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微微
承认自己是差生,是需要极大勇气的。
正式把自己列入差生的行列是在高二选择进入理科班之后。身边没有人想过我会选择学理,在他们看来,一个除了看書、写字之外再无爱好和长处的女生,选择文科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选择理科,是和自己赌气的结果,同时也是和别人赌气的结果。没有人可以公式般地固化我,我不想让大家觉得我始终只是一个样子,笨拙、羞涩又胆怯。我希望自己能够拥有粗糙但强大的力量,赶走内心的怯懦和自卑。
在我的眼里,理科就具有这样的力量。理科出身的人有着不露声色的聪明,就算去冒险也有饿不死的底气。对于理科,我有着健康明亮又一意孤行的幻想。一群人匆匆赶路,脚步踏出金属声响,连笑声都是杠铃般的质感。
就这样用幻想修饰、用诗意美化,我鬼使神差地把自己骗进了理科班。
在理科班的日子,我的大脑像被一场大火烧得寸草不生、片甲不留。尤其是物理和化学这两门课,我完全听不懂。和惨不忍睹的成绩一样让我难过的,还有内心翻江倒海的崩溃感。半学期后,我将自己的桌椅拖到教室最后排靠窗的角落,仪式感极强地缴械投降。上课听不懂时,我或埋首纸间写写画画,或仰望窗外看风起云涌。我安静地放弃着,有时都能闻到自己身上腐朽的气息。心里惊涛骇浪,脸上却倔强地波澜不惊。
在爱好之外,写字成了我的情绪出口和表达方式。写字当然没有让我的成绩变得更好,却让我得到了许多善意的关注和帮助。
我高二时的语文老师是个帅气又忧郁的诗人,他在我的周记上很认真地赞美:“文笔优美,情致淡雅,希望坚持。”他的欣赏像砍向我内心冰封大海的斧头,让我看到自己身上的能量与微光。而他对诗歌的喜爱与坚持也让我觉得人生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并不是所有的河水都将流向大海。
物理老师是语文老师的铁哥们儿,受语文老师之托,他绞尽脑汁地在课堂上夸我,希望拯救我的自信心,鼓励我勇敢地坚持下去。
化学老师是爱唱《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的文艺青年,他很懂我,比懂我更强烈的是想帮我。他做出了随时单独给我开小灶的准备,可我毫无胃口。每次看到他走向我时,我都觉得“世界末日”来了。
我高三的语文老师,行政职务是教导处主任。他姓熊,却有着鹿的善良与儒雅。记得当年,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晚自习结束,他走进教室关掉惨白的日光灯,在黑暗里为我们深情朗诵了一首关于月光的诗,然后领着我们共唱《弯弯的月亮》。诗意的他赐予我们一个不同寻常的高三夜晚,并用他的诗意及时地润泽了一颗颗干燥又沉闷的心。是他教会后来的我,即便生活在阴沟里,也要保持仰望星空的姿态,要活得快乐而芬芳。
在老师的带动下,我似乎成了一个在湍急洪流中做汩汩清泉的差生,并没有受到过排斥和蔑视。大家叫我“文人”,语气敞亮,透着直白的欣赏。于他们而言,我的存在像一幅画里的“墙西稍空,蜡梅补之”。
但作为差生,面对老师和同学滚滚而来的善意,我更加无地自容,我决定退学。然而,在老师们的努力下,我转到了文科班,文科班里的我异常努力。
后来,我没有如期长成一个有故事的女同学,却长成了坚忍又矫情的女生——什么事不到最后一刻,都会咬着牙撑下去,累了,也得在夜深人静时面对一池荷花才肯落下泪来。我想,所有的坚忍不过是知道身边一直都有人在为自己保驾护航,而所有的矫情都源于长期深情的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