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志华
自1994年中国正式接人国际互联网,二十五年来,我国社会语言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网络语言和网络空间语言生活治理成为新时期我国社会发展中的热点和重点问题之一。网络语言有广义和狭义之分,还有专门指称与网络有关的专有名词,如局域网、域名、超文本等。这里的网络语言,不同于一般的宽泛意义上的网络中使用的一切语言文字,也不是指非常狭义的在网络环境中产生的词汇意义上出现的新词新语,而是指在网络环境中产生,在使用中与现实常用语言相区别的词汇(包括有含义的符号)以及语音、语法、语用、修辞等现象,包括在网络环境中产生的新词新语,具有语言文字交际功能的符号、动图和图文语篇,以及在网络环境中产生的新的语用现象。这种界定既扎根网络语言的本体考察,又有利于将网络语言现象与网络语言现象有关的网络空间问题联系起来进行研究。
由于语言系统(包括成体系的社会方言)发展演变的复杂性,以时间线性方式科学划分网络语言发展的阶段并非易事。笔者认为,对我国网络语言发展进行较为科学合理的阶段划分,至少应考虑网络技术赋能与赋权、网络语言政策约束与引导、网络语言自身的发展以及网民的社会语言生活。综合以上因素,笔者将二十五年来我国网络语言发展的历史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一、1994年-2000年:匿名下的始创
1.初创的网络语言环境
1994年,中国正式接入国际互联网,这是网络语言环境形成的发端。这一时期,网民人数较少,家庭电脑尚未普及,网吧是网络社群活动的主要场所,网民大部分是青少年,他们是网络语言创造和使用的生力军。由于没有防沉迷技术机制,以及网络管理尚未跟上,青少年的网瘾问题成为这一时期突出的社会问题。互联网还处在窄带时期,网速缓慢。1997-1998年,新浪、搜狐、网易等门户网站相继创办,聊天室、网络论坛开始产生;1999年,影响巨大的互联网即时通信工具QQ一经面世,迅速受到青少年网民的喜爱,匿名聊天成为青少年渴望交流、发泄空虚、逃避现实的重要渠道。这是我国网络语言产生和使用的初始环境。
2.稚嫩的网络语言形式
早期产生的网络语言,呈现出基于网络硬件(键盘)或有限的论坛语域,以及为求交际速度而不规范简省等青少年交际特点。主要有三类:一是基于键盘的简单的表情符号,如“>。<”“∧o∨表示开心;二是简单的英文缩写或拼音缩写,如“Cu”表示英文“seeyou”、“B4”表示英文“before”;三是词语的谐音,如“斑竹”“斑猪”表示网络论坛“版主”的意思,“9494”意为“就是就是”。
很显然,这一时期网民数量较少,网络社交以青少年网民为主,网民结构单一,产生的大部分英文缩写和中英文混合词较为幼稚,到后来不再大规模使用。这一阶段的后期,网络词汇随着网民数量增加而逐渐活跃。虽然饱受争议,但是在1999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表演者开始使用网络词“酷”,标志着网络语言已逐渐进入现实生活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二、2000年-2010年:争议中的狂欢
1.网民规模和互联网普及率大幅提升
2000年前后,全国网民人数迅速达到千万级,网民规模和网络普及率比之前有了极大提高。到2010年,全国网民人数超过4.5亿,互联网普及率也攀升至34.3%。
2.网络技术和网民结构不断优化
这一时期,新型门户网站、网络留言板、网络论坛互动功能不断得到開发;传统媒体纷纷向网络进军;日常生活中网络化办公蔚然成风;继中国第一批网络原住民之后,新兴网络媒体吸引了更多的用户成为网民。至此,网民的结构也随之发生变化,职业群体、普通中老年网民开始大规模加入到网络大军中,网民的语言文化素质明显提高。
3.网络语言引起全社会关注与讨论
随着网络语言的兴起以及网络群体规模的几何级扩大,网络语言开始引发全社会的关注和讨论,标志性事件是2000年前后出现的“三次网络语言论争”。在2000年之前,有关网络语言的讨论多集中在语言文学界,其他领域议论较少。2000年6月26日,《文汇报》记者吴鹃发表《网络语言不规范引起关注》一文,激起了学术界的第一次讨论。一石激起千层浪。此后媒体公开讨论的文章越来越多,网络语言成为社会各界普遍关注的话题。在第一轮讨论之后,2000年12月12日,吴鹃在《文汇报》发表文章《网上会话不再雾里看花》,引发了有关网络语言的第二次社会讨论。此后热度不减,2001年2月13日,《南京日报》记者李芳发表《网络语言是黑话词典吗》,2001年2月16日《北京科技报》刊登阮帆的文章《网络语言“敲出新天地”》,由此触发了关于网络语言的第三次社会热议。这三次关于网络语言的社会论争,主要集中在对网络语言性质、网络语言规范与发展的态度与认识上。
