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菜园

2019-10-22 13:52邹安音
散文百家 2019年10期
关键词:二哥菜地母亲

邹安音

1

土地是母亲的命根子,母亲是我们几姊妹的命根子,菜园是我们一家人的血脉。

我的成长史如此印记。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川东农村土地集体制,生产队为最小单位,村民们集体出工,年底按工分得到相应劳动产品。此外,每户人家房前屋后还有少许土地,有自主经营权,名自留地或宅基地。

我家很早就有几小块自留地,院子后坡竹林边有一块,院子左面小河山坡上有两块。竹林这块挨着宗室祖坟,山坡两块挨着公公(爷爷)婆婆(奶奶)和父亲的坟茔。

自留地的背坎上都种了桉树,一棵一棵的层次错落,枝繁叶茂,却又不至于遮挡蔬菜的阳光,像父亲守望孩子。桉树确是父亲生前种下的,一则可做菜园标识,二则可做柴火,三是它们成材后能打成家具做我和姐姐的嫁妆。

父亲传下的自留地成了母亲的金疙瘩。我感觉到每一颗土粒都在她眼里闪着光。为了不让这光源流失,白天收工后(为了养活我们,多挣工分,多分粮食,她白天和男人比拼,干最重的活儿),忍着肩痛腰痛胳膊痛,砍了院坝边疯长的竹子(竹子也是父亲栽种的),哪怕深更半夜了,也要划拉成篾条,编成竹篱笆,把菜地圈起来。

竹篱笆在菜地周围绵延,像母亲的呵护。

蔬菜们高兴极了。尤其是那些藤蔓蔬菜,四季豆、豇豆、丝瓜和冬瓜等,它们奋力攀爬,努力拓宽疆域,只知道向上生长,不断开花,不停结果。母亲是一个天然的植物学家,抑或数学家,春夏秋冬种什么,菜地中间、过道和边上种什么,绝不含糊。一年四季,蔬菜们总是各司其职,从不浪费一丁点儿空间。因为它们明白:每一片叶子,每一粒豆粮,都可以变成新鲜血液,以补给那个拼命喂养它们的女人(母亲总是把家里所有的粪肥收集,全部灌进菜地),以及她身后那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尽可能满足他们旺盛生长的生命。

竹篱笆最大好处是避免鸡跑进来啄食。鸡满山坡跑,像饥饿的人。人也跟着它们飞奔的步子在念想:生下金元宝银锭子来该多好,娃儿该交学费了,老人该扯布缝新衣服了,一家人该吃嘎嘎(肉)了……总有些懒人家没时间编竹篱笆,就在粮食里拌了耗子(老鼠)药撒在菜地边上,就总有贪吃的鸡被药死,然后引来主人无边无际的谩骂。骂人的大多是村妇,词汇量大,语言乖张,想象力丰富,时间跨度大,可以上溯三代。

竹篱笆还可以成为菜地的边界,不能跨越雷池。

母亲和二娘(二妈)就大骂起来了。我家菜地旁边是二爷(二爸)家的。他家没有围栏,挖土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朝我们家菜地靠近,最后连中间走路的过道都快挖没了。母亲很生气,每次走进自家菜地,都要骂骂咧咧,数落不已,好像身上的肉要被谁割走似的。这天,看着新鲜挖走的泥土,眼看边界快没了,她积蓄的怒气终于火山般喷发,对着菜地那边的二娘(二妈)大骂起来。二娘(二妈)毫不示弱,两个女人在竹林边吵得天翻地覆,我们在旁边吓得战战兢兢,也不知道竹林下宗室祖坟的人听见了没有。

那时候,生产队里的其他人家,因为自留地边界的争斗问题,几乎从来不曾停止过。土地的争斗,源于罩在人们头上的“穷”,谁都想吃饱饭啊!

