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祥云 柳蔚
摘要: 技术发展并非意味着人类安全和精神进步,技术发展甚至会导致人类灾难和精神堕落。技术的潘多拉魔盒早已拧开,技术越发展,教育的人文使命越迫切。环顾现实,人工智能技术的侵略性、不可逆性、毁灭性以及极致单一性等特点日益突出,它正在改变物质世界和人类的精神世界,正在导致社会结构的重新洗牌,人类的道德与伦理生活将会遭遇新兴事物未知的深刻挑战,人类的命运日益取决于教育的精神方向走向何处。智能时代教育的人文性不仅是社会发展的灯塔,更是社会存在的基座。“为机器立心”是教育的时代使命,为未来预警;“为生民立道”是教育的社会责任,为未来运思。
关键词:智能时代;教育;人文;技术
中图分类号: G6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717(2019)04-0099-08
收稿日期:2019-02-11
作者简介:张祥云(1964-),男,江西大余人,教育学博士,深圳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高等教育理论、人文教育理论与方法的研究;柳蔚,南方科技大学高等教育研究中心研究助理;深圳,518000。
1956年达特茅斯会议,“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这一术语被提出,标志着人工智能作为一门新兴学科出现,此次会议被认为是全球人工智能的起点。经历两次漫长的寒冬,Alpha Go的出现再一次将人工智能推向了风口浪尖,2016年被称为人工智能的发展元年,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从此走上了高速公路,我们即将步入智能时代。
每一次历史上的重大技术飞跃,都注定会带来一系列的人文和伦理挑战[1]。技术越发展,教育的人文使命越迫切,人类的命运日益取决于教育的方向性选择。智能时代教育的人文性不仅是社会发展的灯塔,而且是社会进步的基座。我们常常认为机器是对人的能力的延伸,例如车辆是对人类行走能力的加强,交通工具的升级换代,使得行动速度越来越快,帮助人类越走越远。由此我们能够推断,若干年以后,人类总能够制造出在各方面都超越人类自身的“超级智能”,同时也存在着脱离人类掌控的威胁。所有的智能、机器都是出自于人类之手,善良的人能够制造出善良的机器,邪恶的人则有可能制造出邪恶的机器。那么,为机器立心不仅仅是让机器怀有一颗良善之心,更重要的是要为人立心。为机器立心担负着为未来教育预警的时代使命。
技术的进步并不意味着人类精神世界的进步,甚至也可能会导致人类精神的萎靡、道德的堕落。技术的潘多拉的魔盒早已被拧开,这一问题是一再被人们提出来热烈讨论的、有意义的重大问题之一。卢梭在《论科学与艺术的复兴是否有助于使风俗日趋纯朴》中提到:由于我们荒诞的好奇心造成的恶果是古已有之的。海水每天的涨落之受夜里照亮在我们头上的月亮的影响,也远远没有风俗和道德的命运受科学进步的影响这么大。我们发现,随着科学的光辉升起在地平线上,我们的道德便黯然失色了[2]。
这种现象在各个时代和各个地方都可以看到。19世纪中期,现代工业文明的迅猛发展使得科学这一要素在社会发展过程中占据了有利位置,一切有利于科学技术发展的要素被看得过于重要,人文主义受到冷落,工业化发展使得工具理性被看重,在一定程度上导致科学技术的地位要高出人的地位,人文与科学之间出现了裂痕。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由于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催化,社会对技术的渴望越来越强烈,科学技术的主导地位被进一步地提高。然而到了20世纪中期,科学技术高速而不加节制的发展,使得生态、环境、安全等领域的问题日益突出,严重阻碍了人类自身健康发展和社会的可持续发展。由于人文主义的弱化,人们在享受科学技术所带来的便捷的同时也感受到了自身的异化发展。在这种背景下,人文主义重新被人们拾起。
从人文主义、科学主义二者之间分裂与融合的过程来看,只有二者的紧密相连,才能使社会的发展不至于走向某种极端。技术越发达的时代,科学主义更加容易占据主导地位。人工智能技术的快速发展创造了全新的智能时代,正处于跨向智能时代的我们更应该警惕这种情况的重演。
技术的力量在于改变世界。我们在探讨未来技术发展的同时,有必要了解其发展特点,人类可能会因为对技术了解不够或者应对技术带来的改变而准备不足,不知不觉被技术牵着鼻子走,且朝着一个我们未知的方向高速发展。如果这个世界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像,完全不受人类的控制,我们怎么能够找到稳固、安定的发展根基呢?
