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朵蔷薇

2019-10-27 16:48周留白
今古传奇·故事版 2019年10期
关键词:印第安日记本鱼缸

周留白

楔子

我是一个作家,写过许多犯罪小说。

我的许多创作灵感都来自于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他是一个警察,在我的要求下,他常常把他经手过的那些案子一五一十地讲给我听,我再用夸张的艺术手法把它们整理出来,交给我的编辑。

某一天,朋友隐秘地塞给我一张照片。照片上断壁残垣,在杂乱的石头中间躺着一具灰白的骷髅。我的朋友跟我说,这副尸骨是在拆迁一处庄园时发掘出来的。

骷髅蜷缩着身子,保持一个很痛苦的状态,工人们不敢轻举妄动,于是报了警。

我们去过之后,实在是看不出來什么,最后就拍了几张照片,回来也调阅了全市有关失踪案的卷宗,还是毫无头绪。

局长最后下结论,此人是自然死亡被葬在了那里。

朋友离开的时候,贴着我的耳朵说了一句让我差点晕过去的话:“在法医取齿验DNA的时候,在骷髅的嘴里还发现了一条鱼的尸骨。”

午夜,我捏着这张不断散发着阴森气息的照片。天马行空的思绪开始编织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文章纯属虚构,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切勿对号入座。

1.被绑

傍晚。

整座城市恍若一块布一样被浸染在落日的余晖中。

佟君如往常一样沿着一条小路步行回家。

他的房子坐落于城市边缘地带,是外来人口与闲散人士的聚集地,人口成分复杂,鸡鸣狗盗之徒甚多。

此刻,佟君房门敞开,大锁被撬开弃置一旁,房内更是乱得像一锅滚开的粥。

凳子被掀翻,席梦思床垫翻倒在地上,衣柜里的衣服裤子全被抛出,上面印有凌乱的脚印,塑料垃圾桶被踩碎,纸屑杂物四处散落,佟君心爱的镜子亦被硬物砸碎,玻璃渣子甚至飞溅到了床上。

“天杀的窃贼。”佟君嘴里狠狠地诅咒着。退出门外,他正准备掏出手机报警。

突然,佟君想起上次朋友家被盗的事情,警察过去粗略看了一下就走了,而且似乎把朋友的家弄得更乱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这片地区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了,以致警察无暇顾及,即使出警,也只是走下过场。

佟君收起电话,准备自己动手清扫屋子。

收拾完,佟君已是满头大汗。发现并没有少什么东西,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丢,佟君笑笑,打开橱柜,拿出一罐啤酒。

一罐啤酒下肚,渴意一散而光。佟君发觉眼皮沉重,一阵深深的困意在侵袭自己,佟君努力地想撑起眼皮,大脑意识却渐渐失去,最后,佟君在距离床一米不到的地方,扑倒在地。在若有似无的光景中。佟君模糊地感应到,有人悄悄地走进了自己的屋子。之后,佟君便失去知觉。

2.困

佟君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一块银幕。

银幕上在不知疲倦地放着一个电影。一只印第安兀鹰在啄一个人的脚趾头。兀鹰身形庞大,啄食的时候撑起的翅膀恢宏无比,尖锐的鹰眼散发出夺人魂魄的力量。

相比较而言,人就显得瘦小,双目无光,形销骨立,他想阻止兀鹰的啄食,却总是力不从心。随着印第安兀鹰有节奏地啄食,鲜血从人的脚趾上点点地冒出来,染红了兀鹰的锐喙和爪牙。

佟君被关在一个密闭的小房子里。除了银幕上的一只兀鹰,陪伴佟君的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鱼缸,鱼缸里面没有鱼,也没有水草。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圆形的床,一个简单的卫生间。整个房间没有门,也没有窗户。

佟君每天都会有一个十分困顿的时段。醒转过来,便会在床边发现食物。通常都是一截已经剥去外皮的火腿和一段松软的面包,不提供饮用水。

佟君刚开始无法忍受,后来开始喝鱼缸里的水,过一段时间后,竟习以为常。

一天、两天、三天……每一天都徒添煎熬,度日如年。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佟君终于感觉到是有人在用药物麻痹自己,刚来的时候,药效极强烈。甚至让佟君不能思考,濒临瘫痪的边缘。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佟君觉得自己清醒的时间愈来愈多。或许对方减少了用药量,或许是佟君的身体已经对药物产生了抵抗。

神志偶尔恢复正常的佟君开始在脑海中搜寻自己的仇人。

翻箱倒柜,假扮一个窃贼光顾的场景是这个阴谋的开始,随之而来是他的真正意图——在啤酒罐上抹药,让收拾残局大汗淋漓,干渴的人去喝那酒,然后不费吹灰之力,把一个失去意识的人扔在一处与世隔绝的暗箱。