竹篱笆变成“城墙”了。

虽然住一个院子,二爷(二爸)家就在我们右边,是公公婆婆(爷爷奶奶)分家时候给他们的,但亲情就此割裂。大人们彼此见了面把头歪一边,恨恨而过。小娃儿们却是没有那么多“仇恨”的,仍然瞒过大人们偷偷地一起上学,一起打猪草,一起看电影,甚至,一起去偷生产队可以糊口的东西:春天刚埋进土里的红苕,夏天还未成熟的玉米,秋天地里成熟的花生和芝麻……“偷”好像没有贬义,形同一个中性词。

“饿”是无边的黑暗。还记得有一次家中断粮,我饿昏了,母亲半夜溜出去,“偷”了生产队的几个玉米,悄悄煮给我吃。才几岁的我,总是哭闹,拒绝吃每餐的酸菜稀饭。母亲就用瓦罐单独装一把米,放在柴灶里焖熟给我吃。

柴灶很大。铁锅也很大。

柴在灶膛里“哔哔啵啵”地燃烧,不知道是兴奋还是难过。母亲用这口大铁锅烙麦饼、熬酸菜稀饭、做锅巴粥……因为缺少油的滋养,大铁锅很是抗议母亲的做法,总是豁口漏水,于是铁锅底部出现了很多补丁,像长满的麻子。

柴是庄稼收成后的玉米秆高粱秆稻草之类,以及菜地边的笋壳竹叶、桉树枝等。还有冬天母亲从巴岳山上背回来的松树枝。当它们在灶膛里发出“嘶嘶”的声响,仿佛在跳舞和奏乐,笑得很灿烂的样子,这是要过年了。猪肉在锅里翻滚,我趴在锅台上流口水。

柴的燃烧就像我们生命的续接,灶膛里不能没有火焰的跳跃。那天早上,房后的柴烧完了,放学回家的我,居然看见母亲在生产队高洞子水库的悬崖上捋青杠树枝!而悬崖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水库,粼粼波光仿佛就是刀片,等待着胆敢冒犯它的人。我脑袋顿时一片空白,嘴巴张大了,却又不敢喊她,只能呆在那里,看她不紧不慢理好树枝,割掉周围的茅草……

悬崖上的母亲,镇定自若。但菜地边的母亲,却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毛发耸立。她叉着腰,愤怒至极,破口大骂着:“该死的贼娃子,偷了自留地边的两棵桉树。”白亮亮的树桩像刀尖,扎在母亲的心窝上。桉树是父亲栽种的,桉树下,是父亲长眠的地方。他在看着菜地呢,看着母亲呢,看着母亲身后的四个孩子呢,看着他女儿的嫁妆呢,而其中两棵桉树竟然被小偷偷走了!

我三岁那年父亲去世,我几乎记不得他的样子。曾几何时,我一度把桉树当做是父亲的样子。它们有突兀的根,笔直的干,分散的枝叶,褐色的树皮。桉树叶子黄了后掉进菜地,腐烂后为蔬菜们提供营养,而落在地上的树枝被我们捡回家,在灶膛里“哔哔啵啵”地燃烧,像在和人对话。

母亲时常自言自语,对着菜地,对着竹林,对着桉树。在她心中,父亲仿佛一直都在。我常常想,如果母亲识字,应该是一个天赋极高的诗人,写给父亲的词句可以穿过时空,透过万物的灵性传回大地。大家闺秀的母亲,不识字的母亲,却陪嫁了一个很大的书橱。父亲是個读书人,比母亲大十多岁。父母间的爱情有多少细节,我不得而知,但母亲是非常“恨”父亲的,逢年过节,她会煮了刀头肉,“给你们那死鬼子老汉烧香去”,狠狠地吆喝着。

她白天干最重的活儿,与男人一起挑粪。“打缸坡”山头安装了一口生锈的大铁钟,每天清晨,只要大铁钟“咣咣咣”地响起来,母亲就出工了。母亲因为长期挑担,身体被压弯。(许多年后,每次凝视母亲佝偻的腰肢,我的眼睛就会模糊。)

