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们的四个身份

2019-10-29 02:37采访林冠摄影达生
电影 2019年9期
关键词:鄂温克族混蛋呼伦贝尔

采访、文/林冠 摄影/达生

采访间人很多。悠然坐在主位的涂们言笑晏晏,烟不离手。云雾影影绰绰间,每个人的愉悦心情都透着亮。仿佛走进一个好客的蒙古包,或者闯入草原上的篝火聚会。

断断续续地谈着天,时间却失去了焦虑的属性。最散乱的一次采访,反而最能感受涂们的随和、亲切以及幽默。

等到“流水宴席”走向尾声,动身离场,突然看到涂们站起身,“哎,这东西扔出去吧?”作势就要往窗边走。亏得录音笔忘带走,不然哪有机会再听一遍他的玩笑?

涂们这几年最火的作品是《老兽》(2017)。他在里头演老杨,一个混蛋。

混蛋

涂们这几年最火的作品是《老兽》(2017)。他在里头演老杨,一个混蛋。

妻子(郝巧玲饰)瘫痪,无所事事的他疏于照看。见到老友卢布森(阿拉腾乌拉饰)后,他执意要请对方喝酒吃饭,还要去洗浴中心享受,一夜未归。

那晚妻子独自在家出了事,给他打电话,拒接,很晚才被送进医院。子女们焦急筹钱给她动手术,结果失联的老杨一回来,就把救命钱给偷了,气得几个后生要把这“惯犯”五花大绑。

确实混蛋。

被制片人打趣“本色出演”的涂们,在电影里窝着一团心火。

老杨破产多年,过往辉煌像是个戳心的尖刺。他在赌桌上消磨时光,还在洗浴中心“包”了一位小姐莉莉(王子子饰)。这是他在无趣人间尚且能找到的一些刺激事体,治标不治本也无所谓,反正自己好歹吊了几分血色。

捉襟见肘了,也不好找各自陷在家庭困境中的孩子要钱,但碰上处境不佳的卢布森,大头还是要充。把电动车押在洗浴中心的他若无其事,“谁知道那个地方不能刷卡?”

自此,拆东墙补西墙的伎俩开始搬演。卢布森要他看管的骆驼,先牵到孙子面前溜一圈,转手卖了。赎回电动车,给孙子买了变形金刚,他又拎着大衣、牛肉去见莉莉。卢布森要回来了,他就用偷来的手术钱,买上一头人家本来希望用骆驼去换的奶牛。

面对感恩戴德的卢布森,老杨说,当年儿子结婚,没钱,也是你卖了两匹马才凑够了彩礼。他拍着奶牛的背脊,“这些年我一直记着,今天也算给你报恩了。”