是王军吗?佟君暗自猜测。应该不是,王军是一个愚蠢的家伙。肯定想不出这样的计谋。

难道是李明?李明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但是与他并无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纠葛而已。

一段时间又过去了。佟君在心里追寻着自己的仇人,无数个人名在佟君脑海中闪现,然后消失,直到某一天——

这一天佟君很清醒,但他内心充满恐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床边。通常这个时间都会有的火腿面包,并没有出现在他面前。难道他们是想饿死我吗?佟君绝望地想。

但就在此时,墙角忽然发出声音,一块鞋盒大小的砖头被人像门一样地推开。首先被送进来的是惯常的火腿、面包,此外还有一本日记和一支铅笔。

佟君飞奔过去,想在门关上之前抓住点什么。但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墙壁又巧妙地合在一起。空气中只留有火腿和面包的香味,并没有留下任何有关于外界的味道。

这是一本普通的日记本。翻开第一页,出现一行娟秀的铅笔字:

献给我们敬爱的佟先生

再翻一页,是一段密密麻麻的字,同样的铅笔字体。显示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佟君,还记得外面世界的光景吗?不知不觉间,你已经在我的宝贝屋子呆了将近七个月。你进来之时,外面蔷薇花正开得最美,是否还记得残存在你嘴角的花香呢?

现在已经是冬天了,腊梅花开的季节,拇指大小的梅花正一骨朵一骨朵地峭立在寒风雨雪中的枝头,它们的美,与夏之蔷薇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外面的世界却无时无刻都在变幻着,弹指回眸间,花开花落。

佟君,你是否已在心中问询千万遍。

我究竟是谁?为何把你囚困?怎样才能逃离此处?爱恨皆有缘由,我是一个和你相关联的人,一支笔、一页纸、一片花瓣、一只印第安兀鹰、一个鱼缸——都可以把我和佟君联系在一起。

囚你至此,是因为你犯过的一个罪行。在印第安兀鹰被鲜血淹死之前,你可以细数人生中犯过的恶行,并为之忏悔,或许某一天,阳光会再次光临你的额头。

但是,当兀鹰被鲜血淹死之时。日记本上若无记载,你对我犯下的过错,你将失去火腿和面包。

3.第一段罪恶

佟君心生寒意,合上了笔記本。无声电影依旧在上映,印第安兀鹰永不知疲倦地啄着人的脚趾头。鲜血点点渗出来。佟君忽然发现,刚进来的时候,兀鹰只有喙和爪上有斑斑血迹,而现在,鲜血已经淹没了鹰爪。

佟君眼神呆滞地看着那个痛苦不堪的人,也许他曾经反抗过,他挥起拳头,狠命地砸向印第安兀鹰,只是眼神锐利的兀鹰先他一招,用宽大的翅膀拍向他孱弱的躯体。他痛得拼命大叫,心里想着,这比被兀鹰啄脚趾头疼多了,于是他慢慢地沉默下去。

佟君思绪万千,神情萎靡,翻开日记本,又看了一遍那段字。

你可以细数人生中犯过的恶行,并为之忏悔,或许某一天,阳光会再次光临你的额头。

佟君拿起笔,在洁白的纸上,写下回忆里的第一个罪恶:

有一段时间我一直在一家礼品店徘徊,那家店里的东西都只有一份,我每天过去都把相中的那件礼物藏到别的礼物后面,因为我的钱还没存够,但是我也不希望别人把它买走。

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我的钱还是不够。

我满怀希望地抱着礼物看着店老板,店老板白了我一眼,指了指旁边写着“概不赊欠”的字牌。

但是很快,我又回到了店里。店老板很讶异地看着滚在柜台上的那些硬币。

“加上这些,够了吗?”我用颤抖的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够了。”店老板把礼物给我,不耐烦地把那堆硬币扫进钱盒。

她真的非常非常喜欢我送的那件礼物。

罪恶的源头应该是爱吧,越爱一个人,就会为了她而去伤害更多的人。我永远记得,当我在天桥上的那个乞丐碗里抢走那些硬币时,那个瘦弱的乞丐眼里露出的凄凉神情,他可能讨了很久才讨到了那些钱。而他没有追我,是因为他的腿是瘸的。

可是在往后的岁月中,我却觉得他一直在追我。步步紧逼,令人窒息。

写完第一个罪恶,佟君把日记本重放回墙角。

日记本是何时被取走的,佟君没有一点印象,他只记得空气中有一阵幽微的药水味道,然后自己就睡过去。

醒来后,佟君出神地看着荧幕上的印第安兀鹰,依旧在啄食人的脚趾。

佟君很沮丧地看着自己,七个月过去了,头发已经长至胸口,胡须密密麻麻地布满嘴角,浑身上下散发一股油腻的难闻味道。被囚禁后,我有过抗争吗?

