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鸿儒
在国内外发展环境深刻变化的新形势下,如何将新一轮科技和产业革命的战略机遇转化为现实生产力,促进传统产业优化升级,特别是加快数字化转型,实现新旧动能接续转换成为当前中部崛起的重大战略性问题。
今年5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南昌主持召开推动中部地区崛起工作座谈会上提出了八点意见,为中部地区崛起再上新台阶指明了方向。其中,推动制造业高质量发展,主动融入新的科技和产业革命,加快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技术在各领域的应用,推动制造业发展三大变革成为首要任务。
从2006年中部崛起战略实施以来,中部六省的工业增加值占全国比重已从2006年的20.3%上升到2018年的23.2%。不过,中部地区仍处于工业化的中后期,产业整体发展水平并不高,巨大的空间潜力和规模效应远未释放,在质量效率、产业结构、创新能力及国际竞争力等指标上与东部发达地区还有较大差距。在国内外发展环境深刻变化的新形势下,如何将新一轮科技和产业革命的战略机遇转化为现实生产力,促进传统产业优化升级,特别是加快数字化转型,实现新旧动能接续转换成为当前中部崛起的重大战略性问题。
数字化转型对中部崛起 再上新台阶意义重大
当前,新一代数字技术主导的新技术群落引发了新的科技革命并不断向各产业扩散。未来15~20年,新一轮科技革命不仅将加快技术创新的迭代速度,引发生产方式和产业结构的深刻转型,也驱动着各国经济增长方式和发展动力的变革。
数字化转型的核心就是利用互联网新技术、新应用对传统产业进行全方位、全角度、全链条的改造,提高全要素生产率,释放数字对经济发展的放大、叠加、倍增作用。从生产方式看,新技术将驱动生产格局网络化、分布式,个性化定制和大规模定制占据主流,社交化的制造平台不断涌现。中国企业将有更多机会更加广泛、深度地嵌入全球生产网络,特别是有望快速提升在全球产业价值链中的地位。从分工方式看,制造业服务化、专业化以及产业链分工细化等特征凸显,服务业也加速向制造业渗透。中国是世界上拥有最大制造业规模和联合国产业分类中全部工业门类的国家,利用数字化转型加速生产型制造向服务型制造转变,不仅将提升制造业效能和产品附加值,还将带动服务业结构持续优化,不断孕育新动能。据国际数据公司(IDC)的预测,未来3年间全球至少50%的GDP将以数字化方式实现,数字技术将全面渗透到各个行业,并实现跨界融合和倍增创新。过去数年,我国消费互联网的发展相对更快,未来的增长点还将更多涉及产业互联网。我国制造、交通、政务、医疗、金融等很多传统领域亟须充分借助新一代数字技术深度应用,打通消费端与供给端的有效连接,推动供应链更新迭代,灵敏而精准地响应用户需求变化;同时大幅改进传统生产流程效率,为改进产品和服务质量提供更好技术保障。据工信部估计,未来20年工业互联网发展至少可带来约3万亿美元的GDP增量。
制造业数字化、智能化、绿色化将加速传统产业转型升级,孕育大量的后发追赶和换道超越机会。当前,我国制造业自动化和信息化水平总体上仍处于信息化中期的工业2.0时代。企业人均工业机器人拥有量仅为每万人49台,远低于世界69台的平均水平,是德国的1/6,韩国的1/10。企业通过技术改造实现装备升级还有很大空间。利用新技术改造传统产业,不仅能提升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还可大幅降低能耗和物耗水平,实现清洁、绿色、高效生产,推动传统产业向高品质、高附加值的价值链中高端迈进。利用数字化转型实现技术赶超或跨越的机会越来越多,特别是伴随新一代数字技术的大规模扩散,催生了大量新产品、新业态、新模式,产业追赶的新空间大量涌现。近些年中国企业在移动互联网、人工智能、金融科技等领域迈入世界领先地位,恰恰是利用新技术变革实现快速赶超的充分体现。麦肯锡全球研究院(2017)的研究发现:中国目前已是全球领先的数字技术投资与应用大国,孕育了全世界1/3的“独角兽”公司,成为改变全球数字化格局的重要力量。
