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奈同委拉士开兹之似与不似

卢雨晴

【摘要】 马奈受西班牙画家委拉士开兹的影响较大，不仅在构图上与有很多相似之处，在对于现实生活的观察以及现代主义手法的选择上也多受其影响。本文主要从构图和题材两方面探讨马奈与委拉士开兹之间的相似之处，以及相似之中又存在的不似的地方。

【关键词】 马奈;委拉士开兹;构图;题材

[中图分类号]J23  [文献标识码]A

让·皮埃尔·勒杜克·阿迪纳曾表示，左拉时常无法理解马奈是如何与大师们的作品进行对话的，不知道马奈是如何实现对古代画家的模仿之下又有了自己的独立意识的。[1]左拉更多的是关注马奈绘画的形式，并没有过多地追究其源头，也并不能确定在马奈的一系列绘画之中是否仍然包含着西班牙画家的影子。但是，正如贡布里希所认为的，根本没有所谓的“纯真之眼”，在观看许多马奈“西班牙时期”的画作后，我们不难发现西班牙画家对马奈的影响。笔者认为，马奈所受影响最大的当是委拉士开兹，马奈不仅在构图上与他有很多相似之处，在对于现实生活的观察以及现代主义手法的选择上也多受其影响。在本文中，笔者主要就构图和题材两方面探讨马奈与委拉士开兹之间的相似之处，以及在相似之中又存在的不似的地方。

一、构图方面的似与不似

在马奈1865年亲自前往西班牙之前，他对委拉士开兹的了解主要源于德加等人。在马奈早期的作品，尤其是对于肖像画的塑造中，可以看出他与委拉士开兹更多的是在构图用笔上的相似。比如，在他的经典作品《持剑男孩》（Boys with a Sword）（图1）和《喝苦艾酒的人》（The Absinthe Drinker）中，清晰可见的是委拉士开兹惯用的画肖像时黑褐色的背景、墙壁与地面明显的色差，以及塑造人物时采用的稍侧身方向。虽然委拉士开兹画皇室肖像时更多地只画到胸以上的部分，但参照两人作品可知，他们对于衣纹轮廓线的刻画都十分突出，这点在《持剑男孩》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但相较之下，马奈对于面部的刻画更为模糊，其光影的变化许多时候也并不如委拉士开兹所表现得那么鲜明。由于暂且不知道马奈具体地是看见过或学习过委拉士开兹的哪幅作品，所以并不能深入地对比早期的相似，单从时间上分析只能看出背景和衣纹处理手法上的相似。

在1865年的8月，马奈前往西班牙待了近一周的时间，他在各大美术馆学习绘画，其中自然有从委拉士开兹身上所获得的灵感，其中以受委拉士开兹的《伊索》（Aseop）（图2）和《梅尼普斯》（Menippus）的影响最为突出。在这之后，马奈创作了一系列由这两幅画出发的作品。《梅尼普斯》所画的是一个戴帽子的、形态像乞讨者的哲学家形象。看马奈在1865-1867年画的《乞丐和牡蛎（哲学家）》[Beggar with Oysters（Philosopher）]（图3），我们就会发现，它与《梅尼普斯》无论是人物的面部表情还是身上的穿戴，甚至连表现出的态度，都有惊人的相似，《梅尼普斯》可以说是马奈的直接范本。但是，马奈所塑造的哲学家更像是有着苏格拉底般智慧的哲学家。比起委拉士开兹笔下类似于乞丐的萎靡落魄，马奈不仅给了这位哲学家正脸，还使他有了更锐利的、愤世嫉俗的眼神，其轻蔑的一笑让人感觉这位哲学家仿佛看穿整个社会，或许这更是反映了马奈对于当时沙龙乃至整个画界的蔑视。马奈的另一幅画于1865-1866年的《悲剧演员》（The Tragic Actor）（图4），则是依照委拉士开兹的《帕伯罗· 德· 巴利亚多利》（the portrait of Pabliios de Valladolid）（图5）所画。委拉士开兹作品中的绘画对象是奉职于菲利普四世时期的一位弄臣，他身穿一席长款黑外套，站在没有色调变化的背景之前，面露呆滞，这是委拉士开兹特别善于表现的一类题材。在写给方丹·拉图尔的信里，马奈明确地表示自己看到的委拉士开兹所有作品中，最震撼自己的就是《帕伯罗· 德· 巴利亚多利》这件作品，并通过描述整个画面来表现自己所受到的震撼。[2]231虽然不知道马奈所描绘的对象或采用的模特是谁，但单纯从画面中就可以看出其在人物站立姿势以及背景处理上与委拉士开兹的相似性。而马奈在画人物肖像时偶尔会出现的细长线条形的影子在《悲剧演员》中也有出现，这种线条化的处理到了《吹短笛的男孩》（The Fifer）（图6）中更加明显，从有过渡的逐渐变细到只剩一条短线替代。碰巧的是，《吹短笛的男孩》的成画时间是1866年，也是在马奈从西班牙回来之后画成的。再回看委拉士开兹的那幅作品，我们会惊奇地发现，两者对于影子也有同样的处理方式。这使得我们虽然不能断言马奈的这种画法直接取自委拉士开兹，但由他对委拉士开兹的那幅画的赞赏来看，不免使我们觉得他从中受到了一定的启发。和《哲学家》所存在的问题一样，马奈在创作《悲剧演员》时，对于人物面部的塑造，准确地说，对于人物精神状态的描绘，与委拉士开兹也有所不同。马奈同样地将演员画得更有精神，眼神越发锐利，双手交叠放于腹部，一手持帽一手指尖向下。比起一名演员，笔者觉得他更像是一位军事家，仿佛随时可以拿起脚边的武器发号施令。相较之下，委拉士开兹笔下的帕伯罗· 德· 巴利亚多利则略显得颓唐，眼神也迷离涣散。所以，马奈虽然在构图和人物塑造上很多源于所崇拜的委拉士开兹，但在此基础上又加入了自己的不同想法，而具体是怎么造成的不同，将在下文说明。