从这一刻起,看似与家庭情感淡薄的混蛋有了极为深情的牵连。

英雄行为未必总有人珍视与正视。在一个不好谈对等交易的家庭里,儿子怪怨父亲不公、寡情,父亲则一声不吭地替他还那古旧的人情债,用当下力所能及的权宜手法。

涂们演得沉重,甚至致郁。而在被唾骂与被叹息之间,老杨这个角色破开了北方男人某类群像下的忠义与倔强,孤独与悲哀。

这次能在《老兽》中挑大梁,恰巧因为导演周子阳看了他主演的《告别》(2015),尔后才被制片人赵晏明与导演德格娜牵了线。

那年,塞夫与麦丽丝之女德格娜执导《告别》,主角以父亲为原型,找来的演员正是塞夫生前的好友涂们。在故事一开始,这个同样处不好家庭关系的男人就时不时地犯浑。

一如老杨,深情下沉,疏离浮起,宁肯被指指点点也不要流露几分温存。

至于涂们,被挖出了多面演艺生涯的另一种可能。原来一些展现出许多污点的角色,未必没有正面人物对心底的那种冲击力。

混蛋也演得极好的涂们,得到了金马影展的提名。

导演

成为金马影帝那一晚,涂们是真累,在颁奖礼上直接睡过去了。

这会儿涂们笑着指了指制片人那边,“那都是跟他们通话通的,我说回来第二天一定要拍。”因为第二天会有全年唯一一场暴风雪,不拍的话就错过了。鼓风机可没这么好的效果。

那时要拍的正是《呼伦贝尔城》,一部展现鄂温克族“亡存绝续”的电影。头一回当导演的涂们,要拍这个从小就听老人家讲述的本族故事。

索伦部鄂温克族英勇善战,早被称为“战斗民族”,但到了清朝末年,壮年男子快打没了,只剩下老人、小孩和妇女。当种族延续成为摆在眼前的重大问题,一群妇女毅然决定前往战区,史料上记载为“取孩子”。

“谁干过这种事儿?一堆妇女过去,走个小半年儿,再一路生着孩子回来。没人干过。这是一个壮举,一个人类的、一个女性的壮举。”

这个壮举居然成了!“大部分孩子被带回来了,一路上还带回来战争孤儿。”《呼伦贝尔城》里就有一个被唤作“蓝眼珠子”的小孩,被大家毫无芥蒂地领了回去。

涂们说,“我们鄂温克族当中,现在都有一些眼睛蓝的、头发卷的,还有黄毛……这就是民族融合嘛。而且从鄂温克族的胸怀来说,战争孤儿肯定不杀,跟孩子没有敌我关系。”

虽然史料上只有寥寥几字,但在民间,这段传奇有过几个丰富的版本。

搬上大银幕是第一次。“这个故事我得讲,对吧?”

既然要拍,那也没有什么需要瞻前顾后的。制片人赵晏明评论涂们“是一个非常放松的人”。“我觉得他那一代的电影人,可能对电影都有一种游刃有余的态度在里面,无论是表演还是做导演。”

涂们说,“为什么演员在做导演的时候就成了隔行如隔山了呢?这座山是同一座山呢,怎么会是隔行了呢?”

而且,“合作过的导演,都是你的良师益友。”吴子牛、塞夫、麦丽丝、冯小宁等等名字被他一念,与第五代导演相关的许多往事就烟一样腾出来。

当导演的念头一旦扎根,事情就如水入渠般推下去。2016年完成剧本,筹备资金,还找来十几年没接戏的萨仁高娃出山助阵。2017年电影开拍,在等一场雪来的时候,涂们到台湾捧了个金马影帝的荣耀,归来后,雪下得正好。

2018年制作完成,曾在2019年上海国际电影节上亮相的《呼伦贝尔城》也公映了。

拿了电影频道传媒大奖最受传媒关注新人导演奖的涂们,在完成这个掺杂了自己“民族使命感”的作品后,即将要去拍摄一部商业类型片《极恶不赦》。

不用问他是否担心出现什么问题,不然他只会横眉一竖,“没有问题,那还叫拍电影?!”

《呼伦贝尔城》,一部展现鄂温克“亡存绝续”的电

英雄

要是问涂们,身为鄂温克族最自豪的是什么,他会豪气万丈地说,“‘战斗民族’啊,四个字儿不就完了吗?”

涂们从小就听说“我们都是英雄后代”,那时会觉得“老爷子们痴人说梦”,可从此,“幼小的心灵就埋下了一颗好奇、探究的种子”。

长大了他才知道索伦部鄂温克族的了不起。1734年,雍正年间,以额尔古纳河为界,呼伦贝尔城建立,守卫《尼布楚条约》划定的北部边疆。

自此以来,“索伦部鄂温克族从呼伦贝尔城出征61次,青海湖畔,天山脚下,日喀则,西藏,然后是云南……我们有个大英雄(海兰察),乾隆朝被称为‘武臣之冠’。”

身为“英雄之后”的涂们说,“男孩子都应该崇尚英雄。”

在第一部电影《成吉思汗》(1985)里,他就演了一位将军。

之后,他成了《阴阳界》(1988)的飞虎队队长许大头,《朱元璋》(2004)的猛将脱脱帖木儿,《贞观长歌》(2005)的颉利可汗,《王昭君》(2007)的呼韩邪大单于,《兵圣》(2008)的吴王阖闾……