佟君反问自己,当然是有的,只是那些歇斯底里的反抗都是徒劳的。难道人处在一种困顿的状态下,只能等待敌人的怜悯吗?

墙角“吱嘎”一声,像上次一样,一块砖头被推开。

首先送进来的仍然是一块面包外加一根剥去皮衣的火腿。然后日记本被送进来,最后,出现一个苹果。

一个刚洗过的鲜红的苹果,佟君小心翼翼地捧着苹果,凑到眼前仔细端详,情绪激动,不能自已。

与世隔绝之后,原来即便是一个普通平常的苹果,亦会让人热泪盈眶。某些东西被唤醒,某些东西原来并未曾被完全忘记。

亲爱的佟君,看见苹果是否倍感讶异。过去的七个月中,你靠着溶入鱼缸水里的药物来补充身体所需的维生素。

昨天,你开始诉说自己的罪恶。虽然所说的这件事情让人觉得无足轻重,但你终究迈出了第一步。这是不简单的第一步,所以奖励你一个美丽的苹果。以后,完全可以得到更多,只要你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佟君合上日记,脑海中浮现一个熟悉的场景。

夏天炙热的中午,太阳毒辣地灼烧着大地。佟君热衷于在这烦闷的时候,去捉那些被阳光晒得耷拉着的叶子上躺着的青色肉虫。然后用放大镜聚焦阳光,去烤那些胖得像玉一样圆润翠绿的虫子,随着虫子不停地翻滚,一股怪异的肉香弥漫在空气中。

自己的处境,不正像一只虫子吗?束手无策,任人宰割。

4.第二段罪恶

佟君拿起笔,开始写第二段罪恶。

雨季来临。

开始整夜整夜地下雨,一个星期六的晚上,电闪雷鸣,下着瓢泼大雨,整个天空似乎都要翻转过来。我推开门闯进雨水中,父母睡在一楼,并不知道睡在二楼的我打开后门,在夜色与风雨雷鸣的掩护中偷偷地出了门。

我没有打伞,还穿着拖鞋。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促使我踏进风雨中,我能感觉到有一团火盘踞在胸口。

踏着雨水,一路跌跌撞撞。我到达她家门口。当时她一个人在家。大门紧闭。我绕到后门,听见炒菜的声音,我扯着嗓子喊她的名字。不知道为何,声音从嘴里发出来是那么苍白无力,连我自己都听不太清楚。想想我要对她做的事情,我紧张得失去了言语。

她打开了门,让我进了屋,看着浑身湿透的我,她拿来了她弟弟的衣服给我换上。

天蒙蒙发亮的时候,我离开了她的家里。

我的脑袋一片混沌,头有点疼,似乎发烧了。

离开前,我再次望了一眼窗户,那里摆着我以前送给她的那个礼物。依然很新很新,看得出来,她很爱护它。

一个多月后,在放学的路上她拦住了我,惶恐地对我说:“她好像怀孕了。”

这句话,让我惊呆了。

我请了病假,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好躲着她。当我回到学校时,却得知她已经退学了。

写到这儿,由于佟君太过激动,石墨铅笔芯断裂,身旁没有刀片去削。

洪水猛兽般的倾诉愿望却再也无法抑制,佟君把铅笔咬在嘴里,像老鼠一样地啃起来。

佟君能感受到牙齿无意间与石墨铅芯摩擦发出的那种沙沙的声音。一段铅芯总算破壳而出,看起来笨拙不堪。

佟君用脏兮兮的袖口擦去唇间的血。握住铅笔,却发现无法再写出一个字。佟君眼角含泪,瘫软在床上。

5.病倒

不知道睡了多久。佟君醒过来,眼睛发涩,头昏脑胀,四肢疲乏,浑身无力。佟君支起身子,半躺在床上,发现日记本已经静静地放在墙角,日记本上面放着一支新的铅笔。旁边一成不变的是剥去外衣的火腿和一个松软的面包。没有苹果,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佟君十分懊恼,觉得自己深深的忏悔之情没有得到与之前一样的公平奖励。愤怒使佟君身上平添一股力量,他趋步向前,把火腿夹在面包中间,恶狠狠地咬在嘴里。

同样的,日记上出现一段新的字:

敬爱的佟君,你嘴角流血的模样,使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朝气蓬勃。

第二个故事,你与她之间,真的相当有趣。不妨扪心自问一下,你心里爱过她吗?哪怕是一丁点的喜欢之情呢?也许你仅仅是想得到她的肉体罢了。

从字里行间我都能感觉到,青春年少,情窦初开的你那蓬勃恣意的情欲,任倾盆大雨浇灭不了,五雷轰顶亦熊熊燃烧。无边无际的欲望果然是人性中最大的污点,当欲望膨胀到一个不能把持的限度,人也就乱了心智,走火入魔。

佟君,第二个故事你讲得有点语无伦次。是深深的歉意让你的文字乱了分寸吗?

