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语与文字的媒介化探微

2019-10-21 17:35陆正蛟
传播力研究 2019年20期

陆正蛟

摘要:从口语到文字的发展是历史既定的事实,口语和文字作为不同的媒介具有不同的物质属性和偏向性,在媒介发展变迁的过程中会发生变化同时也会产生不同的影响。文章从前人对荷马史诗的研究出发,揭示了从口语和文字的不同之处在于对记忆力的要求,从而在媒介变迁过程中社会话语权力也发生了转移,同时口语媒介和文字媒介在思想表达上存在着表意等级结构;其次论述电子媒介时代,口语传播和文字传播对社会文化产生的新变化。最后阐释口语和文字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的分离与融合现象。

关键词:口语文字;荷马史诗;话语权力;思想表达

一、从荷马史诗出发

对历时久远的“荷马问题”的解答是研究者们追踪口语传统、研究口语文化的最好方式,在文字还没有产生之前,《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这两大荷马史诗就已经出现,是古希腊盲诗人荷马根据民间流传的短歌綜合编写而成。两千年来,读书人就对荷马史诗进行不断地猜想,猜想的聚焦点就在于在没有文字的纯口语时代,篇幅之长、内容丰富的荷马史诗是如何保存并传唱的?对于这方面的解答,美国古典学者米尔曼帕利和他的学生阿尔伯特贝茨洛德的研究最具有逻辑和说服力,他们的研究结果是发现口头史诗是高度程式化的。

英国外交家、考古学家罗伯特伍德认为,荷马不识字,超常的记忆力使他能够创作史诗。[1]记忆能力是人脑的机能,作为人脑机能,随着年龄的增长自然会有退化的时候,如何保证这些史诗的统一性以便传承成为一个巨大的难题。米尔曼帕利给出了他的解释,他认为,在荷马史诗里,“语词和词形的选择取决于(口头创作)六步格诗行的形态”。[2]也就是说,某个词在音步长短上各不相同,它们并不是由这个词的准确意义决定的,而是由上下文的音步需要决定的。同时,史诗是具有固定的套语,进行口头创作的诗人只要掌握丰富的词汇,根据上下文的音步将词汇往套语里填充,就能保证诗歌的统一创作。因此,单纯靠超常记忆力来解释荷马史诗的创作是不成立的,套语的存在解释了口语时代诗歌创作的可能。这是帕利、洛德的研究成果,后被称为帕利—洛德理论,也被称为口头程式理论。帕利和洛德的理论成果成为研究荷马问题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美国媒介环境学派的第二代代表人物沃尔特翁在他的代表作《口语文化与书面文化——语词的技术化》开篇就提出,“荷马史诗在写成之后,就已‘死亡,不再有人吟唱”。这是进入文字传播时代发生的一个重要变化:思想不再存储于人脑,而是以文字的形式固定下来,文字使人脑摆脱了记忆负担,降低了人脑的记忆功能。本文通过探索从口语到文字的发展过程阐述媒介的变迁使社会话语权力发生了转移;其次阐述口语与文字这两种不同的媒介引发了人们对声音感官的想象的不同;最后论述口语传播与文字传播在电子传播时代对社会造成的新变化。

二、从口语到文字:话语权力的转移

口语社会的关键是记忆。[3]口语文化与书面文化的最大不同之处就在于口语文化极大程度上依靠记忆力,而书面文化相应地放弃了对记忆力的要求,长此以往,降低了人的记忆功能。文字和纸张凝固了社会文化,削弱了记忆的重要性,从而削弱了建立在记忆之上的权威。[4]因此,从口语文化向书面文化过渡发生的媒介转换,产生了深刻的社会影响:一个社会阶级被取代。用伊尼斯的观点来说,“知识垄断”的宝座从一个阶级转向另一个阶级,从一个传播媒介时代转向另一个传播媒介时代,这样的变化自然也影响到话语权力的转移。

在口语文化中,记忆力与话语权力相勾连,社会特别重视那些能够记住大量成语、俗语和故事的年长者。然而随着文字的出现,知识的存储不再依靠人脑记忆,而是存储在脱离人的身体器官之外的载体上,更为重要的是,文字时代的人们对文化的要求不再是重复前人的说辞,而是更加注重文字的原创性、思想的创新性,社会鄙视那些重复别人看法、盗窃别人文字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社会需要的就是创新型的新知识的发现者,话语权力也相应地发生了转移。

三、口语、文字与思想表达:表意等级结构

口语和文字是人类历史上传播久远、最为重要的传播媒介,但是这两种媒介有着不同之处,笔者试图探讨其中的两点不同。第一,口语与文字对于声音的想象不同。口语传播时代,口语具有转瞬即逝的性质,于是语音的感觉就成为直接的感觉,声音同我们的存在具有直接性。因此,通过口语进行传播的人们是直接面对面交流,这样的交流可以直接感知声音、语调、口气的变化。在文字传播时代,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通过文字发生,在身体缺席的传播状态下,这种声音的感知是通过标点符号等外在的符号来加以想象出来的。

