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 高峰
【摘要】在儿童时期尤其是低幼年龄段,严肃的劳动与轻松的玩耍之间在许多情形下并没有严格的界限。一些劳动会被儿童当作游戏,儿童也会在一些劳动中进行“探究”。因此,家庭劳动教育需要凸显生活性和游戏性,学校劳动教育也可借力游戏的形式多种角度创新方式。
【关键词】劳动教育;儿童时期;游戏;探究
【作者简介】李敏,首都师范大学初等教育学院副教授、教育学博士(100037);高峰,中国科学院附属玉泉小学校长、教育学博士(100145)
近年来,劳动教育受到教育界的高度关注。20]5年7月教育部、共青团中央、全国少工委在颁布的《关于加强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中指出,“通过劳动教育,提高广大中小学生的劳动素养,促进他们形成良好的劳动习惯和积极的劳动态度,使他们明白‘生活靠劳动创造,人生也靠劳动创造的道理,培养他们勤奋学习、自觉劳动、勇于创造的精神,为他们终身发展和人生幸福奠定基础”。20]8年9月10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教育大会上强调,要“在学生中弘扬劳动精神,教育引导学生崇尚劳动、尊重劳动,懂得劳动最光荣、劳动最崇高、劳动最伟大、劳动最美丽的道理,长大后能够辛勤劳动、诚实劳动、创造性劳动”。这两段话指明了新时代劳动教育的目标,也通过价值示向的方式让人们意识到劳动与成长、劳动与生活、劳动与创造之间有重要关联。
当下关注的新时代劳动教育,不主张抽离于生活之外去学习某种劳动技术,也不主张用简单的知识传授方式对学校教育提出课程增设的要求,而是主张将人类的劳动回归人的生活日常和成长必需,即回到劳动的生活属性和对人的发展价值来推进劳动教育。这一生活性和发展性的回归,要求新时代的劳动教育应联通当前相对分离的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努力去实现劳动的综合育人功能——以劳树德、以劳增智、以劳强体、以劳育美、以劳创新。
回到生活视域和成长视域的劳动教育,在本质上是尊重了处在不同年龄段的发展主体对于劳动所具有的不同理解和规律。对于青少年而言,尤其是低幼年龄段的儿童,严肃的劳动与轻松的玩耍之间在许多情形下并没有严格的界限,儿童常常是在“无忧无虑、时间过得有些缓慢”、属于自己的时空里用玩耍、好奇之心去参与一些严肃的活动,譬如劳动、钻研某个事务等。囿于此,青少年劳动教育要看到“儿童时期”的相对独立性,顺应儿童的天性,遵循儿童发展的规律,用儿童视角来推进真正适合青少年发展的劳动教育。
用儿童视角来审视作为“社会安排”的一些人类活动十分重要。哲学、人类学以及教育学等许多领域的文献都提供了这样一个证据:游戏在一个人的生活中是极为重要的,而劳动和工作是从混沌的玩耍行为中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显现出来的人类的又一种需要,这种需要随之不断得到“社会安排”的强化。也正因为此,一些大教育家如福禄贝尔等会将童年定义为一段游戏的时光。那么,劳动对于儿童而言会意味着什么呢?
首先,一些劳动会被儿童当作游戏。在一些社会性假装游戏中,我们会看到劳作场面的儿童游戏,“模仿”在这类游戏中起着重要作用。在学校和家庭中,我们会看到一些儿童模仿一些人类劳动的场面,如打扫地面、清洗物品、归置杂物等。在成人看来,这些活动确确实实是劳动的场景,但在共同参与这些事情的孩子看来,很可能是在模拟社会分工,他们正在自愿地卷入假装游戏。此时,儿童的心理感受很可能是,“‘我在模仿认真做事情,像爸爸/妈妈/老师那样……”。除此之外,此类游戏的心理感受还可能会是,“‘我觉得用一把扫帚不停地在地面上扫来扫去非常好玩…一”。也就是说,儿童会将劳动空间和劳动工具当作游戏对象来感受和玩耍。这一点古已有之,比如石球。石球在许多原始文化遗址都有出土,一般直径为5-10厘米。原始先民将石头反复纵横打磨成圆球状,用以狩猎。后来,石球在日常生活中成为一种玩具供儿童玩耍。所以,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会发现许多孩子乐于参与一些劳动过程,如使用农耕用具进行田问耕种等,但他们的动机是玩耍,而不是劳动。劳动过程中能引起儿童兴致的元素有:惊奇的声音、工具,新颖的方式,一起合作的伙伴,一定的成效等,而这些元素也正是儿童游戏所需要的四个重要条件——拥有游戏介质、游戏规则、游戏伙伴、游戏报偿。所以,当孩子很投入地去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他们很可能正处于游戏中最容易出现的“畅”的状态,而不是在参与成人眼中的一项劳动。