傍晚收工回家,母亲就去菜地忙碌了。

春天的光景最好,夕阳把天边染得斑斓多彩,母亲蹲在地里,脸色柔和,眼神明亮。虽然菜地被挖了几遍,但她还是用手把大点儿的土块掰细。虎耳菜种子被均匀地撒在了土面上,这是母亲的传统种植,每年都少不了它们。虎耳菜的叶子像老虎耳朵,牵很长的藤蔓,结紫红色的果实。等它们出土发芽,绿油油地铺满菜地时,母亲便开始采摘卖钱。

凌晨四五点,天很黑,母亲起床了。她挑着菜,打开手电筒出了家门。她要趁天亮工人们上班之前,赶到七八公里远的长河煤矿去卖,以此换回我们几姊妹吃的、穿的和用的,甚至于越来越多的学费。父亲是党员干部,我们本来可以申请减免学费,但是要强的母亲从不愿意给大队增添麻烦。“你们一定要多读书,长大了有出息。”这是母亲对我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1976年我上小学时,学费是3元5角,母亲卖了一夏的虎耳菜才凑齐。除了虎耳菜,根据季节的转换,母亲还种大头菜、萝卜、莴笋和白菜等。大头菜和萝卜是必须要种植的,秋天成熟后晒干,腌制成咸菜,就成了一家人一年的下饭菜。泡菜坛是母亲从山里窑厂淘出来的,要么没了脖颈,要么歪着肚子,要么烂了口子。母亲买了水泥,和上石灰,把它们修补得周周正正,摆满了我们家的卧室。

一家人结束吃泡菜和酸菜稀饭那年,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这一年,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们家分到了相应的地和田。虽然分到的地很远,几乎就在生产队最偏远的地方,毗邻铁路,但这丝毫不影响母亲高昂的斗志和热情。

八月,罕见的丰收季。暑热未消,烈日下,人们抢着收割稻子。沉寂已久的生产队晒谷场重新热闹起来,我家在后院山坡新辟了晒谷场。风车不停地转,稻谷堆满了粮仓,树下到处是草垛。 吃新米饭那天,照旧是大哥端了刀头肉,带着我们去父亲和祖上的坟茔祭祀。当年祭祀很隆重,母亲买了苹果,这是以前从不曾有的奢侈品,我们依次祭拜亲人、天地、诸神灵位。

那晚,母亲还炒了花生,让我们给二爷二娘(二爸二妈)家送去。母亲喝酒了,她又自言自语,也不知道父亲听到没有。

2

春天来临了。

这一年,大哥到村里当了赤脚医生。二哥高中毕业后,放弃了继续复习上大学的机会,回家帮母亲挑起了生活的重担。

我家土墙瓦房外,是竹林,竹林下,是水田。二哥的第一个目标是先把水田的水放了,挖成鱼池饲养鱼苗。春风飘扬,二哥挥汗如雨,泥浆混合着汗水,常常糊弄了他的头和脸。挖泥,堆沿,嵌石……后山坡有很多大石头,二哥“砰砰砰”地打着石头,仿佛敲响生活的乐章。

母亲在推磨,再用面粉发酵,然后做成酥软的馒头,让二哥就着腌制的大头菜吃。

鱼池建好了。二哥用山里挑来的石灰消了毒,然后买回水泵,从小河里抽水。河水“叮咚”“叮咚”地流过山岗,拨弄着琴弦,不知道要奔向哪里。

一年最忙碌的时候到了。二哥把鱼池的水储蓄得满满的,又骑自行车到临近的重庆荣昌县城(这里有所农业大学)买回鱼苗放进去。每天下午,我和姐姐则用石磨把家里最好的大豆磨成豆浆,母亲熬熟后,交给二哥喂养小鱼。

二哥承袭了母亲的劳作方式,只是把菜地的规模扩大了很多。秋末,庄稼收割殆尽,田野空旷无比,农人们也闲下来了。二哥却把我们家稻田的水放干,把杂草烧了,留作肥料,然后用锄头深挖。“土深,菜苗才会长得壮实。”他无数次对我说。二哥一锄一锄地挖地,一垄一垄地排列好,像一首美丽的诗。与校园作别的二哥,弓着腰在田野劳作,也在菜地中写自己喜欢的诗。

