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门内战从两方对峙变成三方对垒

王晋

近期，长期处于战火之中的也门局势出现新的变化。沙特和阿联酋（尤其是阿联酋）正在减少对也门哈迪政府的支持，似乎试图寻求从外交上结束也门战事的途径;在也门内部，政府军的影响力减弱，追求南也门独立的南方过渡委员会实力渐增，并被认为得到了阿联酋的支持，主张在也门建立伊斯兰政治体制的伊斯兰改革党则与土耳其、卡塔尔关系密切……也门局势由大体上的两方对峙向三方对垒转变，对国际社会的斡旋努力提出了新要求和新挑战。

沙特会成为“光杆司令”吗

2011年也门国内发生政治动乱后，时任总统萨利赫被迫下台，原来的副总统哈迪于次年成为新总统。但是哈迪政府无法“驾驭”也门各政治力量，同时也门北部的什叶派胡塞武装抓住时机不断南下攻城略地，在2014年中攻入首都萨那，迫使哈迪前往沙特避难，也门政府同年迁移至亚丁办公。2015年3月胡塞武装占领中部重镇塔伊兹，兵锋直指亚丁，沙特和阿联酋随即宣布支持哈迪政府，组建联军介入也门战局。也门内战由此形成两方对峙局面：一方以沙特、阿联酋和也门政府军为主，主要控制南部和中部地区;另一方则以胡塞武装为主，得到伊朗的支持，主要控制北部和首都萨那。在沙特和阿联酋的支持下，2016年也门政府军夺回塔伊兹，并向北逼近萨那，但是胡塞武装牢牢掌控着萨那周边要地，还不时向沙特境内发射火箭和导弹，威胁沙特的安全。

也门战事未能像沙特主导的联军所预料的那样实现“速战速决”，一个主要原因是沙特和阿联酋军事力量相对薄弱，单纯通过空中打击很难改变也门战场上的力量对比，同时依靠沙特和阿联酋援助得以维系的也门政府军则需要协调与各地方武装之间的关系，战斗凝聚力不足。此外，沙特介入也门战事后，尽管得到了美国等西方国家在情报和武器上的支持，但是美国毫无直接介入以助沙特一臂之力的意愿。传统上，美国在中东有几大关切，包括确保石油供应的稳定和合理价格、保证以色列的生存安全、打击恐怖主义等。但是，如今美国页岩油开采技术日益成熟，已从石油进口国转变为出口国，甚至有预测称今年美国将成为全球最大的石油产出国;2011年之后，中东传统大国如埃及、叙利亚和利比亚等纷纷发生变动，以色列安全环境大大改善，巴以问题逐渐成为边缘议题;随着“伊斯兰国”在2014年后崛起，伊斯兰极端主义内部出现新思潮，袭击美国被置于“在伊斯兰世界建立真正的伊斯兰国家”之后，中东国家受到的恐怖主义威胁甚至大于美国。在此背景下，美国无意在也门问题上付出更多精力，特朗普政府更希望通过也门战事向沙特等海湾国家出售军火。

随着形势变化，沙特很可能在未来的也门内战中“失去盟友”，成为“光杆司令”。虽然2015年沙特组建了包括阿联酋、科威特、巴林、埃及、约旦和摩洛哥等主要阿拉伯国家的联军支持也门政府，但是除了沙特和阿联酋，其他国家基本只是“摇旗呐喊”，并未直接参与作战。更关键的是，今年7月中旬阿联酋宣布将会逐渐撤离在也门的驻军，因此沙特很可能不得不独自支撑也门政府对抗胡塞武装。

长期以来，沙特和阿联酋等海湾国家凭借丰厚的石油资本，在中东地缘政治博弈中发挥着显著作用。但是，国际油价下跌导致沙特、阿联酋等国石油收益大幅减少，同时，由于沙特和阿联酋近些年介入也门、伊拉克、叙利亚、利比亚等敏感议题，需要向约旦、埃及和巴基斯坦政府等提供大量资金支持，因此财政负担加剧，比如沙特外汇储备就从2014年的7000多亿美元缩水至2018年末的5000亿美元。因此，不仅阿联酋需要尽快从也门抽身以减轻财政压力，沙特其实也一样。而且对于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来说，随着也门战事久拖不决，也门问题正在影响其政治声望。

