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权片一定要变成仇男现场吗？

李莎

这是一个为女儿们的婚事操碎心的母亲。家有三个大龄单身女儿，让她在朋友聚会上抬不起头 。连续几年的新年愿望都是至少嫁出去一个女儿。

“妈妈，你的婚姻就幸福吗？”每次催婚时，大女儿尹京总是这样反问。

妈妈英子，高中毕业就嫁了人，三十几年来，侍奉公婆，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是个在传统观念中做到满分的女人，在家族里受到所有人的尊敬。但她的婚姻幸福吗？她自己也不能肯定。几十年以别人的老婆、别人的儿媳、别人的妈妈的身份来生活，夜深人静时，英子偶尔会哀叹没有自我的一生，然后发出一句千古疑问：“明知道婚姻对女人来说，绝不是划算的事情，但还是不能放任女儿不结婚。到底怎么做才是对她们好？我也不知道了。”

这是1995年播出的韩剧《澡堂老板家的男人们》（以下简称《澡堂》）里的剧情。片名是“男人们”，但主角全是女人。性格各异的三代女性，在一个父权至上的家族中，不断扭转性别歧视，强调女性的价值，改变不公正的待 遇。

听上去很像这几年最赚口碑的女权片。但澡堂老板家的女人们没有杀死男人，而是与男人达成相互理解的状态，继续着平凡又吵闹的生活。

“我保持身材不是为了给男人看的”

旧式的贤妻良母英子，偏偏有个和她的价值观大相径庭的大女儿。因为从小看到妈妈的牺牲，早早下定决心不结婚。她是英文小说翻译，经济和思想都保持独立，动不动就长篇大论，为女权发声。

“爷爷应该出钱买洗碗机。全家每次聚餐，女人就要洗几十上百个碗碟，完全是无意义的劳动。”

“我保持身材不是为了给男人看的。我是為了满足自己，让自己更美丽。”

“只有我们女人吃辣白菜吗？为什么一起吃，就我们女人这么辛苦地做呢？”

二女儿恩京的梦想是早早结婚，可惜相亲总以失败告终。她没有工作，在家里帮忙做家务，梦想是做一个和妈妈一样的家庭主妇，在三姐妹中显得有些过时和傻气。

三女儿秀京，在唱片公司上班，漂亮时髦。扮演秀京的是当年的韩国第一美女金喜善。据说大编剧金秀贤对金喜善并不满意，后期把她的角色写得越来越作，还借由其他角色的口讽刺：“只有脸蛋漂亮而已。”几年后，金秀贤在她的另一部作品《火花》中，又重提此话。李英爱饰演一名电视剧编剧，在和别人讨论剧本时说自己不会给金喜善写角色，原因是：“本人不写那种只是长相漂亮，却头脑空空的人。”

金秀贤作家本人就是强势大女人，被韩媒称为“让电视剧起死回生的人”“语言的炼金师”，在作品中，眀嘲暗讽她不喜欢的演员是家常便饭。上世纪90年代初，还冒着被封杀的风险，与当时的“电视剧王国”MBC电视台就版权问题对簿公堂，放言“再和MBC合作，我就不叫金秀 贤”。

金秀贤笔下最出彩的女性角色，都是和她一样会反抗男权的人。《澡堂》里，除了尹京，还有一位女权先锋，就是年纪最大的奶奶。

爷爷有段时间精神出轨了茶馆的老板娘。奶奶知道后，毫不留情地把爷爷轰出了家门。

《澡堂老板家的男人们》剧照。剧中爷爷和奶奶曾因客厅里挂男人的合照还是女人的合照而争吵

奶奶一直忙澡堂的生意，年轻时为了糊口，上街卖木板，卖米，但收入却都归爷爷所有。这里也能体现韩国女性的地位之低。家庭主妇没有收入，也不会从老公那儿得到报酬，只能从生活费里省出点零用钱。奶奶带领全家所有的主妇，发起革命，要求男人们正视女人的劳动价值，把婚内财产变为共同财产。

到底要不要结婚？

剧中主妇们的革命成功了，但现实中却未必。二十几年后，女性主义的电视剧，讨论的其实还是这些问题。只是拍摄方式已经完全不同。

杀死丈夫、杀死女儿、“杀死”自己再嫁祸丈夫，ME TOO运动兴起后，电视剧中出现了各种“嫌疑犯”女主角。这些剧集通常在疑云密布中展开，拨开迷雾的过程，就是揭示女性困境的过程。剧中的男人，或无能，或骗婚，或大男子主义，或施加暴力，或出轨成性，或集以上所有于一身。

几乎每一部高呼女人不易做的电视剧，都是大型仇男现 场。

把男性放在对立面上，女性对他们单方面控诉，变成了这种题材最常用的拍摄手法。猛一看当然很爽很过瘾。而在《澡堂》里，编剧没有亲自下场批判某一方，只让他们在生活琐事中，展示各自的性格和立场，至于孰对孰错，或者本没有对错，都让观众自己去感受。这也许更接近真实生活本身。

剧中二婶长期遭受二叔的冷暴力。初看时，你可能会对二叔的冷漠而愤怒。但是很快编剧给出了冷暴力产生的原因，二婶对乡下来的儿媳百般挑剔，二叔看不惯她的态度，但缺乏沟通，才会慢慢疏远妻子。二婶在和儿媳的相处中，慢慢放下偏见，和丈夫的关系也转暖。

不过这毕竟是上世纪90年代的剧了，也还是有过时的地方。英子在听到别人说“家里有两个三十多（未婚女儿）了，马上就有三个了”这种话时，气得恨不得回家把女儿都绑起来。她应该不会想到，二十几年后，不婚才是韩国社会的主流。

根据韩国《中央日报》报道，2018年，韩国人口每1000人中登记结婚的人数只有5对，相对于2017年，又减少了0.2对，达到了1970年有统计以来的最低值，韩国男女的平均初婚年龄也早就超过了30岁。

英子想不通：“明知道婚姻对女人来说，绝不是划算的事情，但还是不能放任女儿不结婚。到底怎么做才是对她们 好？”

现实数据给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