政府高度重视数字化轉型进程,我国已经具备了较好的发展基础。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推动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2018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和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相继提出完善新型数字基础设施,深化大数据、人工智能等研发应用,加快在各行业各领域推进“互联网+”,以及打造工业互联网平台,拓展“智能+”,为制造业转型升级赋能。当前,国内产业数字化进程不断加速,作为数字经济蓬勃发展的主引擎地位日益凸显。有研究数据显示,我国2018年“产业数字化”规模超过24.9万亿元,同比增长23.1%,占GDP比重27.6%;这远高于“数字产业化”的规模(6.4万亿元,占GDP比重约7.1%)和增速,如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互联网行业收入同比增幅为14.2%和20.3%。其中,工业、服务业、农业数字化规模占行业增加值比重分别为18.3%、35.9%和7.3%。特别地,推进工业互联网发展已成为我国制造业转型升级的主要抓手,这也是各主要工业强国抢占国际制造业竞争制高点的共同选择。从实践角度看,我国工业互联网应用主要发生在生产环节、售后服务环节,以及推出智能产品。在生产环节应用工业互联网技术的制造业企业主攻数字工厂、智能工厂,提升生产效率与产品质量。在产品和服务端应用工业互联网技术的企业致力于开发智能产品,提供智能增值服务。
中部地区制造业规模庞大,加快数字化转型对提质增效、促进高质量发展意义重大。自中部崛起战略实施以来,2006—2018年,中部地区生产总值年均增长10.8%,比全国平均增速高1.9个百分点。2018年,中部地区经济增速居“四大板块”首位。中部地区制造业在政策红利的刺激下获得空前发展,总产值占全国比重从2006年的12.7%提高到2018年的25.0%。近些年,中部地区着力推进制造业从数量型扩张向质量型提高转变,建成了一批国家重要的能源基地、原材料深加工基地、装备制造业基地和战略性新兴产业基地,打造了一批具有竞争力的产业和产品。不过,相较于东部地区的多数省份而言,中部地区的产业数字化规模及深度乃至整个数字经济发展水平还有较大差距,利用数字化转型实现质量提升、效率改进的紧迫性和重要性日益凸显。根据工信部赛迪研究院(2017)发布的“数字经济发展指数”(DEDI)来看,中部六省的排名基本在10~20之间,属于第二、第三梯队区间,追赶潜力巨大。总的来说,中部地区具有较好的制造业基础,但也面临效率下降、同质发展、低效竞争的困境,增强数字化转型的深度和广度有利于进一步延伸产业链,增强技术创新能力,提升市场竞争水平,促进协同分工,完善产业体系。
中部地区产业优化升级 面临质量和效率的短板与挑战
产业发展转型的综合效率不高, 资源错配问题凸显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增长新动能课题组(2018)的测算发现,中部地区的生产效率水平有待进一步提升。从劳动生产率看,中部地区显著落后于东部,差距有所拉大,近年来还呈下降趋势(见图1)。从资本产出率看,中部地区不仅与其他地区一样呈现显著下滑态势,且降幅最大(见图2)。从全要素生产率水平看,中部地区也呈现出增速明显下滑的态势(见图3)。可见,劳动生产率、资本产出率、全要素生产率等效率指标下滑反映出中部地区当前经济增长的困境和转型升级的压力。这与劳动力市场配置、政府投资行为、技术进步及技术扩散水平等问题有很大关系。
产业发展转型的多重结构性问题突出
首先,三次产业的规模结构与人力资本结构不相匹配。2017年,中部地区三次产业增加值比重分别为9%、45%、46%,而相应的从业人员占比(34%、28%、38%)与之迥异,这就必然影响劳动力市场配置效率的提升。加上县域工业化、农业产业化和城镇化发展滞后,对农村剩余劳动力消化不足,也会影响产业集聚程度和产业竞争力。其次,中部地区各省市内部产业“同构化”现象也较突出。整体来看,主导行业及具有比较优势的行业主要集中于原料工业、燃料动力工业和农产品加工等领域,个别城市产业单一结构明显,或严重依赖于本地资源禀赋,或仅靠一个或少数几个支柱产业支撑。这种产业结构的脆弱性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区域经济增长的韧性,在宏观经济放缓背景下增长压力巨大。最后,中部地区内部区域间的产业协同分工水平亟待提升。不少研究表明,中部一些省市间存在劳动力、资金、人才等生产要素的争夺,进而导致不少低水平重复建设,进一步拉低了生产率水平提升。可见,进一步提高中部地区的产业互补性,降低同构水平十分必要。
