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 年3 月下旬,我(本文作者张权)刚结束在黑龙江、吉林、辽宁三省几个城市和矿区的巡回演出到了天津,这是音乐会最后的一个演出点。
一下火车就见到了黑龙江省歌舞剧院院长沙青同志。他是前一天从哈尔滨赶到天津来通知我赴北京参加全国政协三届三次会议的(是周恩来让张权以列席代表的身份出席这次全国政协大会的——编者注)。我听了这个消息既兴奋又觉得太突然。
想到我离开北京已整整一年,在这一年里,我演出了近百场的独唱音乐会,每次我必定要唱《想念着你啊,北京》这首作品,通过它,诉说我无法割断的思念之情。此时,我将有机会再一次投入它的怀抱,心里反而产生了一种迟疑,我反复询问沙青同志,究竟怎么会让我去参加这样的大会?直到他给了我一本毛主席著作,指出其中有关统一战线的文章叫我仔细学习。
由于原定在天津演出10场音乐会的票已售完,后来经过商谈改为5场。大会方面由组织帮我请假数日。
当我赶到北京时,周恩来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已作完,并开始了小组讨论,我心里很着急,那么多重要的事情本来就不大明白,还迟到了好几天,真不知如何才好。整整一周,大家围绕着“调整、巩固、充实、提高”这八字方针学习讨论。到了周末,我居然写出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政府工作的提案。
在提案中我写道,我们这个文明大国,有着许多艺术人才,尤其在黑龙江,不仅仅是演唱和演奏,更有着大批层次较高的听众,他们需要听音乐,假如能在哈尔滨创办一个歌剧院,它肯定不会比北京差太多……总之,这是我到哈尔滨这一年中通过实际生活和工作所产生的一些美好的、但尚未成熟的设想。交上这个提案,我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
当晚我跟大家走到北京饭店参加周末晚会,许多熟悉的同志把我推上了那个小舞台去唱歌,当我快唱完时,周恩来总理走进了大厅,他一路鼓掌径直走向舞台与我握手。我胆怯地说自己迟到了,等待着他的批评。他却笑着说我们知道你在演出。接着详细地问我在东北这一年的工作和生活,还十分关心我的老人和孩子们,当他听我回答说我爱人(莫桂新,1917—1958,音乐家)已去世时,我看到他的眼神突然停滞了,我不觉低下了头。只听到他用很轻的声音似自语地说道:“你离开北京我不知道,你是南方人,身体很单薄,如果不适应,还是回来吧!……”我说不出什么话,只是努力让溢出的眼泪停止流淌。我随他走到桌边坐下,赶快换个话题,我告诉他哈尔滨也有了自己的音乐节……哈尔滨音乐节不会次于布拉格之春或维也纳音乐节,希望总理夏天到哈尔滨休假,参加我们的音乐节……他呵呵地笑着说:“我倒很想来,可是我哪里来的时间呢?”
第二个周末,我们又到了北京饭店,我和中央歌剧院的几位老同志坐在陈毅同志一桌,陈老总要我和李光曦同志唱歌剧《茶花女》中的《饮酒歌》。这个作品我已好几年没唱,歌词也忘记了,最后只好边编词边唱。唱完走回来,看见周总理已来了,并且也坐在这桌,我为自己忘词、编词抱歉,又申明这得由陈老总负责。总理大笑说:“这是陈老总乱点鸳鸯谱。”陈老总忙说:“这里没得外人嘛……”大家都十分愉快。
第三个周末,我到北京饭店刚坐下不久,周总理就进来了,他一开口就对我说:“你的提案我已看了,很好。”接着他领我找到了黑龙江、吉林、辽宁三省的领导,让我把为什么要在哈尔滨创建歌剧院的理由、设想向这几位领导阐明。同时,他对这几位领导说,“你们听听她的想法……”之后,他就走入人群中去了。我大胆地讲了我的设想和希望。在我返回民族饭店的路上,我忽然想自己是否又闯祸了,那一晚我虽然睡不好,但也并未害怕。
4 月中旬,大会结束,我回到了哈尔滨。省市领导似已知道了我的这个“提案”。围绕着它,找我谈了好几次话。7 月,哈尔滨歌剧院就在友谊路94 号那幢淡黄色房子里成立了,而且在大门口挂上了一块由朱德同志亲笔书写的白底黑字“哈尔滨歌剧院”的大牌子。
仅仅3个月的时间,就创办了一个堂堂正正的歌剧院,这在全世界也未曾有过。想想,如果没有周总理,如果没有周总理周围那么多的好领导,又怎么可能呢?
1962 年11 月,我应中国唱片社之约,来北京录制唱片,同时,哈尔滨歌剧院建议我在录唱片期间开几场独唱音乐会。我就和钢琴伴奏、院长及一位负责演出的同志先后到了北京。经过三方面商量,决定先开音乐会,然后再录音。这样,从11 月18 日到12 月9 日这20 天中,我们在北京音乐厅、北大、清华和八大学院以及外贸部等演出了13 场独唱音乐会,其间还与一些文艺单位的同行们进行了业务交流和座谈,并得到了许多的关怀和鼓励。整个演出结束后,我和伴奏立即转入录音工作,两周内完成了歌曲部分,伴奏同志返回哈尔滨,我则留在北京与中央歌剧院乐队合作录制歌剧选段。
这时,我突然接到通知让我参加12 月底由全国政协组织的一场音乐会。我临时找到了中央乐团的巫漪丽同志,请她帮我找钢琴伴奏,29 号晚在全国政协礼堂演出。这次音乐会共请了11位女高音,这种同声部演出的独唱音乐会在那个时候还是创举。我们11 个人都尽心尽力,非常愉快地完成了这次演出任务。
尤其使我永生难忘的是,我演唱刚开始,周总理走进了会场,场内十分安静,总理很快在台前左面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我虽没有停止演唱,却还是为这非同寻常的气氛所感染而更加投入到《乌苏里江》这个作品的内涵之中。我想我从未唱得如此入情,音乐结束在掌声之中,我深深地鞠躬致谢。当我起身抬头时,见到总理手拿一杯热茶从他自己的座位向舞台走来,他把手中的茶杯递给了我,我激动地接过这杯热茶,并握了总理的手,他脸上充满着慈祥,眼里饱含着关切,连声说:“唱得很好,你把赫哲人的历史又给我们讲了一遍,休息一下再唱吧!……”
我再次鞠躬,然后转身把这杯热茶放置在乐队空位子上。我不断地深呼吸,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回到琴边开始唱下一个作品。整个演出结束,我都沉浸在一种难以言语的心情之中,最后,统战部的两位领导徐冰和张执一安排我们大家在周总理和另几位中央领导的身边合影留念。它留下了周总理对知识分子的理解、信任、关怀和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