不知道我揣度得是否正确。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佟君,我会给你比苹果更重要的奖励。

请期待。

印第安兀鹰尖锐的喙像上了发条一样,自始至终都没有停止啄食的动作。鲜血覆盖住地面,渐渐没及兀鹰的脚踝。佟君趴在鱼缸上,伸出舌头,像狗一样舔食水分。

空气忽然微微震动起来。一个音符跳出来,接着是另外一个,接着是数不清的音符像精灵一样破壁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势扑面而来。佟君仰起头,眼睛微闭,双手情不自禁抬起来,随着音乐的节奏,佟君的手在空气中翩翩起舞。

《命运》,是贝多芬的《命运》。佟君在心里呐喊着。

他们没有再给佟君苹果,而是放了贝多芬的《命运》。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多么不可思议的音乐。原来音乐具有如此伟大的让人痴迷的魅力。

《命运》 结束。佟君浑身颤抖,蜷缩着身体,趴在地上号啕大哭。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

自從数落往日的罪行,佟君的情绪大起大落,身体更加消瘦。

某一天,佟君病倒了。

印第安兀鹰仍然不知倦意地啄食,鲜血从来都不曾在人的脚趾间停止流出。佟君被麻醉后,被抬出暗无天日的恒温密室。

虽然肉体被麻醉,佟君奇迹般地保留了一部分微弱的意识。佟君试着撑起眼皮,想看清楚身边的人究竟是谁呢?究竟是谁在谋害自己?深深的睡梦中,他分明能感觉到浓浓的恐惧在包围侵袭着自己,拼命地想摆脱这种情形,却发现,全身如瘫痪一般不能动弹一分一毫,一种沉重的濒临死亡的感觉蔓延开来。

一个冰凉的器物撬开佟君的嘴。一些不知名的药物依次放进佟君的嘴里。随着一股温热的水,冲进佟君的肚子里。

有发丝在佟君的脸庞拂过。佟君捕捉到了,熟悉的洗发水的香味,是碧欧泉独有的味道——碧欧泉是款专供男士用的精华液。

“囚禁我的人,应该是一个男人,一个有着长头发的男人。”佟君在脑海中迅速搜集身边的人使用过碧欧泉的记录,但是似乎除了自己曾经用过之外,再没有别人使用过。

忽然,佟君感受到,有湿热的毛巾敷盖住自己的脸,来回擦拭了好几遍。然后有暖融融的水在冲刷自己的长头发。

佟君很快病愈。鲜血已经淹过印第安兀鹰的膝盖了,佟君开始写第三个罪恶。

6.杀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路上遇见了她的弟弟,我远远地躲着他。

他却慢慢地朝我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根长长的铁棍。

我很害怕,就跑了起来,而他也在身后紧紧地追着我,我背着沉重的书包,跑又跑不快。

眼看着他很快就追上我了,可是在跑过一个深深的池塘时,他脚下一趔趄,摔进了池塘里。

碧绿的水草铺满整个池塘,他尚来不及叫喊,就被深深的池水吞没。撑开的水草渐渐地又合在一起,复原如初,一切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我会游泳,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下去救他,我究竟是害怕什么呢?怕他手里的铁棍,还是怕他大声朝我质问时眼里愤怒的神情?

我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呼吸急促,我逃离了现场,恐慌地度过了一些天,她弟弟的尸体,终于浮出了水面。

她妈妈在池塘边恸哭,她爸爸像一个漆黑的雕塑般立在岸边,一动不动。最后那个极度悲伤的女人也跳进了池塘,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捞上来时,依然号啕不已。