(一)技术发展的侵略性
花旗银行与牛津大学发布的一个研究显示,到2040年左右,在中国,现有工作岗位的77%要被淘汰或被智能机器人所代替。这不仅包括流水线上的工人,也包括会计、律师、记者等目前看来高大上的职位。信贷员、前台和柜台服务员、法务助理、做零售的销售员被机器人夺走饭碗的概率超过90%;出租车司机、保安、做快餐的厨师失业的概率均超过80%;程序员和记者的失业率分别为48%和11%[3]。根据上述报告,人工智能在就业领域的普及化将指日可待。但是,人工智能在社会上的广泛使用是否能为大众所接受,人工智能衍生出来的新产业所增加的就业率能不能弥补被人工智能取代的岗位,被机器取代了的工人与职员在不同专业领域进行岗位转换是否具有可行性,被人工智能取代了的工人、职员的生活何以为继?科技革命可能很快就会让数十亿人失业,并创造出一个人数众多的无用阶级,带来现有意识形态无法应对的社会和政治动荡[4]。因此,人工智能本身不仅仅是一个技术层面的问题,它具有极强的侵略性,更是一个涉及人类命运的存在论问题。
(二)技术发展的不可逆性
目前,人工智能是高速发展的,我们不能准确预测未来人工智能将会发展到哪种地步,正如尤瓦尔·赫拉利在《未来简史》中谈到,一旦人们意识到我们正以如此高速冲向未知,而且还没法指望自己死的够早,常有的反应就是希望有人来踩刹车,减缓我们的速度。但我们不能踩刹车,而且理由很充分。首先,没有人知道刹车在哪。专家各有所长,他们精通人工智能、纳米技术、大数据或基因遗传学,但没有人能成为一切的专家。因此,没有人能真正把所有点都串聯起来,看到完整的全貌。不同领域之间的影响错综复杂,就算最聪明的头脑也无法预测人工智能的突破会对纳米技术有何影响,反之亦然。没有人能掌握所有最新科学发现,没有人能预测全球经济在10年后将会如何,也没有人知道我们在一片匆忙之中将走向何方[5](P45)。人工智能发展的主导力量是资本,加之政府的辅助,使得人工智能的发展不可能停下来。
一项新技术被引入社会时,将会引发一长串其他变化,这些变化大部分是不可预见的。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技术进步给社会带来新问题的速度远比它解决旧问题的速度要快。人工智能技术在社会中的应用,对社会政治、经济、法律、道德、交通、教育、就业等各个方面都会造成不同程度的影响,技术一直处于发展的状态,那么我们的生活就一直处于主动或者被动地接受改变的状态,不断变化成为了人类生活的常态,唯一不变的就是“一直在变”。
(三)技术发展的毁灭性
人工智能一开始可能是一个知识论问题,在不远的未来将要升级为一个涉及终极命运的存在论问题,一个或许将危及人类自身存在的问题[6]。目前看来立意全然良善的程序,也可能带来令人恐惧的后果。常见的情节就是,某家公司设计出第一套真正的人工智能,对它进行了一个毫无恶意的测试,比如计算π值。但就在任何人意识到之前,人工智能已经接管整个地球、消灭人类、发动攻击征服整个银河系,把整个已知宇宙转变成巨大的超级计算机,花上几万亿年的时间,只为了算出更精确的π。毕竟,这正是它的创造者交给它的神圣使命[5](P294-295)。这仅仅是一个无独立意识的机器可能做出的事情。当人工智能输入了危害人类、危害社会的程序,其后果是可想而知的。2017年,联合国在特定常规武器公约会议上发布了一段“杀人机器人”视频,“杀人机器人”配备有广角摄像头、战术传感器、面部识别技术,并且在其内部装有3克炸药,类似杀人蜂的小型人工智能机器人通过面部识别系统辨别射杀对象,迅速敏捷将其击毙。
依靠电力,人工智能可以永不停歇做一件事,也足以产生毁灭性的力量。更进一步说,当人工智能的发展达到了强人工智能的阶段,机器出现了独立的意识,完全脱离了生产者和使用者的控制,它将会怎样看待人类生活的世界?是将创造出人工智能的人类视为上帝还是异类,机器能否理解人類所创造的极为丰富的物质及精神产品,它能否明白鲁迅在《故乡》中写到:“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的内涵,能否接受人类社会所创造的价值观及社会道德规范?
