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把干柴
朱成玉
在外地工作的时候,母亲在给我的信中说:留给你的一树李子,熟透了,一个一个落到地上,最后一个都落了,你还没回来!
我仿佛看到母亲站在那李子树下,忧伤地捡起最后一个李子,内心该是怎样的落寞和荒芜!
我看到了那个佝偻着的身影,那一把我赖以取暖的干柴。
终生的劳碌让母亲驼了背,这一点和外婆很像,外婆老的时候,腰弯得厉害,随时都有吻到脚背的可能,看上去,仿佛一个悲伤的句号。
如今,母亲也在通往“句号”的路上。母亲这一生,承受着多少失望,又扶着多少希望,倚在风雨飘摇的门框,望着我们回家的路啊!
我为何不能早一点迈进她的门槛?
小时候的深秋,母亲常常带着我去郊外割荒草回家做引火柴,那时候母亲力气很大,腰也不驼,所以她的柴火总是很大的一捆,母亲扛在肩头一点也不吃力,甚至不妨碍和我玩耍。没想到,很多年后,能让我最确切地形容母亲的词汇,竟然就是这把干柴。
母亲扛着家的重担,也扛着一家人的暖,因为爱,那担子再重,她都不忍换一下肩膀。母亲低眉顺眼了一辈子,只为了,给家的灶膛里添一把柴火。
母亲,孤单的背影是我眼中的繁华。以此为枕,推开一个又一个清晨。任我怎样在梦里奔腾,也走不过她目光里的哀凉。
没有玩具,母亲给我们做。缝沙包,扎毽子,用硬一点的纸画扑克,我们的童年其乐融融。贫穷让我们消瘦,却并未让我们晦暗,为了在风中唤醒一盏灯笼,母亲耗尽了整整一生的火柴。
母亲骨子里是个浪漫的人,但凡父亲单位里发了电影票,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北风呼号,都会领着我去看,我记不住片子的内容,记住了母亲的怀抱,那种温暖让人贪恋,往往电影还没看完,我就睡着了。回去的路上,母亲叫不醒我,只好背着我,怕我感冒,就用她的外套蒙着我的头,自己穿着单薄的衬衫闯进风里,扣子开了,也来不及去系,像一本被打开的经书,让我念诵不已。
我贪玩,黑天了也没回家,母亲出来寻找,一遍一遍唤着我的名字。很远我就能听见,手提灯笼的母亲,是离我身体最近的一片海。
母亲这把干柴,越来越轻了。我们和岁月,都是榨汁机,压榨得母亲,再也滴不出一滴汁液来。
母亲老了,生病的时候,我抱着她上手术台,母亲很轻,骨头仿佛都变成空心的,一点分量都没有。让我想起在生活的最低谷,母亲掉着眼泪说:“如果谁肯把我买了去,我倒也乐意,给你们换几顿饱饭!”
可是母亲这把干柴,卖不上好价钱,又轻又瘦的一捆,谁都不肯瞧上一眼。
有一次回家小住,我执意睡在母亲身边,像小时候那样,依偎着她。孩子好奇地问:“爸爸,你这么大了,为啥还让奶奶抱啊。”我说:“爸爸虽然长大了,可是在你奶奶眼里,爸爸永远是个孩子。”
母亲可以变得越来越小,但是她的怀抱,却永远辽阔。
那一夜,我在和母亲有关的梦里取暖,习惯性失眠的母亲,她的梦,又在哪个角落里漂移呢?
梦里的母亲步履蹒跚,可不知为何,我怎么追也追不上她!
