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演戏是为爱

2019-10-23 04:00薛小玲
思维与智慧·上半月 2019年10期
关键词:婶子堂弟会儿

薛小玲

婶子病了,肝癌晚期,住在县城医院的危重病房里。

接到堂弟的电话时我呆住了,翻来覆去问了好几次,最后才绝望地住了嘴。

撂了电话奔往医院,进到病房时我悬着的一颗心却扑通放下了。婶子在病床上坐着,背靠着床头和我堂弟在说话,精神看着还算可以,完全不是我想象中危重病人的样子,我心里立刻就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一定是医生弄错了!”

看到我进来,婶子满脸的褶子都笑成了花,拉着我坐下。我询问她的病情,果然如我预料一般,她也是说医生弄错了,其实就是炎症太大导致身体异常,输两天液消消炎就回去了。她说你看,慌里慌张来了,啥都没拿,头发都梳不成……

我说我一会儿回家给您拿梳子,您还需要啥我一起给您带来。她说啥都不要了,过两天就回家了,带那么多东西来,回去时候多麻烦。

聊着聊着她渐渐地倦了起来,眼睛不由自主地总想闭上,却又硬撑着,让她躺下休息会儿,她不肯,拽着我的手不放,说再说会儿再说会儿。我执意扶她躺下,给她掖好被子,却被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说出了泪,她说:“不敢睡,不定啥时候就见不着了!”

我安慰着她,用手给她拢着头发,她闭上眼睛慢慢地不再作声,看样子是睡着了,却又睡不安生,皱着眉轻颤着,时不时动作很大地抽搐着。轻声询问堂弟,堂弟说已经确诊了,是肝癌晚期。

我的泪开始涌出来,擦都擦不完。

再去看她时我带了梳子,她很喜欢我给她梳头,很享受的样子,说等出院了让我带她去烫头,烫个好看的发型过新年。我自然是满口答应,甚至跟她因为烫个啥样的发型起了争执。

开始时候她能吃进点流食,我就给她熬了浓稠的小米粥,她总是很欢喜的样子,努力地吃小半碗。我开玩笑说你可多吃点啊,人老了不能瘦,胖点才富态哩。她很认真地点头,说对,对,多吃,我多吃。

可是很快,她的状况就糟糕了起来,虽然还能如常说话,但身子是软的,坐着的时候得旁边人扶住,不然就会倒向一边,像没根儿一样,熬的粥只能勉强地吃两三口。再过了两天,堂弟悄悄地叫住我,说别再熬粥了,她已经吃不进了,之所以强撑着喝两口,其实是因为怕冷了我的心。

我又一次泪如雨下。

人在很多时候是无能为力的,尤其是眼看着亲人被医生判了死刑时。你心里很清楚地知道她的生命进入倒计时了,你恨不得时间就此静止不动,可时间的脚步反而移动得更快。你被心里的痛和酸楚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很想酣畅淋漓地痛哭一场,但却不能,更不敢,反而要装做淡若轻风的样子,说些安慰她的话。虽然知道她定然不信,但依然要装得认认真真,将这些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说,说给她听,也说给自己听。

仿佛如此就真能够颠覆医生那个残酷的定论。

婶子也在装。

她是个很精明的人,自己的病有多严重她心里估计比谁都有数儿,不说别的,只说那种渗入骨髓心肺的痛就不可能是一般的症状。但她心知肚明地知道大家在骗她,却就是不揭穿,反而很配合,装作十分百分地相信你的话,甚至反过来安慰着你,或者和你商讨康复出院后的生活,很认真地计划着以后的日子。

大家都知道,那一切都是海市蜃楼,却一起憧憬着向往着。

双方突然都成了演技超高的演员,一起努力在把一个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讨论得犹如真的一般,甚至说着说着笑出声来,愉快无比。

只有在离开病房,大家才敢很长地叹气,呼出一声唉,然后垂下泪来。

而病入膏肓的婶子,也只是在病床边暂时没人的时候才很沉重地哼出声来,只要有人在,她宁愿把嘴唇咬破也不哼一声。

羸弱的她就是这么坚强。

后来没办法,为了让她暂时地释放痛苦,我们总是借故离开病房。

悄悄地站在窗外,听她那压抑的沉闷的声音就如铁锤般击打在我们的心上,钝钝地疼,泪如雨下却又无能为力。

等到我們抹干泪回到病房的时候,脸如褶皱气球的婶子就会努力地挤出一丝笑来,那笑艰难地绽放在她蜡黄蜡黄的脸上,虚弱却灿烂,更加地让人揪心,而我们回应给她的,同样是苦不堪言却又云淡风轻的笑。

我们都不是演员,却都不约而同地在演戏。不敢说演技精湛,却绝对地入戏,绝对地情真意切,绝对地尽心竭力。

(编辑  紫菀/图  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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