(四)人工智能的极致单一性
Alpha Go几乎吃掉了所有的围棋棋谱,了解了围棋的各种布局,成为了顶尖的围棋手。Google公司研发的自动驾驶汽车,能够在其之前扫过路的路段稳健地行使,原因在于该路段的所有信息都存在于Google的数据库中。在强大的数据和计算能力的支撑下,人工智能能够做到精准的、高效率的、毫不含糊地实现现有计算的最大化,具有极致的计算能力。在人工智能能够胜任的领域,人类基本上没有能超越机器的可能,充分体现出了人工智能的极致性。
其单一性主要体现在人工智能系统的单一,现阶段的Alpha Go只能是一个围棋高手,在其他程序、数据没有被输入之前,它永远也只能是一个战无不胜的围棋手。
人工智能威胁论伴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一直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对于技术发展特点的认识尤为重要,平衡技术的工具性和价值性,教育要做到未雨绸缪。
由于资本的大量投入和政府的大力推动,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智能时代的到来指日可待。人工智能将会在未来社会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其影响慢慢渗透到我们生活的各个方面。
(一)蓝领、白领、金领,毫不留情地被替代
世界经济论坛创始人克劳斯·施瓦布在其著作《第四次工业革命》中指出:“第四次工业革命可望提高全球收入水平,改善人民的生活质量,也有可能加剧不平等,特别是颠覆劳动力市场,扩大资本回报与劳动力回报的差距,甚至引发社会动荡。”[7]人工智能的大力发展,对劳动力市场的颠覆可想而知,我们曾经历过的成功的劳动市场的转型——农业,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19世纪时,农场仍然雇佣了80%的工人[8]。但是到了1900年,这个数字就下降了一半,达到40%,而今天只有1.5%,包括无报酬的家庭自有农场和非法入境的工人[9]。如果技术带给劳动力市场的改变是平缓的,市场自身的弹性会消化掉相应的冲击。但是改变的速度过快,超出市场的自我调节范围,就会变得一片狼藉。那么,在接下来的10年里,有多少职业会被自动化侵略呢?上面的问题不容易回答,但是来自牛津大学的一组研究者已经勇敢地尝试用定量的方式给出答案,他们把近期的技术匹配到美国劳工统计局描述的702种职业所需的技能上。研究者们极其详尽而且富有洞察力的分析报告指出,美国47%的工作极有可能会被高度自动化的系统所取代,这些职业包括了很多领域的蓝领职业和白领职业[10](P14)。在黑暗中工作的机械工人、完全不输给人类的仓库管理员、阅读量大于人类律师的法务助理、更强大的机器人医生……不管你的领子是什么颜色,就业空间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挤压。
无人驾驶汽车、智能家居机器人、法律机器人等等智能技术的应用,会使劳动力得到一定程度的解放,使人们有更多的闲暇时间。那么,与现在相比,多出来的“人生”应当何去何从。人类是会感到快乐还是感到厌倦呢?在这种情况下,人类的精神世界更加应该得到关注,智能时代人文教育的重要性由此体现出来。
(二)交出你的掌控权
如果你是亚马逊的常用客户,你就会注意到你的购物车中的商品价格会莫名其妙地随着时间的变动,有时变量又很不明显。这种看似随机变化的特征说明这些价格都是自动化处理的结果。密歇根大学在2000年夏天进行的一个价格研究中发现,根据用户的浏览器和账户的不同,亚马逊上同一款DVD的价格差额能够达到20%[11]。各种各样的智能系统,小心谨慎的记录着我们的生活习惯和兴趣爱好。你是那种收到一张优惠券就会购物的人吗?愿意在周末上午看经典电影的人是否更愿意在Kindle上阅读浪漫故事而不是侦探小说?研究生是否愿意在书籍上花费更多?这些问题,一般的市场营销人员很难准确的估算出,但智能系统却没有这方面的短板,它们可以毫不疲倦地在混乱多变的环境中记录你生活的点点滴滴,尽管这些数据的获取权限是通过一张5元的优惠券而交换得到的。有了大数据作为基础,智能系统能够及时准确地知道下一个你可能愿意接受的条件,当相关的机会送到了我们的眼前,你可能无法抗拒,鬼使神差地完成了这笔交易,就这样你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决策权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转交给了机器。
