会价值和舆论导向的无差异化的正确指引,具有较高的理论研究价值和社会实践价值。

关键词:罪感情怀;忏悔意识;阶级性;宗教性

《复活》是俄国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后期的一部作品,是对其一生思想艺术总结式的巨著。该作品具有强烈的批判性,揭露了当时沙皇的法律、监狱和官吏的昏庸残暴的本质。可以说,该部作品从根本上对俄国社会进行了全面和深刻的剖析和批判。列宁曾经评价托尔斯泰说:“达到‘撕下了一切假面具的‘最清醒的现实主义,是‘创作了世界文学中第一流作品的‘天才的艺术家”。

《蛙》是中国作家莫言酝酿十余年、笔耕四载、三易其稿之后潜心打造的一部长篇力作。小说由剧作家蝌蚪写给日本作家杉谷义人的四封长信和一部话剧构成,讲述了姑姑——一位普通的乡村妇产医生复杂而又崎岖的人生经历,用生动感人的细节展示乡土中国六十年波澜起伏的生育史,令人深思。

一、罪感情怀和忏悔意识的源起差异

(一)阶级性差异

在《复活》中的男主人公聂赫留朵夫和《蛙》中的女主人公姑姑身上我们不难寻觅到罪感情怀和忏悔意识的影子,但是考究二者的差异,主人公阶级出身的不同是需要思索的第一因素。

《复活》的男主人公聂赫留朵夫是“忏悔贵族”的典型。聂赫留朵夫突破了贵族传统的道德观念对他的束缚,放弃了贵族特权并最后跟贵族阶级决裂。他对身边的一切都表现出无比深厚的人性:对劳动人民充满怜悯同情及关爱之心;对革命者充满欣赏和敬意;对腐化堕落的贵族阶级和贪官污吏深恶痛绝。

聂赫留朵夫追求自由和平等的高尚理想,他本身具有一定的社会责任感与历史使命感,但是受限于他阶级出身的特殊性和局限性,无法实现自己内心对生活的希冀和对社会的幻想。可以说,聂赫留朵夫作为一个个体,其内心的演变历程使他一步步深入认识和了解自己所处的社会和阶级,并在发现社会与阶级的本质与自己固有的观念图景不符之后进而演化成逃离贵族阶级的过程。所以,聂赫留朵夫这个形象在那个时代是具有典型意义的。

总的来说,关于聂赫留朵夫,一方面,他是贵族阶级深重罪恶的显现者和承载者;另一方面,他又是贵族阶级多重罪恶犀利的揭露者和唾弃者。出身贵族的聂赫留朵夫,他的忏悔更多的渗透出对民族与阶级的拷问,对人性的怀疑,对社会出路的纠结和苦闷思索,是对自己的赎罪和反思抱有希望的,是附加意义深厚的忏悔和赎罪。

《蛙》的主人公姑姑出身农民,她没有受过良好系统的教育,但心地善良,属于那个年代农民的典型代表。书中姑姑在年老之后内疚、反思与忏悔仅仅是对个体自我行径的反思,即对自己曾经亲手“扼杀”了无数婴孩的性命的愧疚与悔恨,但是这种关乎个体的情愫并没有上升到一种对社会群体行为的思考与反省,没有跳脱出封闭式赎罪的怪圈。这种困囿于个体内心的赎罪和反思自然不会对周围的个体群体或者是社会群体产生直接有效的影响,只是一种平民的解脱。

基于特殊的历史年代,姑姑从自我意识和自我觉醒的角度出发能做到这些实属难能可贵。作为中国六十年波澜壮阔的生育史中微不足道的一名成员,姑姑的最终的命运注定是她的“罪行”被时代所湮没。她的自我安慰注定不会抚平因她而遭受身体和心理双重创伤的人的心绪,我们可以质疑她的忏悔是否有效,但我们不能否定她一颗积极忏悔勇于赎罪的心。作家莫言先生提到:“沾到手上的血,是不是永远也洗不净呢?被罪感纠缠的灵魂,是不是永远也得不到解脱呢?”

(二)宗教性差异

宗教对主人公的影响是需要思索的第二因素。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典型的中国女性,姑姑的罪感情怀与忏悔意识的源起十分复杂。一是,受到中国佛法“忏悔罪业为日常修持方便”观念的影响,她自觉进行忏悔以达到为自己灭罪清净的目的;二是,中国儒家道德要求“内圣”,她便通过“内省”的方式忏悔人的现世存在,并非对过往的罪责进行梳理和总结,注重反思的行为而非反省后的行动,带有明显的功利性色彩;三是,在世俗视角下她的单纯盲目且难以实现的良心改造成为忏悔意识的滥觞。鉴于此,姑姑采取的惩罚自己的忏悔方式没有取得任何实际有效的结果,她的忏悔难以摆脱形式主义的困扰,寻求一时的心灵安稳和自我解脱才是最终目的。

《蛙》这部作品是三维层面的:天、地、人,而《复活》是四维层面的,除了天、地、人之外,还增添了“神”的层面。俄罗斯文学持久而又厚重的宗教性决定了俄罗斯文学作品具有典型的大地意识、苦难意识、忏悔意识和复活意识。而《蛙》这部作品中的忏悔意识更多的是来自主人公本身的反省和自我意识,又或多或少的加入了一部分自发性的民间意识,即反思自我以求得良心安定。

