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为杰
在传统和声教材中有减三和弦、增三和弦、减七和弦、增六和弦等含增减音程的和弦(顺便说明,减七、增六是由于和弦中含减七度、增六度而得名,但减三和弦和增三和弦不可望文生义认为含减三度或增三度,而是指和弦中含减或增五度。名称虽不精确,约定俗成而已),但所有和声教科书中从未提及减八和弦(Diminished Octave Chords)。事实上含减八度音程的和弦在十九世纪的一些作曲家的作品中已有出现。虽然最初减八音程中的一个音可能是作为和弦外音来运用的(比如在李斯特的有些作品中),但慢慢就取得了独立性,成为有独立意义的变音和弦。⓪
谱1 斯克里亚宾《前奏曲》Op.27,No.2选段
德彪西作于20世纪初的前奏曲《雪上足迹》中,谱2第5小节后两拍左手声部中的原位d和右手的d似乎已经无法用和弦外音来解释,应该认为这就是一个含减八度的独立和弦了(见谱3)。
如谱3所示,拉威尔将同主音的D自然小调(五声性)旋律与D弗里几亚大调的和声叠合,形成平行减八和弦。
斯特拉文斯基在这里虽然混杂了复杂的多调声层,但旋律与基本和声属于A小调则清晰可辨。第3小节下方是升高导音(G)的属七,上方旋律则是自然小调的七级(原位G),构成减八度(见谱4)。
谱5是《春之祭》中与谱4同一主题的另一段。这里旋律层由反向(倒影)的两层叠合,用了B同主音大小调的混合来呈现,产生大量减八和弦(见谱5)。
谱2 德彪西前奏曲《雪上足迹》选段
谱3 拉威尔《丑角晨歌》选段
谱4 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选段
谱5 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选段
谱6 巴托克《献给孩子们》第二册No.40-41《狂想曲》选段
谱7 米约Tijuca(巴西地名)选段
如谱7所示,米约在该曲中将A同主音大小调结合在一起,主和弦的大小三度构成减八度。
减八度音程是调性音乐的概念,它由11个半音的距离构成。要特别注意与同样由11个半音距离构成的大七度的区别。减八度(以及其原位增一度)在调式音阶属于同一音级的变音分叉,而大七度则属于不同的音级,不可混淆(尤其在用等音记谱的乐谱中要通过分析加以区分)。
减八和弦的生成,是以传统和弦(包括自然音和弦和各种变音体系和弦)为基础的一种“改造”形式。这种“改造”的操作其实非常简单,就是在传统和弦中选择适合的某一音的上方或下方添加一个同音级的减八度音。
减八和弦中减八度音程的两个音是和弦中同一音级的分叉,如果其中一个音是自然调式音级的本音(通常为旋律声部的音),另一个分叉音则是为了加强倾向性而升或降半音的变音。以谱6巴托克作品中的减八和弦来看,上方的原位f是G自然小调七级音,而下面的是大调升高半音的导音,两者以减八度音程的排列并置。
构建减八和弦的意图大致有六个出发点:
1.加强和弦的音响张力;
2.保持并加强原和弦的功能,减八音程中的一个音可能是作为传统正规和弦中某一个音的替代音或叠加音;
3.强调或模糊原和弦在调式语境中的调式色彩;
4.为了和弦连接的声部进行保持顺畅和良好;
5.为音乐修辞增添新的和声材料,使和声语言更具风格特点;
6.理论上讲,通常减八音程来源于同主音交替调式音阶中相同音级在不同调式中形成的不同的音高,因此选择将某些不同的音混合在一个和弦中就具有在和声中意图体现打通交替调式并加以综合的意义。在这个意义上,减八和弦可以被认为是一种多调式和弦。
以谱7为例,在A为主音的调性语境中,同主音大小调式的结合,大量减八和弦这种多调式和弦的流动在突出了交替调式的混合色彩的同时,也模糊了两种自然调式的界限。
减八和弦也许还是一种比较少见的和弦,尚待开发应用,在中国作品中能找到的用例不多。黎英海先生在他的《民歌小曲50首》的《花鼓戏》中(见谱8),将湖南花鼓戏中独特的羽调式,即下方为ol上方为原位sol的减八度旋律音程,当旋律进行处于同一和弦中时,我们可以理解为属于分解隐伏的减八和声音程。
下面再举几例,供参考。
谱8 黎英海《民歌小曲50首》的《花鼓戏》选段
谱9 高为杰《童年回忆》第一乐章《乡愁》选段
谱10中引子第3小节是在一个减七和弦的根音上方加了一个减八度音程(原位B-)。很明显和弦的功能不变,音响张力有所加强。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细节的考虑:这个减八度的音并非替代音,而是叠加音,为后面的C大三和弦的加六度音A作了声部进行解决的准备。顺便说一下,这个和弦很有趣,如果我们把原位B-的减八度用等音改写成的大七度,这个和弦的性质就改变了,变成了以为根音的属九和弦的第四转位,和声上下文语境竟变得不可思议。这也是上文特别提到的减八度音程与大七度音程虽然在十二平均律中半音数距离相同,但调性环境中不可混淆的原因。
谱10 高为杰《元曲小唱》之1——《折桂令·春情》选段
如谱11所示,王广宇在这首乐曲中用惯性线条和声来配五声调式的民歌旋律,形成多处减八和弦。惯性的逻辑同时结合着功能的逻辑,虽然有许多不协和的音响,但顺理成章。
谱11 王广宇《螃蟹歌》主题与变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