(摘自《散文选刊》2019年第5期)
苹果里的母爱
毛君秋
小时候家里穷,平时能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别说苹果香蕉之类的水果,见都见得少。小学语文课本上有苹果图片,非常漂亮,我自小对苹果充满了向往。课堂上,老师让我们造比喻句,我经常用苹果打比方:“妹妹红扑扑的脸蛋像苹果。”
那年冬天,我忽然高烧不止,大脑半清醒半迷糊,躺在床上嘴里不停地呢喃:“苹果,我要吃苹果。”外面天色阴沉,北风呜呜,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到处白茫茫的一片。
母亲把我搂在胸口,轻轻地哄着我:“儿子,今天已经很迟了,母亲明天给你买苹果去。”我靠在母親温暖的怀里,一会儿就安静地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雪还在下,禾场上已铺上了半尺厚的积雪,外面亮堂堂的,几只早起的麻雀在雪地里跳跃,好像是在寻找食物。
我轻轻唤了一声母亲。母亲正在灶间忙碌。听到我的呼唤,她连忙端了一碗药放在我的床边,碗口还冒着热气。母亲说:“药里放了糖,不苦,把药喝了,病很快就好了。”我听话地接过碗,分几口把药喝光。真的不苦。我知道,那时能吃到糖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这时,母亲把碗往灶间一放,又走到我的床前,像变戏法似的,突然从身后拿出一个苹果。“儿子,你看,这是什么?”“苹果!”我高兴地喊了出来。多么漂亮的苹果哦,红彤彤的果皮,果蒂处有红白相间的淡淡竖纹,它就像一颗跳动的心。隔着母亲的手,我都能闻到它那诱人的清香。
母亲温柔地说:“来,咱把苹果吃了。”母亲到厨房把苹果切成一些小块,用盘子装着,端到床前。我拿了一块送进嘴里,又脆又甜,真好吃。那是我生平吃到的最好吃的水果。“妈,你也吃。”我说。母亲摇了摇头,说她早就吃过了。我望了一眼母亲,她的嘴唇干枯,眼光里满是慈爱。现在想来,母亲那时怎么会舍得吃那么贵的苹果?母亲笑眯眯地看着我把苹果吃完,把盘子收走。我心里甜丝丝的,病也感觉好多了。
后来听父亲说,我那次生病,家里根本没钱给我买苹果,母亲就在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到菜园拨开厚厚的积雪,挖了“春不老”萝卜,冒雪挑到几公里外的集镇上去卖,才换回来几个苹果和一些糖。
我的眼眶湿润了。一幅永远也抹不掉的图景在我脑海里浮现:大雪纷飞,一个瘦弱的女人挑着满满一担萝卜,深一脚浅一脚,蹒跚在积雪覆盖的小路上,身后留下一连串不大的脚印……
苹果有形,母爱无形。
事隔多年,那件事仿佛烙印一般刻在我心里。每每忆起,我的心里就会感到无比的温暖。
(摘自《黄冈日报》2019年7月9日)
母亲好忍性
牧徐徐
母亲每晚8点半都会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的一个超市里。那时超市生蔬专柜开始打折——半价处理白天没卖掉的蔬菜。母亲觉得划算,于是每次都将购物袋填得鼓鼓囊囊的,回来后就向我诉说着她骄人的战果——自己如何掐准了时间,并眼疾手快地战胜其他老人,抢到品相较好的打折蔬菜。
次数一多,妻子开始有点不高兴,她婉转地告诉母亲,打折的蔬菜多是不新鲜的,最好还是少买或者不买。可是母亲哪里听得进去,节省才是王道。
最后,妻子只好把儿子抬了出来,“小孩子正在长身体,一定要吃新鲜的果蔬,否则长不高,也不会聪明的”。母亲一听,急了,不再去抢打折的蔬菜了。
可没过多久,她忍不住了,又开始去买了。只是,白天她也会去超市,单独买一些新鲜的蔬菜。接下来,每餐的菜,母亲都分成两次做,一次是做打折的菜,留给她自己吃,另外一次是做新鲜的菜,给孙子吃。
母亲还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喜欢捡别人丢的垃圾,然后偷偷藏在楼道里,等积攒到一定的数量时,再拿到外面去卖。同一楼层的邻居几乎都知道母亲的这一爱好,有些甚至将不要的垃圾送到我家门口,这让母亲很高兴,却让我脸上有些挂不住,我便与母亲理论:“如果缺钱尽管跟我说,不要再捡了。”
但母亲不听。为此,有一次,我跟她大吵了一架,结果,母亲被气哭了,收拾起东西,嚷着要回老家。此后的她虽然没回去,但不再公开去捡垃圾了。
对此,邻居的一位老人告诉我,像你妈妈这把年纪的乡下人,以前多半是穷怕了,现在看到这些没怎么旧就扔掉的东西,实在是不忍心不去捡,“她不是捡垃圾,是在捡起过去那些难忘的岁月”。
母亲平时做菜喜欢多盐重油,每次都被我说,后来她开始改,将菜做得清淡了许多,偶尔她会突然说:“这菜吃得没味,要是按我在老家的烧法,肯定好吃得多。”但也仅仅说说而已,她有一个好忍性。
再过几个月,母亲就要回乡下的老家了,想一想,她在我这三年,是辛苦的三年,更是努力适应城市生活的三年,她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和习惯去做事,但大多数情况下,为了顾及儿子和媳妇的感受,她最终选择了比较隐蔽或者干脆放弃的方法。她这样做,说到底,还是为了爱儿子。
(摘自《今日文摘》2019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