4.网络语言进入研究视野
进入新世纪,语言学界研究网络语言的专著和网络语言专门词典开始出现,专著如《网络语言概说》(于根元,2001年10月)、《网络语言》(刘海燕,2002年6月)、《网络语言与语文教育》(刘能镛、马长安,2004年8月);词典有《中国网络语言词典》(于根元,2001年6月)、《网络时尚词典》(易文安,2000年10月)等。此后,关于网络语言的研究一直盛行不衰,著作有《网络文学语言论》(李星辉,2008年3月)、《网络语言研究》(吕明臣,2008年11月)、《网络语言的传播与控制研究》(王炎龙,2009年6月)等;词典有《最新网络交际用语辞典》(周建民、熊一民,2008年9月)等。这些研究成果标志着这一时期网络语言已作为一种相对独立的语言系统进入了研究者的视野,特别是对新词新语的研究,对现代汉语词典的更新修订有重要意义。
5.网络语言规范纳入国家语言规划
这一阶段,一方面,网络语言引起媒体和大众广泛关注,网络语言大量产生,并且对社会语言生活产生了广泛影响,在青少年社交中盛极一时的现象级网络语言文字体系——“火星文”,就是一个明证。因此,开展网络语言监测、规范与引导,构建社会和谐语言生活成为语言文字工作的重要任务。从2005年开始,教育部、国家语委连续按年度研究发布《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另一方面,对网络语言的社会讨论与学界研究成为并行的热点,为制定出台网络语言规范文件、开展网络语言生活治理奠定了一定的认识基础和理论依据。以2000年颁布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及其后各省区市出台的实施办法为标志,网络语言用语用字规范及其使用范围纳入到法制范畴。
三、2010年至今:部落化回归
1.社交媒体爆发式发展
2010年前后,网络社交媒体进入了一个爆发期,微博、人人网、百度贴吧、天涯论坛、微信等成为网民活动和网络语言孕育与运用的主要场所。移动用户凭借着手机强大的上网功能也加入到网民的行列。网络管理更加完善,加强了网络“把关人”建设,网民的媒介素养更加成熟。
2.网络社交管理制度趋严
对于网络社交和网络语言的规范与发展,影响最大的是网络实名制的实施,特别是未成年人網络社交的限制性措施、网络社交平台的实名制,有效抑制了网络语言的粗制滥造,有利于引导和培育网络空间的语言文明和健康风尚。语言使用规范化程度也得到改善和提升,网络语言生成机制也更加合乎汉语的语言规则。
3.网络语言进入健康发展轨道
拟态环境现实化,是网络交际互动向部落化的回归,人的思想和行为回归统一,网络语言更加关注现实空间,基于社会现实的网络流行语盛行。网民话题从娱乐慢慢转向社会民生,从内心世界的宣泄走向对社会的关注。网络语言功能取向从虚拟交际、网络狂欢转向社会关怀。这从教育部、国家语委发布的年度《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中的网络新词新语和网络流行语可见一斑,如:
2016:洪荒之力、友谊的小船、葛优躺、吃瓜群众
2015: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2014:我也是醉了、有钱就任性、蛮拼的、no ZHOno die
2013:我和小伙伴们都惊呆了(我伙呆)、土豪、抢头条
2012:正能量、元芳你怎么看、××stvle
2011:亲们、微博控、伤不起、hold不住
2010:给力、神马都是浮云、我爸是李刚
新时期,随着网络空间管理制度的不断完善,网民群体结构的全民化发展,以及网民整体语言文化素养和媒介素养的不断提升,一方面,新生的网络语言更加合乎汉语规范,网络语言进入现实语言生活的现象更加普遍;另一方面,网络语言模因现象越来越普遍,网络语言生产能力得到极大释放。词汇方面:运用格式化模因,如范跑跑、楼脆脆、躲猫猫;运用修辞格飞白,如蒜你狠、豆你玩、姜你军;模因四字格成语,如男默女泪、十动然拒、不明觉厉、喜大普奔、人艰不拆。语句方面,如“我的人生就像茶几”衍生出“人生是杯具”“人参要泡在杯具里才能人味”等模因造句;流行文体模因,如2012年的“甄嬛体”,2014年的“马上体”等。这些大规模的语言生成的模因现象,词法句法多样,手段丰富,有词类活用、形态变化、特殊句式(省略倒装、句缀、句模)、标点符号功能变异等,不一而足,充满智慧与智趣。
总体来看,网络语言在发展的过程中,具有网络传播开放性的典型特征,朝着简省化、符号化的语言发展规律演进。网络语言从无到有,从个别语言现象到较为系统的社会语言变迁,经历了一定的发展过程,发展的内在动力机制可以从隐喻与转喻、模因和语言顺应等理论视角考察与揭示。展望未来,网络语言生成和发展的环境继续存在,网络语言视听化特征越来越明显,随着智能化网络时代的到来,网络语言符号的“全觉化”特征极有可能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