我已经在镇上读初中了,姐姐在更远的地方上高中。每天放学后,我就跑进田野,帮二哥打理蔬菜。二哥身材俊朗,他挖土的姿势特别优雅,空气中仿佛还飘出淡淡的书香味。喜欢文学发表了很多诗词、一直致力自考大学的二哥,如果不是锄头在他的肩上飞舞,很难将他和菜农这个词语相连。

但二哥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菜农了。

菜农喜欢粪肥。我家那头花母猪成了功臣。它被母亲养得肥头大耳,成天躺在猪圈里,“哼哼”“唧唧”地梦呓着,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七八头小猪仔拱着母亲的乳房,咂巴着小嘴巴,“嗷嗷”“嗷嗷”兴奋地喊叫着。另一个槽圈里,一只成年猪儿总是不安分地望着圈门,总想逃出去,它是我家的过年猪。新鲜的粪便不断从槽圈里涌出来,二哥挑粪的身影就在田野和房舍间来回穿梭,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

二哥没有多余的衣服,几乎常年穿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我有几次看见他肩膀上的衣服露出了破洞,血丝从里面渗出来,和着汗水,或者雨水,或者雪水。很多年后,我总是做梦,梦见大火,熊熊燃烧,二哥却在火中微笑,淡定从容。

二哥把挖好的田土碾细,把柴灰洒上,再撒上萝卜籽、白菜籽、莴笋籽、大葱籽等,这是川渝一地人们一冬的主要菜肴。蔬菜长成后,二哥把萝卜、白菜以及莴笋、大葱等搬回家,去除黄叶后,挑到河边洗净,然后用谷草捆扎起来。河水洗净的蔬菜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大箩筐里,闪着水灵的光泽。

春天很快又来临了。

鱼儿在水里自由地呼吸着。蔬菜在土里酣畅地生长着。二哥把灶头的柴灰全部扒拉出来,挖出青草沤过的烂泥,然后晒干,又用手搓成一个个小圆筒,用塑料包裹好,把黄瓜秧苗和海椒秧苗种进去,放在早已经挖好的土垄里,盖上塑料薄膜。

春寒料峭。春寒凍着早出的蔬菜,但是我家地里的蔬菜却在塑料大棚里欣欣然生长着。它们生长的速度特别快,每次我从菜地旁经过,都仿佛听见蔬菜在春风里歌唱,生命在寒风中张扬。

新鲜的黄瓜和辣椒上市了,二哥一担担地挑到镇上去,送到各学校或者工厂。二哥的声名很响亮,从县城领回了先进模范的奖状,也带回了发表有他诗作的报纸。

二哥作为优秀青年被推选到县里农技班学习了科学养殖和种植的先进技术和经验,因此致富的决心和理想便在他心里熊熊燃烧起来,也振奋了我们的心。二哥的才华赢来了无数姑娘们的青睐,那时候他已经取得了四川大学的自考文凭。

花儿在田埂边怒放,小草在父亲的坟茔上变绿,蔬菜在大棚里疯长,香樟又长出了嫩叶,芭蕉居然也开出了花朵……

就在第十八个年头,在我的生命如花般绽放时,二哥却像一颗流星,划开辽远的苍穹,在我们的视野里陨落!那天黎明,在通往镇上的铁道岔路口,我不知道当呼啸的列车从他身边碾过的那一瞬,我的心是如何破碎在那黑暗中他走了无数次的卖菜路上;当浸满鲜血的蔬菜散落一地仿佛盛开的花瓣时,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二哥遗失在人世间的诗行。

怎么能离去?瓜儿熟了,菜苗绿了,鱼儿长大了……二哥上山那天,母亲表情凝重,不露声色。但我紧握住她的手,生怕一松开她就会倒下。

3

怎么能离去?