(三)谁来为机器行为买单
中世纪时,动物会接受刑事审判。记录在案的包括对鸡、老鼠、田鼠、蜜蜂、小飞虫、猪的起诉。那个时代和今天大不相同,人们会认为动物能知道是非对错,也能依照原则行事,他们相信动物拥有所谓的道德能力[12]。我们经常会看到XX公司被起诉,最终,该公司赔偿XX元平息了这场诉讼。在我们现有的法治系统中,一家公司需要承担道德责任,而且负有刑事责任。现代法律理论接受了这个概念,人和公司都可以是道德行为体,所以可以被指控犯罪。那么人工智能呢?它也能满足承担道德责任的要求吗?是的。如果合成智能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感知周围环境中与道德相关的事物或者情况,并且能够选择行为的话,它就符合作为一个道德行为体的条件[11](P80)。这个问题在我们生活中并非是遥不可及的,自动驾驶汽车能够轻而易举地陷入到道德困境中去,而这种产品将不可避免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你的自动驾驶汽车在马路上撞伤了一条狗,它的目的是为了救你,很明显,在这种情况下你是希望它这么做的。但是如果把狗换成一群正在过马路的小孩呢?如果要你杀死其中一个呢?是左边的还是右边的?面对“苏菲的选择”①你会怎样做?
除了人工智能是否具有道德判断能力、能否成为一个道德主体的问题外,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当决策出现问题时,谁应该为此负责?回到我们刚刚讨论的这个问题上来,一辆被售出的自动驾驶汽车在行使的路上发生了事故,这个责任该由谁负呢?是由自动驾驶汽车的程序设计员还是制造商,是由自动驾驶汽车的拥有者还是自动驾驶汽车本身?于是,我们需要一套新的法律来衡量新的事物、应对新的挑战、适应新的时代。
人工智能一定会丰富我们的生活,但却不能掩盖一个重要的事实:人工智能会作为独立的道德行为体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兢兢业业地完成着自己特定的工作,但是总体上它们不会考虑自己的行为对他人和社会造成的后果。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更加需要利用法律的武器来保护自己。
技术的发展与齐天大圣孙悟空一样有七十二般变化,但一翻就是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始终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人文”正如如来佛的手掌心“hold”住“技术”的千变万化、日行万里,避免“大闹天宫”的“悲剧”再次发生。“为机器立心”是教育的时代使命,为未来教育预警,“为生民立道”是教育的社会责任,为未来发展运思。
教育活动的基本要素包含教育者、受教育者和教育中介,前智能时代技术发展对教育的影响主要作用在教育中介这一方面。而智能时代,以人工智能技术发展为支撑,引发了经济、政治、法律、伦理、社会治理等社会生活各个领域的巨大改变,以点带面覆盖全社会。智能时代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对于教育的影响不仅仅集中教育中介上,教育者与受教育者这两个要素也发生了相应的改变。智能机器加入课堂,发挥了教师的部分职责,“教”“育”分流,“教”交给了机器,“育”留给了教师。这样的发展趋势使得为机器立心更为重要与急迫。
人类的技术文明虽然在探索与研究中稳步前进,却也在发展过程中出现过偏离轨道的现象。为机器立心,即为机器注入人文关怀,让机器学会关心,在技术进步过程中实现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贯通;为机器立心,立的既是机器之心更是人心,在技术研发过程中对于人的心性的培育是关键因素。为生民立道,涉及到“安身立命”的问题,人类的命运越来越取决于人类自身行为,作为人必须坚守为人的伦理道德标准。
(一)为机器立心:技术进步融入人文关怀
