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淑景
2016年,微信开始风靡。3月的一天,我学会了发微信。我记得很清楚,这天下午,我用手机给夫发了一条微信:晚上请按时回来吃饭。5秒后,我收到他的回复:好的,一定。这种手指间的即刻传递,让我有一刻钟的迷蒙。我想起30年前,也是一个春天,我收到他的第一封求爱信。
手机、互联网,30年前人们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东西,现在已经成为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我还是忘不掉“我手写我心”靠写信交流感情、传递信息的“信时代”,忘不了期期艾艾、幽幽怨怨的“牛郎织女”般的生活。
其时,我正在黄河北岸一个叫岭根的小镇上教书。镇上有一个小小的邮电所。
我那时刚开始异地恋。这个邮电所就成了我和恋人之间联系的桥梁和纽带,成了我通往外面世界的唯一窗口。
我俩约定,收到对方的信要立即回信。这样信写了发出去,在路上要走7天,他回信后再走7天到我手中。也就是说,我们每半个月收到对方的一封信。我月圆之夜的思念,他要到初一才知晓。而他初一的喜怒哀乐,我要到十五才能体会到。当然,这是指正常情况下。若是收到信没有及时回复,或者他出差了、下乡了,或者我进城了、去培训了,或者邮局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这样收到信的时间会更长。
现在看来,两地直线距离不到200里,自驾车程不过两个小时,但在那时却极不方便。漫漫邮路,把人的思念拉长再拉长,把人的耐心锤炼再锤炼,就像一首歌里唱的:“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从信寄出的那一刻起,心里便多了一种期待。每天下午4点,我都会跑到学校的收发室问一下:“有没有我的信?”有时候信意外地来早了,我就高兴得喜不自禁,迫不及待地跑回住室,关上门窗,一个人独享这份美好。
有一次,我20多天没有收到他的信。我坐立不安,一天两次到门房探问,但总是没有。我又到邮电所问,还是没有。正在这时,中央电视台播送了一条消息,说河南豫西境内发生特大交通事故,310国道一辆大客车翻到深沟里去了。上封信里他曾说,他最近要去市里开林业现场会。莫非他就坐在这趟车上?我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发了个电报过去,然而3天过去了,电报也不见回。
我沉浸在自己假想的悲剧中,痛不欲生。天色渐渐暗下来,又一个白天就要过去了。我躺在床上有气无力,这时同事从街上捎回一封电报,上写“平安无事”。看着电报,我喜极而泣。随后他来信说,他搞森林普查去了,钻进深山老林里,写不成信,也看不到电报。信中还摘录南阳詩人陈峻峰的诗句“深山里没有邮局/没有邮局就没有邮局吧”。
在雪白的信纸上,我们信马由缰地表达自己的爱恨情仇。恋人之间那种令人脸红耳热的情话,如果面对面很难开口,但写在纸上就顺利了。
2016年春天,我俩驾车前去造访岭根。那个邮电所还在,只是在原址上盖了新房,名字也由“中国邮政”换成了“中国联通”。我站在门边照了一张相片,怅然若失。
来岭根两年后,我到成人师范上学,同样是在一个小镇,小镇上同样也有一个邮电所。但这次我不是一个人写信盼信,而是一群人。
班里20多个女生,有的结婚了,大部分正在谈恋爱。她们的未婚夫有的在军营,有的在外地工作。每天一下课,大家三三两两跑到学校大门口的收发室去看信。又有一次,是个冬日的下午,门岗告诉我,有我一封信。等我做完功课去取时,信却不翼而飞。回到教室,我问遍了所有的女生,但她们都说没看见。我的心情恶劣到极点,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我坐在教室里,忍不住嘤嘤哭泣。
两天过去了,也没有人承认。无奈我又给他写了一封信,说明情况,让他再回信时把这封信补寄过来。谁知这天晚上睡觉时,我却在枕头下发现了那封丢失的信。信纸已被揉得皱皱巴巴,但一页不少。可能是拿走我信的人,看我真心痛苦的样子,良心发现后,偷偷送回来的吧。信失而复得,我又高兴起来,顾不上埋怨偷信的人。
在我急切地渴盼他的信的同时,他也在急切地盼望着我的信,甚至更迫切:“昨天雨后的黄昏,传达室那位和蔼的老头把你的信递到我的手中,我故作神秘地掩饰着自己的喜悦,一溜疾步来到洛河滩的杨树林里。我对着未拆开的信封,看着你娟秀的笔迹,像是对你说,对不起,稍等片刻,让我调整一下呼吸,让我用几秒钟时间想象一下你要告诉我什么。”
那时我们都很穷,记得那一年物价飞涨,白糖由0.8元一斤涨到1.3元一斤,我都舍不得吃。那时他一个月工资50多元,还要抽出1/5来资助我的学业,我们讨论的话题却很豪迈。他在信中说:“我认为真诚的爱就是在你思念那个人的时候,自己的人格升华了,并且心中的情爱燃着不息的火,要能一生从那个人身上获得喜悦、感动和勇气。对于爱情,我有自己的憧憬,那就是忠贞不渝,新美如画;对于友谊,我也有自己的看法,应该广交不同层次的朋友,或年龄相仿或忘年之交,但决不交酒肉朋友,就是宁缺毋滥。”
最初考上这所师范学校,我想得很美好,心想把功课捎带学了,剩余时间可以用来大量读书,从事自己喜欢的创作。谁知进校后,第一年就开设了11门课程,每天要听老师讲6节课,早上2节,中午4节。他用诗句鼓励我:“如果大自然为我们准备了如约的花期,我们一定要当仁不让地开放。”在他的鼓励下,我过关斩将,最后以第9名的成绩顺利转正。
有时候实在找不到宁静的场所,我就拿上纸笔,跑到操场边,或者坐在田野里写信。5月的早晨,天气晴朗,麦穗轻扬。这时写出的信就诗意盎然,充满喜悦之情。
“在水一方情如故,离愁别绪终有期。”信写到第84封时,我们终于调到一起,结束了两地分居。
这些20世纪80年代的情书,现在看来宛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几次搬家,我都想把它们处理掉。夫却说:“你呀,没有一点收藏意识。你想,你现在手里要是握有许多封100年前人的情书,该有多大价值?咱们的这些信呀,不能扔,保存到100年以后,能值好多钱呢!”我说:“想得美,你又不是什么名人!”
(摘自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第84封情书:一名60后女文青的青春往事》一书)(责编 悬塔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