很长一段时间,母亲不习惯在城市里居住,依然回家守候着土地和菜园子。她常常佝偻着腰肢在竹林边张望,仔细聆听我们轿车回家的鸣笛声。

其时,乡村一级公路早从我家菜园子穿过去,直插长河煤矿(那里已经扩建成一个繁华的工业园区,周围建了好多个蔬菜大棚基地,以前卖菜的村民都去当了工人)。她常常用惆怅的眼光迎送村里人进出。村里青壮年都出去了,只有几个老人和孩子还留在庄户里。

但这个村子很快便会成为历史了。村子集体拆迁,要修一条八车道的高速公路,通往远方。

那天,我们搀扶着母亲走到老家,当一台等候多时的推土机像猛虎,直扑向我们世代居住的小院,扑向竹林和菜地时,母亲双手抖个不停。那一刻,我能感受到,母亲的隐痛被轰鸣的推土机不停地碾压着、叠加着……

我们也要为父亲和二哥迁移新家了。

雨丝不断,迷蒙了老屋、竹林、菜地、小河……但我的视线却很清晰,父亲,您终于和我见面了,这一别整整43年!

黄土,骨骼。多么亲切!我紧盯着父亲,珍惜着每一秒钟的默视,想要给他披上大衣,想要给他沏杯热茶……多少年来,我就只能在心底一直描摹他的模样;多少年来,每次走过他身旁,我都期盼他能呼喊我的小名,揽我入怀。

母亲说,自父亲任前进社主任后,曾抛家弃子,千里迢迢随队远赴河南学习焦裕禄。村子太穷了,为了解除村民的贫穷,他顶风冒雨,脸晒黑了,背变佝偻了,头发也白了很多。在有些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傻子啊。

父亲对母亲说:栽下桐子树,娃儿们就可以看书写字;种下桑苗,就可以养蚕织衣服;开挖沟渠,就不会饿肚子……桐子坡、柑橘林、桑树湾等,我记事时起就能数出这些有特色的山坡名。

但是父亲啊,您的身体不是铁打的。您这样操劳,疾病就盯了空子。您感冒了,发烧了,咳嗽不止。但是您还在地上跑来跑去,舍不得住院治疗。因为一次感冒拖延治疗,后来竟然发展成肺病至五脏衰竭,在永川地专医院无情地抛弃了我们,撒手人寰,那年我才三岁。女儿想说:您真的就是一个傻子!

多年后,风吹麦浪时,我曾踏着父亲的足迹,走进了兰考这片土地,走进了焦裕禄当年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在纪念馆里,看着他音容宛在的遗照,看着他曾经坐过的那把破旧藤椅,看着他为那里乡亲父老所做的一切,我突然想起我的父亲,我努力找寻记忆中几乎没有留下模样的父亲,那时候我理解了我的“傻子”父亲,我不禁恸哭失声。

父亲您太狠了,一张照片都未曾留下!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的父亲啊,我实在不知道您长什么模样,只能看着我们家的菜地想象。那些树是您种的,那些竹是您种的,那些传承下来的菜种子,还延伸着生命的力量。对了,您的脸庞是不是方正的,个子是不是高高的、瘦瘦的,声音是不是很洪亮……这只能是个模糊的轮廓,这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父亲,您可知道您的女儿也有了女儿?每次回家,母亲都会带我和我的女儿看她养的鸭,看她喂的猪,看她种的菜;每次回家,母亲总在不停地唠叨,说家里的事情,说村上的事情……母亲一直固执地“恨”着您,固守着家园,她也是在陪伴自己的丈夫啊!

天气很冷,雨丝不断。父亲启程时,我突然抑制不住泪水,奔涌而下。

春雨迷蒙。我的视线却依然清晰无比:竹林婆娑着枝叶,仿佛在随风起舞。小河边,水漫过了大桥,水葫芦花又开了。自留地里,虎耳菜發芽了,牵出了长长的藤蔓……此时,春光春景春色。父亲,您虽然静静地不说一句话,但是我知道,这就是您想要的真正的春天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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