历史上许多著名的人物都是文理兼修的,在他们身上可以很好的体现出人文与技术的联合。伯特兰·罗素,不仅在数学、逻辑学、哲学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同时在教育学、社会学、文学上也颇有建树,还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可见,技术与人文是不可分割的。
1.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贯通
著名的存在主义哲学家雅思貝尔斯在其著作《Jaspers Origin and Goal of History》中提到:“技术在本质上既非善的也非恶的,而是既可以用以为善也可以用以为恶。技术本身不包含观念,既无完善观念也无恶魔似的毁灭观念。完善观念和毁灭观念有别的起源,即源于人,只有人赋予技术以意义。”[13]技术是中性的,但技术的使用却暗含着人类的政治、经济、文化和伦理的内涵,体现着当代社会的价值观。也就是说人类的主观能动性对于技术的研究与应用有很大的影响,并不是人类所有的思考和行为都是合乎伦理的。
随着技术革命的不断升级,技术在我们生活中的物化功能日益强大,人们越来越关注技术带来的物质上的便利,工具理性被无限放大而忽视技术的价值理性。法兰克福学派代表人物马克斯·韦伯在批判工业文明过程中提出了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思想,认为人与社会实践的完整理性由二者共同构成。科学技术从其诞生开始,就是为了使人类更好地了解世界本源,掌握世界发展规律,带有明确的目的性和方向性[14]。在科学技术飞速发展的现代化进程中,科技文化中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互动与平衡是科技文化的应然状态,二者相互依存、相互作用、和谐统一。工具理性是人类厚生利用的手段,价值理性是人类安身立命的依托。它们就如同人类的双眼,只有在视力平衡时,才能看到一个合理性世界——物性与人性统一的世界[15]。人文教育与科学教育的并重才能使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得以平衡。
由于缺少人文关怀间接导致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这场悲剧发生,快速发展的技术沦为了相互残杀、相互报复的工具。现代技术解放了劳动力,使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加舒适、更加轻松。但是,技术的发展在二战时期给人们来带的幸福却是很少的,人们成为了机器的奴隶而毫无乐趣地劳动着。这种情况的根源在于人们并没有认识到技术的工具性,人们要把控技术的用途,不能让技术主导我们的生活。因此,技术的发展要具有价值维度,若要避免悲剧再次发生,人文教育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2. 技术研发与心性培育的结合
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提供了契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心性文化为人工智能时代的人文教育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尧舜禹王位禅让的“十六字心传”——“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16],开启了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心性文化。
心性文化强调“诚敬”之心的意蕴[17](P34-55)。《大学》的八条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中[18],“诚”具有重要的地位。二程也提到:“诚者,天之道;敬者,人事之本,敬则诚”[19]。“由诚而成”[20],“诚”“敬”是心性养成的重要途径,是技术研发过程中的本体功夫。