第二,口语传播下的人们,交流的内容与环境融为一体,并且交流双方你一言我一语,遇到不相通的地方完全可以再沟通,思想在交流中不断碰撞与交换并萌发出新的思想观点,在这样的情况下,交流双方容易出现共同的意义空间;而通过文字的传播,作者的思想是封闭的,完全是通过自身经验和积累。并且作者在写作的瞬间是与自身所处的环境相关,他所处的环境也影响到思想的表达。在这种情况下由于读者不在场,所以在与作者交流时经常会出现脱离上下文的情况,这也就是所谓的交流障碍或交流隔阂。法国著名哲学家路易阿尔都塞认为读者想要直接完全无障碍并且凭借自己的经验读懂作者的思想是“天真”的,作者思想的形成必然跟他当时所处的环境有关,在不同时空环境下的读者是没有办法完全理解作者的想法的。所以他在重新解读马克思著作的时候重新运用一种结构主义的方法,即症候阅读法,通过作者字里行间所留有的空白去解读作者的思想。

因此,通过口语进行的交流传播,思想内化于身体,“所说即所想”,它要体现的内容都在具体的情境中,人的思想是与依据自身的经验,是与环境相勾连的,所以口语的传播更具现场感、直接性和真实性;而文字的传播使思想与身体分离,导致文字具有一种间接性。文字的间接性是文字对于思想的另外一种形式,其转化过程是“思想—语言—文字”,这种间接性带来一种天然的距离,使文字能表达思想但又不同于思想。同时,作者编码之后的文字,解码对象进行解码“可以设想一个表意等级结构,语言特别是口头的语言更接近所要表达最为核心的‘意”。[5]

四、电子时代下口语与文字的新变化

沃尔特翁总结原生口语文化的特点时谈到,原生口语文化的社会特征是偏保守的,而文字传播时代注重思想的原创性,社会提倡创新性发展。那么在电子媒介时代下,是否还可以简单讲口语归结为保守而将文字归结为创新呢?笔者认为在新媒介环境下,这些特征在交流语境中已经发生了新变化。

随着技术平台和手机终端的发展,世界成为了正如麦克卢汉所言的“地球村”,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也不再局限于双方身体的同时在场,文字交流成为主要的传播方式,借助新技术,简单、方便、快捷成为文字传播的优势。但是,越来越多的人忽视的一点在于电子媒介环境下交流方便的同时,媒介平台的控制审查也很方便,交流会趋向保守,敏感词汇和敏感话题无法传播,社会偏向保守。反观口语传播,由于其灵活创造而难以驾驭监管。社会话题灵活度高,口语传播的社会交流偏于创新性发展。但是,灵活的口语传播也会带来一些问题,比如话语质量不高、交流随意,甚至还有违背法律政策的失控话语。

五、口语与书面语的分离与融合

从有文字的时候开始,书面和口头的表述差异就已经产生了。这个差异的形成,笔者觉得可能主要有两点:第一,载体差异。早期书写受生产工具、技术的制约,载体主要是甲骨、石头、竹简等,刻写难度较大,所以文字可能会尽量从简。即使随后有了稍微简易的载体,但是其制作成本也是较高的,所以,落到文字上的东西,依然会尽量从简,因此会用最少的文字来表达最完整的内容,书面语是对口语的压缩,从而形成一套书面范式。第二,仪式性需求。在人类文明史上,文字的产生总是和宗教需求联系在一起的。这就需要构筑一个具有仪式性的表达方式,不能过于明白晓畅。其后,拥有书写和阅读能力的人构成了规模很小的知识共同体,这个知识共同体本身也是阶级的体现,它同样要保持一定的阶级仪式感。这也可能会导致书面口头差异的产生与维持。

有鉴于此,口语和书面语之间存在着差异,所以书面语与口语的分离和融合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中国古代的书面语大都是文言文,而当时的确又有着一种迥乎不同的口语。于是众人说话是一种言语,撰写文章是一种言语,口语和书面语几乎分离,我们就可以说这是一个分离时期。到东汉末年口语成分进入书面语,到南北朝时期已经得到了相当程度的发展。[6]一直到明清,白话文,也就是日常流通的口语被人用来撰写文章,于是口语和书面语就有了融合的迹象。再到五四时期,文学革命爆发,白话文彻底取代了文言文,就此,口语和书面语合二为一,我们可以称之为融合时期。

在文字缺席的时代,人们主要靠口语媒介传达信息并进行交流,但自文字诞生以后,长期生活在口语文化传统中的智人们就对文字这种新媒介的出现抱有悲观的对抗态度。有鉴于此,长期生活在印刷时代的人在面临电子媒介时也会出现同样的批判态度。显然在媒介变迁的过程中社会也会引发一系列的变化,但毋庸置喙,口语和文字作为一种媒介,终究是社会发展的产物,因此它的发展会受到文化的制约,单纯批判媒介本身很容易陷入“技术决定论”的窠臼中。

注释:

(1)(2)沃尔特·翁.口语文化与书面文化——语词的技术化[M].何道宽,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13,15.

(3)林文刚.媒介环境学——思想变革与多维视野[M].何道宽,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67,273

(4)李明伟.印刷传播与印刷时代的社会化[J].国际新闻界,2007(7):71-73.

(5)崔国清,杨振岗.电子传媒时代的口头诗学[J].长治学院学报,2012(8):44-47.

(6)宋婧婧.汉语书面语词与口语词的交叉、融合与转化[J].长江大学学报,2012:80-81.

参考文献:

[1]约翰·迈尔斯·弗里.口头诗学:帕里·洛德理论[M].朝戈金,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

[2]乔基庆.口语乌托邦——简论口语文化的特点与人们的存在样态[J].經济与社会发展,2011(10):134-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