國际社会应调整思路应对日益复杂的局势

也门在历史上曾多次分分合合，一直面临着分裂问题的困扰。如今随着南方过渡委员会崛起，也门南北分裂问题日益凸显。南方过渡委员会的前身是也门南方运动，意图实现南也门独立。2011年也门发生动荡后，南方的独立势力蠢蠢欲动，不断在亚丁等地招兵买马。2017年5月，同情南也门独立势力的亚丁省长祖拜迪被哈迪政府解职。随后，号召南也门独立的各政治力量成立南方过渡委员会，推举祖拜迪为主席，寻求建立独立的南也门政权。南方过渡委员会曾与也门政府军联手抵御胡塞武装，但双方时而爆发冲突。今年8月南方过渡委员会的武装力量夺取也门政府位于亚丁的多个军事基地，随后占领总统府，也门政府多名高级官员被迫离开亚丁，前往沙特首都利雅得避难。也门政府随后发表声明称，南方过渡委员会的行动是对国际社会承认的也门合法政府的“政变”，声明还指认阿联酋为南方过渡委员会提供了经济和军事支持，试图“分裂”也门。

2019年8月10日，不同武装派别在也门亚丁爆发冲突。南方过渡委员会下属武装夺取了也门政府军在亚丁的军营。

多年来，沙特和阿联酋在重大地区问题上一直是重要的盟友与伙伴。一方面，沙特和阿联酋之间有诸多相似立场和利益，比如警惕伊朗在中东地区扩张影响力、主张孤立卡塔尔、打击和防范伊斯兰极端主义势力等;另一方面，阿联酋阿布扎比王储穆罕默德与沙特王储穆罕默德年纪相仿，私交甚好。但是，如今沙特与阿联酋在也门问题上逐渐出现裂隙。阿联酋认为，沙特力挺的哈迪政府“贪腐严重”，且战斗力低下，难以击败胡塞武装，转而支持南方过渡委员会。沙特则反对南方过渡委员会分裂也门的主张。其实，阿联酋对于哈迪政府早就心怀不满。哈迪政府中的中坚力量——伊斯兰改革党一直被阿联酋视为穆斯林兄弟会的分支，要求将其排除在哈迪政府之外，但遭到沙特和哈迪政府的拒绝。沙特和阿联酋的分歧将给也门问题增添新的变数。

与此同时，盘踞在也门中部、与穆斯林兄弟会关系密切的伊斯兰改革党获得了土耳其和卡塔尔的支持，也不断招兵买马。伊斯兰改革党和哈迪政府关系不错，在哈迪政府内部的势力也越来越大。但随着哈迪政府逐渐被阿联酋“抛弃”，伊斯兰改革党拿到的资助也减少（鉴于其在对抗胡塞武装中的作用，沙特则继续向其提供资助），目前伊斯兰改革党旗下武装倾向于摆脱哈迪政府自立，甚至与胡塞武装取得了联系，试图左右逢源，但和南方独立势力是对立的。

综上所述，也门局势有可能从“沙特+阿联酋+也门政府军”对抗“胡塞武装+伊朗”的两方对峙逐渐转变为“阿联酋+南方过渡委员会”、“沙特+也门政府军”和“伊朗+胡塞武装+伊斯兰改革党（不能排除这种组合的可能性）”三方对垒的局面。还值得注意的是，今年7月阿联酋派出代表团访问伊朗，探讨结束也门战事的可能性。

应当指出的是，国际社会斡旋也门问题的努力主要建立在也门政府和胡塞武装对立的基础上，力图通过调停两方关系来实现也门停火与和平。2015年4月，联合国安理会通过了关于也门问题的2216号决议，要求“也门各方通过协商对话和平解决分歧”。在此基础上，冲突双方举行了多轮和谈，但是和谈均无果而终。直到2018年12月，也门政府和胡塞武装就荷台达省及荷台达、塞利夫、埃萨三个港口停火达成协议。但是，双方在其他战线上的冲突依旧，同时一直指责对方破坏荷台达停火协议。随着也门问题日趋复杂，联合国和国际社会也应调整思路，不仅需要处理好也门政府、胡塞武装、南方过渡委员会和伊斯兰改革党等之间的关系，还需要协调好伊朗、沙特、阿联酋等相关国家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