我大病一场,再也不愿意去学校。家里以为年少的我是看见浮肿的惨白的尸体,惊吓过度。

最后,爸妈带着我逃离了那个小镇。

佟君写到这里,手颤抖不已。已经过去近四分之一个世纪的事情。仍历历在目,就像发生在昨天。耀眼的鲜血已经淹没了印第安兀鹰的半个身子,佟君的心脏在抽搐。

7.断食

亲爱的佟君,十分抱歉地告诉你,由于外面世界出了一点问题。我加快了影片放映的速度。

不过,它依然是世界上最长的一部电影。以前能演出二十七个月,速度加快后,仍然保持了九个月的长度。

你已经看了将近八个月了。也就是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要的答案希望你能找出来。

第三个故事让人震撼。向来以谦逊著称的佟君,内心居然隐藏着这么一段令人不齿的回忆。失去儿子的父母该是多么的悲痛欲绝。

佟君,已经八个月了。

冬天快要过去了,春天将要来临。

佟君合上日记。

鱼缸里出现一条鱼。

一条鲜红如血的金鱼一动不动地漂浮在水中。像便携式手电筒的灯泡那样的两只鼓鼓的大眼睛朝着佟君,恍若在和佟君深情对望。

佟君给这条不爱游动的灯泡鱼取了一个名字。小林,佟君初恋情人的名字。

有了小林的陪伴,佟君身心轻松不少。可是就在佟君回忆第四个罪恶之时,每天按时供应的火腿和面包却间断了。

一天过去,佟君暗自揣测,心里想出种种原因,为囚禁他的人开脱。

两天过去了,佟君心生愤怒,肚子里像着了火一样备受煎熬。

到第三天,佟君喝起小林的水,小林乖巧地潜到水底。

嗜血的印第安兀鹰片刻不曾停止,暗红的血已经涌动到兀鹰的尾翼。

失去火腿和面包的第四天,鱼缸的水少了四分之一,佟君麻木地坐在床上,望着一动不动的小林。佟君的精神出现游离的状态,身体不像是自己的了。

第五天来临,强烈的饥饿感撞击着佟君脆弱的神经,佟君趴在墙角,用嘴唇在地上舔食以前残存下来的面包渣。

奄奄一息的佟君把日记本撕碎填进自己的肚子里。鱼缸里的水已经失去大半。小林安静地呆在水底。

佟君望着小林:“再忍一天,我就吞掉它。”

外面的世界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在印第安兀鹰还没有被鲜血淹死之前,我已经被残酷地抛弃了吗?

失去食物的第七天,一些香杉木屑、石墨和黏土被吞进佟君的肚子里。那是组合成一支铅笔的材料。

他吃下了全部,五十克的铅麻醉了他的神经系统,他的目光中开始有微亮的光。

几小时后,他瞳孔开始微微扩散,他感觉不到饥饿与焦躁,他没了任何生存的意念。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许是一秒钟、一分钟,又或者是一天、两天。鱼缸里的水已经没有了,小林嘴巴一张一翕,躺在沙砾上面,想动不能动,浑身鲜艳的光泽慢慢褪去,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佟君把小林含在嘴里,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时间以饥饿为刀,似乎要将佟君凌迟处死。最后,他看到了电影的最后,一行字体在屏幕上出现:看到了吗?在你额头上闪现的光。

8.结束

故事写到这里,天亮了。暖暖的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铺陈在我的桌面上。文思戛然而止,脑袋一片混沌。

结尾该如何去写,一时之间,无从下笔。

这应该是我的写作生涯中最不可思议的一次创作,仅仅从一张照片开始,最后却不知道该如何结局。

而且在写的过程中,似乎照片里的那具骷髅,把我带进了文章之中,行文的同时,我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

忏悔,失望,凄凉,灰暗的感情笼罩着我的全身。

甚至在最后,我都能感受到那种绝望似海水压顶般的饥饿感。

虽然未完成,我还是把它发给了我的编辑。并且给他传了一条简讯告知,然后我蒙上被子大睡了一觉。

下午的时候接到电话,是编辑打过来的。他激动地说,小说反响强烈,应该是我迄今为止写的最成功的一篇小说。

我惊奇地问他:“不是结尾都没有吗?怎么就发稿了?”

编辑得意地告诉我,他策划了这篇文章,没有结局不要紧,让读者来续,而且参加的读者很多,给这篇文章续写了很多不一样的结局。稍后,他会把这些结局给我带过来。让我挑选一个最喜欢的,杂志将给那位读者重奖。

最后我选了一个让大家都无法接受的结局。

读者给编辑反馈回来的结局大致有三种。

佟君是被“她”害死的,因为佟君不负责任地害她怀孕退学,而且见死不救间接地造成了她弟弟的死亡;佟君是被她爸妈或者别的人害死的,原因同上;佟君是被乞丐雇人害死的,这个结局看起来有点离奇。

而我选的结局却更疯狂,佟君之所以被囚禁,是他在夏天的时候,摘了别人的三朵蔷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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