其次,儿童会在一些劳动中进行“探究”。活动中“探究”的发生,会深深地令儿童着迷。探究在支撑儿童投入兴趣活动方面发挥着十分关键的作用,即使是备受儿童喜爱的游戏活动,仅仅依靠愉悦性也是难以满足儿童需要的。随着儿童年龄的增长,儿童开始趋向规则复杂、开放多元的游戏形式。难度加大的游戏活动满足的正是儿童的“探究”需要——探究新的空间、陌生的技能、未知的体验。这一特点很容易让人意识到,儿童为什么对重复性高、技术要求相对简单的劳动兴趣不高,其实并非儿童不热爱劳动,而是因为儿童时期的青少年参与活动更多是受兴趣驱动。也有一些劳动会让儿童产生主动参与的意愿,比如让城市中长大的青少年去乡间劳作,去工厂车间参与生产劳动,参与新奇有趣的家务劳动等,这些劳动形式之所以具有吸引力,是因为它们会让儿童产生强烈的“探究”意愿。由此可以得知,“探究”是吸引儿童卷入各类活动的重要属性,探究会吸引儿童迷恋游戏,探究也会使儿童沉浸于某种劳动过程。
从以上两个角度揭示儿童劳动的特点,并非否定已有劳动研究所提出的“劳动是人的基础需要”这一观点。揭示儿童劳动的游戏属性和探究属性,有利于改变从外向内、依从成人意志去推动劳动教育的强硬姿态。唤起和增长儿童的劳动需要,理想的状况是基于儿童的天性和自然选择。因此,从儿童的天性和需要出发来认识儿童时期的劳动,会帮助我们更好地推进劳动教育。席勒曾经为孕育完整人性的土壤做过这样的要求:“如若理性要把它的道德一体性带人物质社会,它也不可损伤自然的多样性。”与席勒所言極其相似,成人所期待的各种教育活动以及赋予其中的育人期待,都需要尽可能尊重儿童的自然天性。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的劳动教育都是立足于生产社会所建构起来的理论框架和实践体系。生产劳动不仅意味着创造财富,还被视为人的一种基本美德。但是,如果一味强调劳动的生产性,会潜在地影响许多家长的劳动观,让本属于生活服务类的家庭劳动也携带着生产性的期待和烙印。无论是家长还是儿童,提及劳动都会有一种单方面付出的强迫感。这种感觉在有关“工作”的研究中时常出现,“工作在本质上是一种受限制的行为”。劳动中这种与工作相似的受限制的感受与儿童天性中的欢乐和自由产生了严重冲突,以至于“让儿童热爱劳动”始终是教育者的“一厢情愿”。对此,我们呼吁家庭劳动教育应回归劳动的生活属性,并兼顾儿童的游戏需要。具体有以下两方面建议:
第一,帮助儿童建立生活劳动观。生活劳动,强调生活与劳动之间的“整体生存”属性。帕克指出,“在这种(整体性的)结合中,劳动也许会失去它现在所具有的强迫性特征,并获得现在只有休闲才有的那種创造性”。帕克所描述的这种将劳动投掷于生活序列的“整体性”,能够有效地帮助家庭劳动教育弱化功利动机,减轻劳动过程中,人的受限制体验。如何让家庭劳动教育达到生活与劳动之间“整体生存”的融合状态呢?首先需要改变和重塑的是家长的劳动观。作为家庭格局的主控方,家长应摒弃一切将劳动视作个人牺牲、体罚手段等态度和行为,用一种“共在”的价值观念积极鼓励儿童适时、适量地参与家庭劳动,帮助儿童形成劳动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的劳动观念,时常与孩子分享劳动中的点滴体验,正向引导儿童的情绪。当儿童逐渐形成劳动与生活为一体的整体观念后,劳动过程中所蕴藏的一些美好的力量便会慢慢地显现出来。总有一天,儿童能用自己的劳动体验印证休谟的观点,“正是劳动本身构成了你追求的幸福的主要因素,任何不是靠辛勤努力而获得的享受,很快就会变得枯燥无聊,索然无味”。
第二,创造游戏的情境来鼓励儿童劳动。前文已经论述过,游戏是儿童的天性。一般情形下,儿童自发选择的活动多会优先满足游戏需要。由此可以做一个设想,如果家庭中的生活劳动也能让儿童感受到许多快乐,那么劳动时儿童就是在享受游戏与劳动同一的美好时光,儿童也会愿意为当下的劳动付出更多的努力、克服困难而让自己获得主宰自己、挑战自我的游戏般的快乐。为此,我们需要做的是,要让劳动变得有价值、有趣味、有力量。许多家长都有过这样的发现,孩子擅长什么类型的游戏活动,就极有可能选择和加入相类似的家庭劳动。比如,喜欢玩“过家家”这种角色扮演类游戏的儿童,会关心家庭事务、参与家庭管理;喜欢结构类游戏的儿童,会乐于参与家庭中需要动手安装、拆卸等劳动形式。这些儿童活动的特点为我们优化家庭劳动教育提供了“儿童立场”的启示,家长要学会观察自己的孩子,迁移儿童的游戏需要到生活劳动之中,为儿童努力创造他们愿意自觉投入并能获得快乐和成就感的劳动形式。
