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强制医疗所委托鉴定后认为可以出所的有100多人,但2018年出去的仅有13人。“积压”的精神病“犯人”正越来越多。“他们的年龄越来越大,很担心这里可能会成为养老院。”
湖南省强制医疗所内,近500个精神病人在接受治疗,他们经医疗机构诊断已达到解除强制医疗标准,但或因家属不愿接收,或因法院不批准,无法重返社会。
他们平均背负1.5条人命,最多的杀了7人
2019年4月20日,湖南省强制医疗所(下称“强疗所”)内,47岁的邬辰一谈起他的大女儿,笑容就迅速消失。
与女儿之间的隔阂产生于十年前。2009年的一天,因精神病发作,邬辰在老家湖南临湘杀死了自己的妻子。案发后,他先是被公安机关送到湖南安江精神病监护所,后被移送到位于湖南平江县的湖南省强疗所接受治疗,从此“失去自由”。十年来,大女儿只看过他一次。
那是2017年底,陪女儿到强疗所的,还有邬辰的哥哥邬浩。在邬浩的描述中,两人见面时,邬辰眉头紧锁,痛苦写在脸上,庞大的身躯缩在椅子里,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我杀了你妈妈。”女儿转身抹去眼角的泪水,没有作任何回应。
像邬辰这样哀求亲属原谅的场景,在湖南省强疗所经常出现。见多了,强疗所管教大队队长魏朝辉发现背后的不幸往往也相似:这些精神病人出现幻觉、幻听后,变得烦躁、不安,然后将身边的人杀了。“他们的伤害对象主要是近亲属。”魏朝辉分析,全所有近四分之一的患者,在他们进去后,家属从没有探望过,这(伤害近亲属)也是主要原因。
“谅解哪有那么简单,终究会有个疙瘩。”据了解,湖南省强疗所内,还有近500个和邬辰一样的精神病人在接受治疗,他们平均背负1.5条人命,最多的杀了7人。
不原谅背后,这些被收治的精神病“犯人”,有些经医疗机构诊断已达到解除强制医疗标准,但家属不愿接收,只能继续呆在里面,邬辰就是一例。
湖南省强疗所委托鉴定后认为可以出所的有100多人,但2018年出去的仅有13人。“积压”的精神病“犯人”正越来越多。“他们的年龄越来越大,很担心这里可能会成为养老院。”湖南强疗所所长雷景群说。
谁能保证出去后不再杀人
进所时间比邬辰更早的李昊,2008年因精神病发作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比邬辰幸运的是,李昊得到了哥哥和姐姐的谅解,但要想重返社会也不容易,因为他无法保证自己出去以后不再犯病杀人。
谁也不敢保证,无论是公安机关还是医院。“什么人沒有风险?即便普通人出狱后都还可能再犯罪。”湖南省强疗所一位精神科医生感到不解,“难道要关他们一辈子?”
“这些达到出所条件的病人,只要能够坚持按时吃药,危害社会的风险会很小。”在湖南省强疗所副所长姜胜利的印象中,只有极个别的精神病人出所后会再肇事。但仅是监督他们吃药就让许多监护人为难。
“何况还有后续的复查,那意味着花钱。”湖南湘雅第二人民医院精神科主任王小平算了一笔账,一个精神病人要维持病情稳定和基本生活费用,每年的成本在两万至三万元左右,“倘若患上其他疾病,费用还将直线上涨”。导致的结果就是,许多监护人即便有能力看管,也不愿意接病人回家。“接回去既要花钱,还要担心他们再犯。”管教大队民警钟劲东认为这是亲属感到最无奈的地方,“而在这里亲属不用花一分钱”。
即便有亲属愿意看管,病人回家的路上还有另一道不好迈过的坎。根据《国家公共基本卫生服务规范》要求,精神病人所在的村或居委会、派出所以及当地卫生部门必须对其实行跟踪、严密监控。雷景群在各地调研时,经常有地方干部央求他不要将病人送回去,因为上级要考核对精神病人的监管情况,民警不得不到村里一处一处地找,然后拍照发给考核部门,“本来警力就不够,他们还要干其他活,自然不乐意”。
如何解决积压的精神病“犯人”
“还是要让能够重返社会的病人出所。”湖南省强疗所政治部主任梁凯认为,这不仅是一个社会文明程度的体现,也是其他精神病人能进去的前提。
如何解决积压的精神病“犯人”?
据了解,各地做法不尽相同,经济发达的省份这一方面问题并不突出,欠发达地区暂时通过增加床位或者把他们安置在一般的精神病医院进行管理。
湖南湘雅二院精神科主任王小平认为,长久之计还是应搭建起以家庭为基础、机构为支撑的社区康复体系。他举例说,解除强制医疗的人出所后,可以被送往社区接受护理和康复。“国外多采用这种‘社区康复模式,像美国就有社区精神卫生中心和社区治疗康复团队提供服务。”
法官王晚东也赞同这种做法,他建议中国需要有类似社区戒毒或社区矫正的精神病人康复社区,在社区内可以整合家庭、公安以及卫生、民政等力量和资源,“这样我们解除强制医疗时才会心里有底”。(文中病人及其家属均为化名)
(《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