产业发展转型的盈利支撑能力不足
无论是产业的发展速度、生产效率还是经济效益,中部地区与东部地区的差距还是比较显著的。以规模以上工业企业经济效益指标为例,2014年中部地区的成本费用利润率仅5.6%、人均业务收入仅为105.3万元/人,远低于东部地区和全国平均水平,甚至也低于西部地区和东北地区。这进一步反映出中部地区工业企业的效率低下问题亟待改进。主要原因与中部地区产业发展的内生质量不高、技术改造投入有限等有关,产业盈利能力的落后对未来的成长性造成较大制约。
产业发展转型的科技基础和创新能力亟待提升,产业创新生态亟待完善
在一些重要领域,特别是中高端环节,核心和关键技术能力不足,基础设施建设有待加强,制造业数字化转型基础相对薄弱。关键工业软件、底层操作系统、嵌入式芯片、开发工具等基础技术领域基本被国外垄断。如无论是高端工业软件,还是中低端工业软件,跨国公司在我国市场上的占有率均超过50%。我国能够生产的工业传感与控制产品多集中于低端市场,高端产品依赖进口。控制系统、平台数据采集开发工具等领域的专利布局多为外围应用类,缺少核心专利。当然,产业升级的科技基础和创新能力不强是普遍性问题,中部地区作为多个制造业重要集群区域,在从数量扩张向质量提升的转型进程中,更有必要加大研发投入并提高质量,提升原始创新能力。此外,产业发展所必需的创新生态系统尚不完善。如产学研用协同创新的组织体系不健全、创新成果向现实生产力转化的渠道不畅、资本市场对技术创新的支撑不够、技术市场发育不成熟,以及知识产权执法力度不够等。要从根本上提高产业創新能力,还需要从体制机制改革和政策创新入手,对创新生态进行系统性地优化和改善。
产业发展转型的数字化、智能化水平不高,与服务业融合水平有限
中国信息化百人会、中国两化融合服务联盟发布的“中国制造信息化指数”(Made-in-China Informatization Index)报告显示,2016年中国信息化指数为36.9,对标工业4.0,总体水平处于从2.0向3.0过渡的阶段。其中,不同行业、不同区域、不同类型制造企业信息化发展水平参差不齐,中部地区的发展水平显著落后于东部。近年来中部地区一些制造业企业的生产设备数字化程度有所提升,但制造执行系统(MES)和产品全生命周期管理(PLM)系统等普及率仍然较低。同时,与国内外先进标准相比,中部地区工业企业在知识管理,知识和经验的数字化、标准化、平台化能力建设方面差距较大,这都不利于向更高层次的智能化转型。信息和网络安全保障水平距离保障工业互联网安全高效运营的要求还有较大差距。与此同时,受发展阶段和发展水平影响,中部地区的制造业与服务业领域的融合还处于初级阶段,企业开展服务创新的步伐显著滞后,多数制造企业处于由生产型制造向服务型制造转型起步阶段。从企业层面看,两极分化也较为明显。背后的原因一方面是多数企业对制造业服务化存在理解和认识不足、模式和路径不清的情况,另一方面也与资金、技术、人才缺乏,信息化水平不高,地方政府促进制造与服务融合的政策和制度环境有待完善等因素高度相关。例如,一些领域因服务业开放程度不高,使得制造企业跨界延伸服务业务遭遇梗阻。又如,多数地区制造企业开展服务业务时还难以享受到与服务业企业同等的优惠政策。此外,各地对制造企业服务创新的知识产权保护有待进一步加强。相比于过去的实物产品,工业设计、应用软件等技术和服务产品更容易被剽窃、复制和模仿;服务的质量也需要通过标准化得以规范和保障。
抓住重点领域和环节 多措并举 推动中部地区制造业高质量发展
抓住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带来的战略机遇,促进传统产业数字化转型,使制造业发展真正转入高质量发展轨道,这是未来5~10年乃至更长时期中部崛起工作的重中之重。结合中部地区的发展实际和升级诉求,从改善效率、提升质量、夯实创新、优化结构、协调政策等多个方面寻求突破。