与《蛙》中姑姑的反省相比,《复活》中聂赫留朵夫的忏悔则流露出明显的基督教的“原罪理论”与封建贵族自身秉承的俄国宗教的忏悔意识(多神教文化与基督教文化的碰撞融合)。在上层贵族社会活动中,聂赫留朵夫目睹了专制统治的黑暗、人民的疾苦、地主与农民的矛盾之后,他深切地领悟到贵族阶级是有罪的,并为自己是贵族阶级的一分子而感到自責、忏悔。于是他开始了为自己、为爱人更为贫民的忏悔行动。因此他的赎罪与忏悔带有一定的集体意识,是基于贵族阶层的开放性反思,这一点与《蛙》中姑姑的封闭式的反省截然不同。

二、罪感情怀与忏悔意识的目的与归宿

(一)罪感情怀与忏悔意识的目的

《蛙》中的姑姑作为一名乡村妇产医生,同时作为一名那个年代计划生育政策的具体贯彻执行者,她所忏悔的是在计划生育过程中自己为控制人口数量所采取的“不当行为”。姑姑把想象中的那些经自己的手引流的婴儿形象描述给自己的丈夫——一个民间泥塑艺人,再通过丈夫的手,捏成泥人,祈愿用这种最原始且朴素的方式来弥补她对那些因为自己的行为没能来到人世的婴儿的歉疚。

《复活》中的聂赫留朵夫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忏悔式贵族。其忏悔意识所引发的最直接行为就是拯救自己爱慕的人——玛丝洛娃,渴求以自己忏悔的实际行动来唤醒爱人沉睡已久的良善,重塑她缺失已久的人性,重构她对爱的信仰、道德的希冀。聂赫留朵夫和玛丝洛娃再次相遇后,聂赫留朵夫不仅恢复了对上帝的虔诚信仰,而且认识到了法律的虚伪和现实宗教的不堪。上流社会生活曾让他动摇,但是在自我道德的批判中再次坚定了信心,成为一个真正负责任的道德主体,他的忏悔也随之发展为真正面向上帝的忏悔。玛丝洛娃在聂赫留朵夫的教化与帮助下,在监狱政治犯的开导中重建对上帝和善的信仰,并将宗教道德作为自己一切行为的准则,最终玛丝洛娃获得了精神的复活。

他们二人都在宗教忏悔的指引下获得了人格的完善,在为对方的牺牲中得到了新生。而当时其他人简单地将宗教停留在宣扬的层面上,失去了对基督教的真正虔诚,没有真正践行教义内容,只保留着外表的虔诚和对宗教的认同。

(二)罪感情怀与忏悔意识的归宿

在《蛙》这部作品中,从被万人景仰,再到人人唾弃,我们没有怀疑,姑姑的忏悔确实是对自我的反省和重新审视;但也不能否定,即便是追求片刻的心安理得已然成为姑姑萌生忏悔意识、付诸忏悔行动的缘由。她不期待但清楚,自己的忏悔不会带来现实改善,那些未出世的生命和痛苦到麻木的心灵绝不会因为她的罪感和忏悔而复活重生。但是,“泥娃娃”依旧是一种寄托,因为它们,自己罪恶的灵魂与忏悔的心灵可以暂时搁浅,觅得片刻的清净安宁。

《复活》中聂赫留朵夫的忏悔则是尽自己所能的最大程度的忏悔,他忏悔下的行动尽管因为触及上层社会在推进上十分艰难,但却是有价值的举措。他的忏悔不仅复活了爱人,而且在最大程度上拯救了自己,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也解救了那些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农民。

虽然聂赫留朵夫的罪感情怀和忏悔意识的来源远没有《蛙》中姑姑的来源丰富,但基于东西方宗教意识的差异,综合阶级差异、时代背景以及个人诉求方面的不同,我们不得不承认,《复活》中聂赫留朵夫的忏悔比《蛙》中姑姑的忏悔来的更有成效,更有难以比拟的现实意义和价值,“复活”的内涵也更为丰富。

三、结语

聂赫留朵夫在为托尔斯泰呐喊发声,透过《复活》,我们仿佛听到从尘封已久的十九世纪传来的博爱、勿以暴力抗恶、道德自我完善等思想的回声,久久回荡,令人唏嘘;而莫言却是在帮助自己的姑姑以书写罪恶的方式来救赎。因为功绩不被铭刻也可能会被颂扬,但过错不被记录便永远都不会被原谅。忠于赎罪与乞求原谅的二元诉求标准,我们无法评判两种诉求标准孰是孰非,毕竟赎罪凭自我而非他人;而原谅靠他人而非自我。反思和忏悔本身就是一件难得的忠于自己靈魂的事情,贵族忏悔与平民解脱,归根到底,意义之大难分伯仲。

参考文献:

[1]莫言.蛙[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

[2]屠茂芹.19世纪俄罗斯文学中的罪感情怀与忏悔意识[J].山东社会科学,2011(09):107-111.

[3][俄]列夫·托尔斯泰.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十一卷)·复活[M].汝龙,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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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任光宣.俄国文学与宗教[J].国外文学,1992(02):4-15.

[6]卢艳琳.忏悔与革命[D].山东大学,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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