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扶霄
清朝道光年间,北方某县令的母亲刘太夫人病了。县令就近从城北请来孙郎中为其诊治。
当时正逢隆冬时节,天寒地冻,雨雪纷飞,而刘太夫人的症状,也无非是个头疼脑热,疲倦乏力,再夹杂些食欲不振之类的小毛病。因而,当孙郎中指出刘太夫人的病是伤寒之后,大伙也都十分信服。但奇怪的是,孙郎中的方子开了一张又一张,而刘太夫人的病却丝毫没有起色。于是,县令只好将孙郎中扫地出门。
当时,名医谢惠亭刚从太医院辞职,在该县城南开医馆,县令听说后,便将谢惠亭请来了。谢惠亭察色按脉,沉思良久,对刘太夫人说:“太夫人的病,有点像中暑。”
一旁的县令,听了谢惠亭的诊断,满脸不屑地对谢惠亭说:“谢大夫,你有没有搞错?现在是大冬天,外面又是雨又是雪的,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太阳了,你却说我娘的病像中暑,这像话吗?我看你根本就不是辞职,一定是不会看病,被太医院赶出来的吧。”
刘太夫人见县令出言不逊,颇有不快地说道:“不许你这样对大夫说话。你还别说,谢大夫说我的病有点像中暑,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
刘太夫人所说的那件事,发生在一个月前。那天,城里来了个马戏团,人气很旺,县令便安排刘太夫人去看。刘太夫人身份特殊,马戏团不敢怠慢,将太夫人的座位安排在了最前面。接近中场时,有一个节目叫“火烧赤壁”,演员手持火把,口中喷出熊熊火焰,场面颇为壮观。由于刘太夫人的位子是专门安排的,离舞台最近,而演员表演时又没考虑太多,还是按照平时演出的流程来,结果其中一个演员喷出的火焰,差点烧了刘太夫人的头发。好在刘太夫人及时躲开了,才没造成严重后果。刘太夫人只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脸上热了一阵而已。
这之后,节目高潮迭起,精彩不断,刘太夫人也早把这小插曲抛于脑后,直到第二天下午开始发烧,她也没想起这件小事来。而如今,谢惠亭大冬天的竟怀疑自己中暑,她才如梦初醒,把自己的病跟这件事联系起来了。
谢惠亭听了太夫人说的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于是便提起笔,一面下处方,一面说:“在天为日,在地为火,此二者,异名异形而同性,在治法上,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就这样,谢惠亭开了三剂药,并说好三天后再来看望刘太夫人。等三天一过,谢惠亭再次登门造访,刘太夫人果然已经药到病除,恢复健康。因此刘太夫人对他也就更热情了。
而据刘太夫人所说,在她重病期间,由于孙郎中久治无效,太夫人便总觉得自己得了什么坏病,心中整天惴惴不安。实在放心不下,就让县令请了个有名的算命先生前来算命。算命先生说刘太夫人的这场病,只能算是小劫,并不碍事。因刘太夫人命中有天医星相助,因此,危难时刻自有名医前来解救。而刘太夫人又是土命,那么,此名医就该从南方属火之地而来。
如今谢惠亭果然治好了她的病,而又正是从南方而来,种种事实,无不印证算命先生的预言。因此,刘太夫人便把谢惠亭看作是天医星下凡,将其视为生命中之大贵人了。
谢惠亭一走,刘太夫人直觉得心中空空荡荡,没着没落的。如此失魂落魄地过了几天,刘太夫人终于受不了了,就对县令说,她想搬到城南,住到谢惠亭的隔壁去。由于刘太夫人前几年得过癔病,一直没好,加上年纪越来越大,所以这些年来,太夫人总是盯着自己的身体,一有痛痒,便总往坏处想,老怕自己突发大病而死。因此,她觉得她现在只有住到谢惠亭的隔壁,心里才踏实。
县令劝慰道:“城北孙郎中,医业相传已经第五代了,真有急症,叫他不也很方便吗?”
没想到不提孙郎中还好,一提太夫人就更来气了,说孙郎中连个头疼脑热都治不好,还能指望啥?这次要不是谢大夫,说不定自己已经死在他手里了。
眼见母亲上火,县令只好闭嘴。他知道母亲久患癔病,不能跟她对着来,再说刘太夫人的提议也不能说没有道理。老人嘛,还有什么比健康长寿更重要的?