第一,弥补生产效率短板,优化资源配置方式。生产率水平提升是促进传统产业升级和培育增长新动能的核心要务。一方面,劳动力素质提升可有效提高制造业生产效率,这就需要进一步提高制造业中的高技能劳动力比重,加快创新型、高素质人才的培养和引进,不断提升人力资本、重建激励机制。另一方面,投入要素的优化配置也可以有效提高生产效率。面对当前各类生产要素在行业间、区域间、不同所有制间的不合理配置问题,亟须进一步促进劳动力市场的灵活性,消除流动障碍,提高就业质量。同时,要进一步完善低效率企业市场化淘汰机制,促进行业内竞争和企业整合,同时建立健全市场准入制度和监管体系。还应完善投资机制,优化投资结构,提升资源利用效率,增强金融服务地方发展、壮大实体经济的能力和效率。
第二,将提升制造业质量放到更加突出的位置,完善质量体系。从历史经验看,制造业的质量升级,无论是产品质量还是企业质量,对经济增长的贡献都非常大。中部崛起要真正从数量扩张向质量提升转变,必须紧扣需求快速升级的大趋势,建设新型标准体系,实施高标准引領,推动质量全面跃升。政府应与企业、科研机构及社会组织一道,以多元共治为基础,建立更加科学、更具效能的质量治理体系,如加快产品检测评价体系和能力建设。要着力推进质量监管方面的“政监分开”,大幅增加政府购买检测检验服务的支出,补强市场监管“软短板”。又如,针对重点行业,组织攻克长期困扰产品质量提升的关键共性质量技术,加强可靠性设计、试验与验证技术开发应用,推广采用先进方法、装置、生产和物流系统及检测设备等。倡导“重视品质、追求卓越”的工匠精神,并将其转化为从业人员行为准则。
第三,强化科技创新投入和产业基础能力建设,全面提升制造业创新活力和产业链水平。首先,针对制约产业发展的重大关键共性技术,有条件的地区要大幅提高研发投入强度,支持上下游企业加强区域性产业协同和技术合作攻关,建立关键共性技术的平台体系与共享机制,增强产业链的韧性,不断提升产业链水平。促进产学研深度融合,提升技术扩散水平,进一步发挥各类研发机构、国家实验室及国家工程中心的作用。其次,为产业转型升级培养必需的创新型、多层次人才队伍。这包括调整优化职业教育管理体制,完善职业认证等级制度、规范职业教育与培训市场。加快高等教育和职业教育改革,优化调整教学方式,推广建立跨学科、问题导向的培养体系。再次,进一步降低税收和费用负担,降低过高的生产要素价格,全面降低企业不合理的成本,提高企业效益和创新能力。最后,更大力度地加强产权和知识产权保护,保护企业家合法收益,提高企业创新动力。
第四,优化产业结构与分工,推动形成优势互补高质量发展的区域性产业经济布局。一是加快发展先进制造业和技术密集型产业。中部地区三次产业结构存在“过早去工业化”的问题,需充分利用“互联网+”、“智能+”,促进智能化、高端化和绿色化,统筹推进智能制造与智能产业、智能生产与精益管理、智能制造与智能服务高水平协调。二是着力解决钢铁、建材、家电等传统产业的过剩问题,对一些传统产业关闭,一些效益差的产业合并重组,从供给端解决低端产能过剩。三是紧扣地方资源禀赋、发展阶段和产业特色,因地制宜地促进产业结构升级,不搞“一刀切”,同时增强地区间的产业互补性。四是立足比较优势和未来的潜在竞争优势,完善承接产业转移的政策。挖掘优势资源,解决要素约束,改善营商环境,完善税收优惠和金融支持政策。
第五,加强地区之间各类产业政策、创新政策以及社会政策的协同性和有效性,优化空间布局,促进政策落地。当前,各地为促进产业升级和创新发展密集出台大量优惠政策,但大多是基于本地区自身发展利益的考量,在总体优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会加剧地区间竞争压力。如不加以适度规范和引导,很可能引发恶性竞争,进一步扭曲资源配置,更不利于区域协调发展和产业生态改善。建议以区域优势为导向,完善多类政策的统筹,重视区域间的分工协作,增加政策工具的协调性,促进区域间产业链、创新链贯通。同时,伴随基础设施网络的日渐完善,各地要主动打破行政区划限制,以中部多个重点城市群为依托,加强区域内不同节点城市的功能分工,构建有利于数字化转型的跨区域、多层次协同创新体系,同时加快培育更多专业化、有强大竞争力的先进产业集群,提高整个中部地区崛起的共享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