朱滢先生在其著作《文化与自我》中提到,“中学”将人设计为一个以“心”为主导的动物[21]。正如钱穆先生言:“东方人尚心,西方人尚物”,“中国历史,乃一部人心的历史。中国人认为物后必有人,人与人交必以心”[22]。绵延数千年的心性文化成为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心性文化一方面重视人的德行,在“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圣人标准中,“立德”居于首位,重于其余[17](P34-55)。朱熹认为,“人心者,气质之心也,可为善,可为不善。”[23]当人心受到道德与理性控制的时候,可以表现出为善的道心;但是,当其摆脱道德与理性的约束,其表现为恶的私欲。同时朱熹也说:“道心之说甚善。人心自是不容去除,但要道心为主,即人心自不能夺,而亦莫非道心之所为矣。然此处极难照管,须曳间断,即人欲便行矣。”[24]道心为主,道心安则人心安,为机器立心也就是为从业者立心,立的是“人心”也是“道心”。
3. 传统人文与当代伦理的建构
儒家人文精神具有源远流长的历史沉淀,具有博大精深的思想内涵。虽然儒学是农业时代的产物,但在我国文化发展过程中长期占有主导地位。我们试图从儒学中汲取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为人工智能时代的发展保驾护航。儒学中的“人文精神”指人文精神的关怀或人道主义的关怀,就是满足人的基本需求、尊重人的个性发展、服务人的幸福生活,其核心是重视人、尊重人、关心人、爱护人、完善人。儒学中的人文精神具有积极的思想与内涵,对于人工智能时代的发展具有引导作用。天人合一,儒家认为宇宙由“天”“地”“人”三部分构成。正是这三个部分的有机组合、巧妙融合,我们所处的世界才更加和谐、美好[25]。“天人合一”的含义指的正是人、自然、社会处于和谐统一的状态。这一理念对于智能时代的人机关系、人人关系有较大的调和作用。人与机器、自然与机器、社会与机器这些伴随着人工智能发展所产生的新的关系模式,需要借鉴天人合一的理念来处理。儒家的传统思想对于构建现代全球伦理、社群伦理、工作伦理、新型的人机关系等等方面都具有积极的指导意义。
(二)为生民立道:通过教育实现真、善、美
为生民立道,冯友兰在其著作《中国哲学史新编》(下卷)中提到:“为生民立道”,这个“道”字可以理解为“为人”的道理[26]。在人机协同的智能时代,“为人”显得更为重要,人类拥有了真善美,机器才可能拥有真善美。在帮助人们成为智能时代的公民时,我们没有多少可以借鉴的历史经验,这些角色都是全新的,是史前年代和传统时代无法预知的,并且正快速地變化着。教育作为先行者不得不承担这一重任——为生民立道,帮助人们实现真善美。
1. 教育回归真善美
我们的传统美德受到了当今时代发展的剧烈冲击。近几十年的西方,“真善美”的概念出乎意料地受到来自两个不同方面的干扰。一个是所谓的后现代社会,另一个是以史无前例的速度快速膨胀、并且具有空前力度的数字媒体[27]。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及落地给社会带来的挑战更是空前激烈。自媒体的发展,使得我们所面对的是相互矛盾的知识和观点;人工智能技术的应用,使得我们对人机社会的伦理道德看法毫无章法,没有依据,而且绝大多数的观点都是没有经过检验的。机器创作出来的作品与人类创作出来的作品难以区分,那么我们所谈论的“真”还有什么意义呢?智能手机里的软件可以任意美化、修改图片,“美”的尺度又在哪里呢?网络暴力、舆论影响充斥着我们的生活,各大公司对于用户数据的泄露、对于个人数据的违法收集在人工智能时代将会愈演愈烈,“善”又从何说起呢?在当今技术快速发展的时代,过去人们几乎一致认可的道德、伦理等观念都面临着空前的挑战。
真善美是人类的终极精神追求,是人类精神追求的最高价值目标[28]。作为社会子系统的教育必须回归真善美,担负起培养人、塑造人、转化人、发展人、完善人的责任,关怀人的心灵成长、提升人的德行境界,在人工智能时代始终关注人类对于真善美的价值追求。新人文主义教育思想认为,古希腊人身上集中体现出来的自由理性和对真善美的追求对代表着公民与国家以及个人与社会统一的良好典范具有普遍意义[29]。毫无疑问,真善美的标准在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并且在当今时代遇到了巨大的挑战,但它们仍然是人类情感的核心,甚至是人类生存的必需,现在和未来都不能抛弃。在技术发展和创造的过程中我们必须带着一颗真善美的心灵去引导未来的方向,通过教育的方式,将真善美的价值观传递给社会、传递给学生、传递给千千万万的人工智能行业的从业者,传递给人机共存模式下的公民……
