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从什么时候起,排队变成了年轻人时尚打卡的一种“轻度快乐”?
想一想,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人们为何排队?替生病的家人挂个专家号要排队,去热门幼儿园抢学位要排队,逢上证券公司出通知打新股要排队……老人家带着小马扎排上半夜,小夫妻带着毯子和躺椅排下半夜。精明的上海人为了预防卷帘门一开大家都往里涌,令半夜起床的人吃了亏,还自发制作号牌。开门前老阿姨或老阿伯自发充当“红袖章”角色,号令大家“人在号牌在,挨个进门,要讲文明”。
排队也不只是解决生计大事,也解决生计小事。比如,过年时,在上海,苏北人开的豆腐店、切面店门口,通常也会出现排队盛景。很简单,勤劳的苏北店主也只有在过年关门回家一趟,这一趟,不歇个十天半月是不会回来开门的。当然,为了买一摞饺子皮,在切面店门口排半小时,是会引来北方保姆嘲笑的:“切面店的饺子皮哪里值得排长队?自己擀的不比外头买的更新鲜劲道?”在公交车的起点站,每天七点钟之前也会出现排队奇景,阿姨阿伯们一面排队一面翘首以望,他们在等谁?他们是在打量某条里弄里,会不会准时蹿出自己睡眼惺忪的儿女。他们都是来替孩子排公交座位的队。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乘公交通勤的距离通常在一个小时以上,有座位,可以让晚睡早起的年轻人在车上再打一个盹。
如今,绝大部分排队事宜都可以在手机APP上预定了,连长途通勤的年轻人,也可以在定制公交线上早早预定好座位。但排队消失了吗?并没有!
现在令中老年人感觉匪夷所思的是,穿着破洞牛仔褲、一身潮牌的年轻人居然为吃上一块由20层鲜奶油细腻堆叠而成的网红千层蛋糕而排长队,为一小包只在下午四点限量开卖的蝴蝶酥排长队,为某大牌设计师与快消品牌联名设计的T恤排长队,为某位红人现场销售他的音乐会海报排长队。而且,排队的人脸上的焦灼、煎熬仿佛被一块神奇的橡皮擦拭去了,没有人引颈盼望,没有人尝试加塞,人人都在对着手机傻笑或若有所思。反正在哪儿都要刷手机的,店员已经贴心地把WIFI告诉大家,在周末的下午,站着刷手机比赖在沙发上刷,看上去似乎还更健康一点?
热量超标的网红蛋糕不见得是他们的最爱,印着大大LOGO的联名款T恤或连身裤,买回家也不见得能穿去上班,但站在这个队伍里,就表明自己与那些一脸困惑的路人是“两个世界的生物”;就证明自己找到了价值观相似的同好,坐上了评论区共同的沙发。我的朋友中,有排队买潮牌球鞋,一路聊成情侣的男女;有排队排到最后,不得已分吃一包蝴蝶酥的“吃友”。后者一对暗号,才发现自己与对方小时候同在一幢科学院家属宿舍楼里住过,双方还是高中校友,只不过,那会儿理科骄子看不惯文科翘楚的酸劲,同在升旗台上都没有打量过对方一眼。
不论是过去还是将来,排队都担当着物以类聚的职责。正如作家兼心理学家戴维·安德鲁斯在《为什么别的队伍总是移动得更快?》一书中所描绘的那样:“排队时你会对队伍里的陌生人产生亲近感。犹如你们同是幸存者……这显然有点黑色幽默。”
手机APP永远替代不了大街上突然出现的长龙。这一回的触发因素是一双球鞋,下一次,可能是一款网红水饺。
也许,我们要为排队这一社交形式点赞欢呼才对?
摘自《羊城晚报》2019年7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