一步步的“加官进爵”,让涂们驾驭得了越来越有权重的英雄角色。光是成吉思汗,就演了两次,从《一代天骄成吉思汗》(1998)到《止杀令》(2013)。

而在武侠江湖里,他是《笑傲江湖》(2001)里的嵩山派掌门左冷禅,是《倚天屠龙记》(2009)里的汝阳王,同样有盖世的气度。

做惯英雄了,演一些存在争议的人物,也自带霸气。《嘎达梅林》(2002)里的王爷,《大唐游侠传》(2007)里的安禄山等等角色,便是如此。

英雄当配骏马。

颇有“马背上的情结”的涂们,小小年纪就上了马背。

什么时候开始骑马,确切的记忆寻不到了。他只记得“小的时候,我们有一个游戏,就追着牛犊去骑它。那你要是在牛犊背上能坚持一分钟,骑马不是问题。牛多难骑呀,平平的,那马还有个腰。”

即便有腰,从马上摔下来也是家常便饭。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拍《悲情布鲁克》(1995)时。涂们从沙发上起身,弯腰,头一埋,示范着说,“骑马奔跑过来,过河,‘轰’,扎进去,马失前蹄,我搂着马脖子,屁股在外面,它一起来,我随势起来,屁股是干的,头湿,腿也湿。”

一屋子的人都听乐了。

突然想起《告别》,涂们饰演的老先生在年少时,谁都不敢骑的牛犊,就他敢骑。母亲(乌吉穆饰)说起几十年前的往事,一脸骄傲,“那么小的个娃娃,谁都知道,可出名了。”

又一幕,老先生睡下了,转辗反侧地坐起来,开了台灯,在桌子上摸索一个马的玩具,把玩片刻,怅然放下。

英雄无泪,但又哪里需要泪呢?

《呼伦贝尔城》剧照

宅男

回想这些年拍戏的经历,涂们说,“以前所有的王公贵族都来找你,你演了《告别》之后,所有的癌症患者都来找你,你演了《老兽》,所有的老混蛋都来找你……”

说到底,有影响力的作品一出,就会有人往同一个方向去找。“这省事儿啊,电影圈嘛,就给你贴上标签。”

但即便有标签,也没有要撕掉的必要。“让它去存在吧。演某种类型又有什么不好?每个演员都希望戏路会宽广一些,但现实是每一个人戏路的宽窄都不同嘛。”

演员挑戏要看四要素,“本子,票子,班子,日子”,即剧本,资金,班底,周期。有能打动自己的角色,自然有出演的可能性,对此,涂们还非常俏皮地补充说,“太离谱了人家不会找你,比如说小鲜肉不会找你是吧?”

采访中途有记者要跟他合照,说要开美颜相机,他立马开起玩笑,“别,人家以为我是小鲜肉呢。我是一个糙男嘛,油腻男。”

自嘲起来的涂们,挡也挡不住。看着谈起跳舞的女记者腿长,他会说,“那也太高了,谁给你配舞啊?舞伴呢?都我这么高。”“唬”得人家也笑着回应,“所以失业了。”

到底是个随和的人,随和到自己身上,多多少少也会对外界的负面情绪免疫。

做演员本就难免碰上评点,首次当导演恐怕也少不了议论。涂们通透得很,“当媳妇儿嘛,那婆婆还不能挑你几句?”

以前涂们说过,哪一天不拍戏了,那就“悠哉去”。这会儿他朗然补充道,“我最高理想就是吃喝玩乐。你别误读啊,吃要吃得健康,玩要玩得开心,开怀大乐。”

一旁来“串场”的萨仁高娃忍不住打岔:“他是个宅男!”

被“治住”的涂们嘟哝:“对。我想一下总还可以吧?”又补上一嘴,“我们俩要去日本。”

萨仁高娃乐了,“他准备骑着马带我到草原深处。”

涂们就坐在那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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