—直以来,学校都是开展劳动教育的主阵地,只是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教劳结合”的具体育人目标和内容会有所差异。从过去劳动教育关注体力劳动、生产劳动,到新时代劳动教育倡导生活劳动,学校劳动教育的形式和内容也在相应发生变化。学校教育不同于家庭教育,它提供了一系列规范性、针对性、目的性都很鲜明的教育内容。但即便如此,学校劳动教育依然要尊重儿童的天性,遵从儿童的成长规律。如前所述,热爱游戏和喜欢探究是儿童的天性。根据沛西·能的观点,儿童天性具有本能和模仿两种倾向,同属于人发展的动力系统;本能实质上是一种冲动和驱力,模仿是一种倾向性,目的在于寻求保守和安全感,使事物达到人能支配的程度。沛西·能将儿童天性细分为本能和模仿两种倾向的观点对我们思考学校劳动教育具有重要启示——学校劳动教育可以通过一些适宜的游戏形式来模仿(复演)人类劳动的场景,久而久之会逐渐影响儿童对于劳动的价值态度。对此,在学校劳动教育实践中,可以进行以下两种探索:
第一,在劳动中融合游戏的形式。从“生活劳动”来看学校劳动教育,我们会倾向于在完整的生活中去寻找自然、朴素、真实的劳动教育方式;从儿童视角来看学校劳动教育,我们则会考虑劳动过程要具有趣味性和探究性。这两种角度,学校劳动教育是有可能兼顾实现的,可称其为“寓教于乐”的学校劳动教育。具体实施时,需要充分考虑几个基本条件:(1)有独立于教学活动之外的劳动时空;(2)对劳动过程中的某些环节进行游戏化设计;(3)劳动过程具有“可探究性”;(4)学生问可以结伴进行劳动;(5)有分享劳动果实的活动设计和安排。中国科学院附属玉泉小学开创的农场劳动教育模式就是一个很好的示例。该小学拥有自己的校外农场劳动基地,经过几年的开发和积累,形成了规范、稳定的农场课程体系,包括宇宙探秘、荒野求生、后厨体验、体育锻炼、昆虫世界、动物世界、鸟类世界、植物博识课程、科学工坊等子课程群,每个子课程群又包括许多形式多样的微课程。这套农场课程体系很好地考虑了自然的节时规律、儿童的游戏天性、教育的实践艺术,让学生通过体验、游戏、学习,在玩耍中学习,收获了许多农业知识和田野生活能力,同时体验到农民耕种的艰苦。在这样一种学校劳动教育实践中,农场劳动成为孩子们神往的一件事情。
第二,在劳动后附加游戏的方式。喜欢热闹和欢庆,既是儿童的一个突出特点,也是游戏的一个重要属性。其实在成人世界,自古以来人们都十分喜爱“庆典”的活动方式,某些主题的庆典既能体现出对人类劳动的尊重,也能赋予人类以休闲的价值,比如丰收庆典。这种人类社会文化活动形式的创造也给学校劳动教育以丰富的启示——对于一些严肃劳动的内容,我们可以先相对完整地推进劳动过程,待劳动完成之后,可以采取“庆典”的方式让学生在热闹的“寓教于乐”过程中升华劳动体验,享用劳动果实。与此同时,“庆典”的方式也是一个对之前劳动的效果进行跟进评价的过程。中国科学院附属玉泉小学的十大好玩课程正是采取了类似庆典的方式。曾经出现在该小学年度十大好玩课程的课程名单有:趣味体育节、丰收采摘节、奇妙话剧节、科技发明节、双语语言节、信用经贸节、远足登山节、运动竞技节、泉水结业节、沙滩游戏节、端午面食节、服装节等。这些有趣的课程名称背后,事实上涵盖了儿童的所有学习劳动(体育、科学、语言、数学、艺术等)以及一些主题的生活劳动(节日劳动、制作服装等),但这些课程又显然不同于平时的学习劳动和生活劳动。不难发现,这些课程正是在学习劳动和生活劳动之后组织开展的一系列“庆典”活动,孩子们在无比喜悦的玩耍过程中,实际上分享的是各类劳动的成果,各类劳动的成果也在庆典中完成了隐形的评价。该小学近10年的实践表明,这种在劳动后附加游戏的方式,深受儿童的喜爱。
新时代的劳动教育是属于生活的。在漫长的儿童时期,劳动教育应努力去接近儿童的天性和成长需要。如此,劳动中的游戏性和探究性就会自然显现出来,它们不仅深深地吸引着儿童,也会给劳动教育的研究与实践带来更多力量。
本文系全国教育科学规划重点项目“娱乐文化对6-15岁儿童道德品质的影响与对策研究”课题(项目批准号:DEA140263)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 冀晓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