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佳
村庄越来越沉默了。
那些高大的槐树噌噌地生长,毫无温情地把村庄一点点沦陷在此起彼伏的树冠深处。
村庄隐在半山腰,沿着蜿蜒的小山路,一路攀爬过去,能看到树木影影绰绰地筛下斑驳的光影,阳光从缝隙里漏下来,一片安暖,像极了村庄老时光里的热闹。看到零星几只深褐色的鸟窝,却不见鸟儿站在树枝上呼朋引伴,寂寥的枝条上,嵌着空巢。硕大的椭圆形的鸟巢,曾是鸟儿养育一家老小的天堂,每一根枯枝,每一柄绒羽,无不诉说着一趟趟辛劳的衔起。火热的鸣叫响在旧时光,那是鸟巢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再抬头张望,村庄就像山林里的一块儿不起眼的补丁,若隐若现。几根不安分的藤蔓时不时地挡住了去路,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活法,只见证了村庄的寥落与荒芜。
山路还是那条山路,被人踩来踩去才能有活力,当浮尘不再飞扬,山路也就沉默下去,乃至被藤蔓掩盖,山路也不再是山路,而是成为期待被锄荒的陌路。
走进村庄,很多房屋也沉默着,那一把把生了锈的大铁锁,沉甸甸地锁住了房屋的言语。
人去,房屋空了,所有的空房子都秘密商量好了,任一把大铁锁,锁住了过往的欢声笑语,那是它们对主人的忠诚守候,是秘而不宣的殷殷翘望。“啪嗒”一声,是大铁锁最喜闻乐见的遇见,可是,很久很久的失望已是常态,主人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远方,那是村庄无法企及的喧嚣,楼房、票子、车子,那些繁华深深地锁住了主人不安现状的求索。那一股股暗潮在纯朴的村庄里汹涌澎湃,势不可当,一波又一波的年轻人,“咔嚓”一声,落了锁,在陈旧的木门上,锁住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传统,把早八晚五的规律融入到散发着些微泥土芳香的血脉里。于是,大铁锁沉默地老去,坚守成了它们的誓言,紧紧关闭的大木门是它们的赫赫功绩。它们沉默地吞下遗忘,把老去的伤痛深深地隐藏。铁锁老了,房屋也在一天天,一年年地颓败下去,而木门上的大铁锁是房屋的创可贴,发挥着执著守护的疗效。
很多房屋门前,垛着一垛草垛,只是,草垛一寸寸地塌下去,像一个英俊潇洒的少年,历经岁月的磨砺,渐渐腰身驼下去,面目苍老,胡须灰白。草垛的金黄色一点点褪去,悄无声息地,却是实实在在地黯淡下去,它终于成为了一堆灰灰的草垛遗址。大雨哗哗地瓢泼过它,大风呼呼地吹过它,岁月的长河蹂躏过它,它的筋骨不再柔韧,细细的纹路默默地模糊下去,哪怕是飞鸟不经意的碰触,都会使它化为齑粉。
从它的轮廓里,能依稀看到,曾经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头上包着白色的毛巾,握着铁叉子,叉子一起一落,麦秸就自底而上,堆成一垛圆锥形草垛,那曾经是庄户人精心堆积在门口的艺术品。他们在农闲时光里,彼此打量着草垛的形状、大小,从形状推测主人家是否是户好庄稼把式,从草垛的大小来琢磨这户人家的收成。
只是,这些风光都被湮没 在记忆里,随着草垛的风化,那些勤劳的身影已泊进旧光阴里,偶尔,只能从留守在村庄的驼背老人那咂摸余味的嘴里,漏出一星半点的光彩。
留守是对村庄的眷恋,千里跋涉到远方,也是一种姿态。尽管远方也不一定有诗意,但對于年轻人来说,闯荡江湖的诱惑渐渐淡漠了对村庄的坚守。
然而,村庄终究是村庄,就如同叶落要归根一样,那些走出村庄打拼的年轻人,无论他们是风光还是落魄,心中都藏着叫作故乡的村庄。他们出生在村庄,成长在村庄,他们翻新村庄里的旧房子,村庄无论如何落寞,都是他们心中的港湾。
村里外出打拼的丫丫,遭受了打击,憔悴地回了村庄。老房子的炊烟又冒起来了,东家的老大爷送了一堆柴火,西家的老奶奶送了一麻袋地里的洋芋、红薯。热气腾腾的大铁锅里,红薯咧了嘴,洋芋爆开了花,掉了门牙的老人嘴里,说出来的漏风的话,如和风,如细雨,滋润着丫丫干枯的心田。“丫丫呀,莫怕!摔倒了,到村庄里休养,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不怕!”
“再不济,地里也不缺你一口吃的。”
沉默的村庄,不再沉默,有了活力,有了色彩。
你瞧,谁家的墙上正趴着一蓬蔷薇,攀爬成绿波,一朵朵粉色的小花骨朵,躲在绿叶里藏猫猫。咦?有一朵藏不住春色,探出头来,成为万绿丛里的一朵红。
丫丫的门前,悄悄地放着一只老簸箕,簸箕里窝着长长的嫩丝瓜,一根又一根,水光溜滑的,不知寂寞,兀自绿成村庄的一隅山水。
(编辑 紫菀/图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