然而为难的是,谢惠亭的医馆左右都有人家。县令看中的是左手边李二开的茶楼,便派手下前去跟李二商量,让李二这几天估个价,并做好搬家的准备。
但李二却为难了,一边是县令大人不能得罪,一边是这茶楼的价钱好开,但让他放弃这处城南繁华热闹的地段,他又舍不得。想来想去,只好向谢惠亭诉苦。
谢惠亭没想到刘太夫人会有这种想法,一时哭笑不得。但对于李二,他当时就答复道:“你安心在这做生意吧,我孤身一人,又无甚产业,最方便的就是搬家了。依我看,我主动搬到城北,与刘太夫人挨边住着,这样大家就都安心了。”
说完,谢惠亭便又赶到县衙,将自己的意思跟刘太夫人说了,直把刘太夫人乐得合不拢嘴,说自己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但谢惠亭也不是说搬就搬,因为城南还有几个疑难病患,需要就近观察,谢惠亭的意思是等这几个患者病情稳定之后,他再动身去城北。刘太夫人当然没有意见。
几天后,正当谢惠亭以为城南的病患都已步入坦途之际,其中一个浑名叫杨大饼的病患,却托人来请,说是病情加重,卧床不起了。
谢惠亭赶去一看,才知杨大饼喝药之后,大泻十几次,人都快虚脱了。杨大饼自己也觉得奇怪,谢惠亭的方子他吃了有段日子了,身体越来越好,没想到今天会搞成这样。幸好药渣还在,谢惠亭将其倒在地上,对着药方一一检视,果然发现这里面多出了一味泻药,这显然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
杨大饼想了半天,也沒想起这段时间跟谁结过梁子,更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平白无故地陷害他。但谢惠亭却突然眼睛一亮,道:“投药的人是冲我来的。”
大饼问投药的人是谁,谢惠亭没有回答。只是第二天,谢惠亭跑了趟城北,专程找到孙郎中,说有要事相商。
孙郎中傲慢而冷漠地盯着谢惠亭,问道:“你我虽然都是郎中,但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阁下此来有何见教?”
谢惠亭道:“过几天我的医馆就要开到城北来了。在刘太夫人住所的旁边,与您的医馆也很近。我听说孙家世代行医,尤精于药材的炮制及各种膏丹丸散的制作。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我来城北后,你我不妨合作,我负责替人看病,你负责炮制药材,制作丸散,我们一起将医馆做大,所得的收益一人一半,您看怎样?”
孙郎中实在没想到谢惠亭会说出这番话,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谢惠亭又接着道:“您可以再想想,过几天我的医馆在城北开张之后,您再作答复也不迟。”
说完,谢惠亭正要转身离去,孙郎中却突然双手抱拳,单膝着地,跪在他面前,说道:“我没能治好刘太夫人的病,被县令赶出,医名大坏。但当时城北百姓还有很多站在我这一边,替我说话的。他们认为不是我孙某医术不精,是刘太夫人年事已高,病势复杂,换谁都不一定能治好。可没想到你谢惠亭一出手,三两天就治好了太夫人的病,一把扯掉了我脸上仅存的一块遮羞布。我无地自容,不敢出门。后来又听说你要来城北行医,医馆就开在我们孙家附近,我彻底绝望。我把你视作是砸了我们孙家饭碗,断送我们孙家八口人活路的对头,开始想办法报复你,确切地说,是想赶在你来城北之前,毁掉你的医名。我打听到城南有个叫杨大饼的,正在吃你的药。由于他家的院子很破败,根本就没大门,而药又是在院子里煎的,我很轻松就溜进了院子,将泻药投在了药罐里。我知道即使我不说这些,您也一定已经猜到了那个投药陷害您的小人是谁,但我还是要亲口向您坦白,向您请罪。”
谢惠亭一把将孙郎中扶起,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以后两人好好合作,一起为百姓做事便是。孙郎中连声说好,并提议道:“我想把自己第一年的收入,全部赠送给杨大饼,以表示我对他的歉意,和我改过自新的决心。”
谢惠亭答应了孙郎中的请求,并说自己在城南行医时,就听百姓说起,孙郎中有侠义心肠,看来传言不虚,自己没看错人。
谢惠亭就这样与孙郎中合作开了医馆。一年后,他的一位老朋友前来探望。此人是有名的大书商,他问谢惠亭的书写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交给他出版?谢惠亭问是什么书?书商说是《本草炮制学》。谢惠亭摆摆手,微笑道:“学问不够,写不下去,早就停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