二、题材方面的似与不似

委拉士开兹最为人熟知的作品之一当是《宫娥》（Las Meninas），这幅晚年的绘画可以看成是他绘画的巅峰。这幅画所描绘的是西班牙菲利普四世的女儿玛格丽特公主的宫廷生活。从画中，我们很容易感受到，宫廷中无论是公主、侍从还是画家都会受到宫廷礼制的局限而失去原来应有的活力。而在一整幅画中，唯一一个表现得欢快的则是画面右下角的小侏儒。这位男性小侏儒是尼古拉西托·德·波图萨托，他于1650年进入皇家宫殿，并在宫中生活了50年。从这位侏儒深入会发现，委拉士开兹不是第一次将他作为描绘对象，在巴尔塔萨·卡诺斯王子的骑马像中也将其一并画入。此外，委拉士开兹还画了A dwarf sitting on the floor（Don Sebastian de morra）（图7）、A Dwarf Holding a Tome on his Lap （called El primo）、The Dwarf Francisco Lezcano（called El Nino de Vallecas）等单张的5张宫廷侏儒画像和2张民间侏儒的肖像，再加上《宫娥》中的两个侏儒，凭此他可以算得上是少有的、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画过“侏儒系列”的画家，而在此前的画家们较少关注侏儒这类世俗人物的题材。再反觀马奈的众多作品，即使没有与侏儒相关的作品，我们仍然会发现，马奈作为现实主义画家，他将目光更多地投入到了日常生活之中，侍酒女郎、河畔船工、西班牙歌手等都是他画作中的主人翁。而马奈和委拉士开兹为何都选择了这些前人较少涉及的世俗题材，当从他们所处的社会和个人实际来分析。对于委拉士开兹而言，首先是西班牙当时的整体环境：用侏儒来取悦的习俗来自东罗马帝国，并持续到文艺复兴时期，尤其是在16、17世纪上层人士对侏儒和小丑有着极致的狂热，各王室从世界各地购买侏儒，给他们穿上昂贵的服装并戴上金银首饰，让他们随时跟在主人身边;其中，西班牙人由于其奢侈的生活和丰富的想象力而对侏儒等怪诞事物有着疯狂的喜爱，甚至超过所有其他地区的欧洲人，比如查理五世、菲利普二世都热衷于不断买来侏儒、小丑，以体现自身的高贵。此时，巴洛克时期绘画所重视的创作自由使得委拉士开兹有条件通过更多地描绘小丑、侏儒等内容来反映现实社会。此外，从个人生活层面看，委拉士开兹从小就生活在贫苦的家庭，早年为了生计不得不奔波于各个阶层，已经看透了社会百态，因而“比起关注自然物反而更对畸形的事物感兴趣，比起画面和谐更爱有特性，使得‘美很难对他有吸引力”[3]229。而卡拉瓦乔等人的自然主义和戏剧性手法以及意大利人文主义观点的影响，使委拉士开兹成为写实主义画家，更加注重于绘制“常人”和“真实生活”，所描绘的是人性化的瞬间再现。由此，委拉士开兹以其独特的风格与视角描画被王室冷漠对待的侏儒，使他们富有尊严，以表达自己对他们的深切同情。对于马奈，一方面，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展开使得欧洲更加开放，画家更多地用画笔描绘现实社会，现代主义画派兴起;另一方面，就个人而言，马奈从16岁就远航赴巴西，不仅在航海过程中对沿线风景人物更加熟悉，也是从这时开始就为水手画简单的漫画，为之后画《在船上》（boating）、《阿尔让特伊》（Argenteuil）以及其余诸多海上风景的作品都打下基础，而中年时期的各国见闻和长期出入咖啡馆、酒吧也都给他画普通人创造了机会。所以，马奈和委拉士开兹少时成长环境的相似性，以及绘画成熟时所处的社会环境某种程度上所给予的共同机会，使得他们在题材的选择上有了一些相似性。然而，正如上文所述，在马奈和委拉士开兹的画作中，就算是同一个题材，两人所表现的人物的精神状态也有较大的差异。笔者认为，这应该归结于两人所处的社会地位的不同。委拉士开兹作为皇家画师，更多地是为皇室画肖像，为了突出皇室的高贵，自然会将侏儒、奴仆等形象相对变得更弱一些;同时，他描绘的这些处于底层的人物形象也正如画家自己，都是供皇室娱玩的，通过表现这些人物形象所遭受的不公待遇和低沉的精神状态，变相地表现自己内心的不满与无助。与委拉士开兹不同，马奈从小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而少时的远行也让他更崇尚自由，所以无论是题材的选择上还是风格技法的表现上，他都更加无拘无束，其画中人物形象所表现出来的也更多的是一种睿智、精神焕发的状态。

或许，马奈就是因为发现了委拉士开兹和自己的相似性，从而被他吸引和感染，开始学习他的各式技法。但终究因为两人性格和经历的差异，而让两人渐行渐远，成为两个时代和不同风格的大家。

参考文献：

[1]爱弥儿·左拉.印象之光：左拉写马奈[M].冷杉，译.北京：金城出版社，2013.

[2]Francoise Cachin.Manet[M].Henry Holt & Co，1991.

[3]Carl Justi.Velázquez and his Times[M].Ingram Pub Services，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