2. 教育唤醒人文精神
斯坦福大学人工智能实验室的一位女教授李飞飞,在美国的高中生中开展“Humanistic AI”的教育。她特别强调,要让更多的女生参加人工智能的学习和研究。在她的调查中发现,“要吸引一个男孩子,你只要说这件事很酷就行了;而女生更关注这件事是否能让她的亲人生活得更有尊严。”在李飞飞教授看来,科技领域的主导主要还是男性,要是有更多的女性能够进入到科技研究领域中,这不仅仅是实现了性别的平等,同时也能够让女性把不同视角的、丰富的人文关怀带入到科技发展中来,使科技的价值导向得到更多保障。李飞飞教授举了一个例子:她外婆95岁了,离她很远,不能尽孝是她的一大遗憾。因为外婆,李飞飞教授十分关注人工智能在陪护、医疗领域的应用,她希望外婆可以使用上自己的科研成果[30]。每一项技术的发明和应用都或多或少地暗含着发明者的价值观,我们希望未来的技术能够符合人类的可持续发展。新技术的研发,应该尊重男性视野,也应该重视女性立场,要让不同种族、不同行业、不同需求的人介入其中。技术改变世界的趋势已经无法逆转,不管你处在什么位置,都一定要积极主动地参与进来。参与的深浅、远近、方式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怀抱着一颗真善美的心去关怀技术的进步和应用。
人工智能技术发展的状态将长期处于现在进行时,对于人工智能技术发展的人文把控和价值拷问应长期萦绕吾心。尽管有很多人对人工智能技术抱有乐观态度,认为人工智能技术将会造福于社会,提升我们的生活质量。但是,这并不代表人工智能技术不可怕。人工智能改变世界,谁来改变人工智能呢?未来到底往什么方向发展,取决于我们如何设计、管理和应用人工智能。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我们大多数人的目标还是通过技术的发展给人类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和未来。我们期望人工智能发展要走向具有人文精神的“人”。
在人工智能时代,技术伦理应该与生态伦理拥有同等重要的位置。“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绿色环保理念保障的是人类生活的自然环境,“为机器立心,为生民立道”的技术伦理保障的则是人类生活的精神世界。技术伦理教育具有重要的时代特性和使命,必须成为学校德育的重要组成部分,特别是处于技术研发前沿的高等教育,在人才培养的过程中,“技术伦理学”必须成为高校学生的必修课。对于技术伦理的监管也显得格外重要,学校、研究所、研究院等科研机构都应该设置相应的技术伦理监管机构,对研究选题进行过滤与兜底,避免“基因编辑婴儿”这类违背道德伦理与技术伦理的事件再次发生。
在人工智能时代,技术高速发展,人类的命运日益取决于教育的方向性选择。教育一方面要为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做好准备,不仅要为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培养相关的技术人才,而且还要培养能够适应人工智能社会的人;另一方面要为社会的发展点亮一座灯塔,指引社会的发展方向。智能时代教育的人文性不仅是社会发展的灯塔,而且是社会进步的基座。因此,人文教育的重要性再一次被强调。一位没有人文精神自觉意识的人,即便满腹的技术“锦囊”也只是个知识和技术的储存器;而人文知识的学习也只有在人文精神的层次上,其价值才能得以复活,达不到精神层次的“人文教育”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文教育[31]。人文教育必须帮助学习者从理念层面提升对人性关怀、情感表达的理解,以弥补其素质缺失,以促进其营造健康良好的精神生活,从而保障人工智能时代人的生活质量、精神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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