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珠,是另一种虫鸣

2019-10-07 08:26余显斌
小溪流(故事作文) 2019年8期
关键词:金谷土狗草尖

余显斌

1

乡村是草的世界。到了春天,软软的风一吹,草儿就发芽了,远远看去,一片嫩绿,到了近处,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草儿还小,还刚刚冒出土门。

可是,有了露珠,就暴露了草儿的踪迹。娘说,是草都有露珠。真的,每一棵小小的草芽,即使如针一样细,还没有绿透呢,鹅黄中刚刚沁出微微的绿意,可是,上面却挂着一颗露珠。露珠很小很小,芝麻大,圆圆的,碎钻一样,洁净,清亮。那鹅黄色透过露珠,显得格外洁净,格外明了。

那种黄里透绿的色泽,也润染着露珠。露珠,沁出隐隐的鹅黄色,或者绿色,晶莹剔透,如一颗颗小小的翡翠珠子。

这时,远山上的桃花、杏花和梨花开了,笼罩着人家的瓦屋。那一片粉墙黛瓦,也就隐藏在云霞一样的花儿里。一缕炊烟,袅袅地升起来,也暴露了房子的踪迹,暴露了村子的踪迹。花丛里,响起孩子们嫩嫩的笑声,还有歌声。

近处,零散的,有虫鸣声响起。虫鸣,是另一种露珠,也洁净清亮,圆润而饱满。

夜幕渐渐落下,小村隐藏在暮霭里,只有零碎的虫鸣,一声声地传来,“唧——唧——唧——”我睡在房子里,睡在春天的宁静中,耳中是隐隐的虫鸣,一颗颗滴落。我慢慢地睡着了,梦里,仿佛睡在一片清亮的露珠里。

虫声清亮,如满地散落的珠子。

露珠清亮,如满地散落的珠子。

我的心也一片清亮亮的,纤尘不染。长大后,我提着行李箱,走遍南北各处,带着一颗洁净的心,与人相处,与世事相处,都是如此。

我想,这都得益于乡村露珠和虫鸣的洗涤吧。

2

乡村的草中,最多的是丝茅草,还有金谷兰。这两种草,叶子都修长狭窄,如随风飞舞的飘带。到了春天,早晨的时候,每一根草尖上都闪着晶莹的光。尤其金谷兰,到处都是,长遍田野,长遍小径,甚至长到院子的角落里。蛐蛐,在我们那儿叫土狗子,最喜欢在金谷兰的根部打洞,躲在里面鸣叫,“唧——唧——”

我家的围墙下有一块石头,奇形怪状的,像一只狗蹲在那儿。石头的旁边就是一丛金谷兰,长得很茂盛,延展成大大的一片。里面就躲着土狗子,不是一只,竟然是两只:一个叫声短促,一个叫声悠长。一个重浊,一个清亮。

前一个叫着:“吱吱吱——”

后一个叫着:“吱——吱——”

后一个的叫声不但清亮,还拐一个弯儿,如谁在暗夜里触碰了一下二胡的琴弦。

多少次,我想翻开草丛,去寻找这两只土狗子。可是,它们很聪明,我一旦走近,它们就停住了叫声。等到我离开,叫声又开始了,竟然还是二重唱。

我怀疑,它们之所以选中金谷兰,就是因为金谷兰上的露珠多。它们也会口渴的,不喝水行吗?当然要喝的,那就住在金谷兰下,唱渴了,一张嘴不就喝上水了吗?还是洁净的水。

这些虫儿,怪机灵的。

我家在村子的中间,走出门外,是一条土路,弯弯曲曲的,一直延展到那边,延展到山的拐弯处。路的两边,长满了金谷兰。春天的早晨,早早起来,走在土路上,两边的金谷兰上,浮动着清润的亮光,还有蒙蒙的水汽。一颗颗的露珠挂在草尖上,浮荡着一种洁净,浮荡着一种早晨山村特有的清亮。

东边山尖上,是一种鸡蛋清般的白色。

白色映在露珠上,露珠也泛出一种蛋清般的润泽。

这时,东边山上特别清晰,甚至一根根草,都仿佛画在天边上一样,印出一痕墨色。村子里,一切也都十分清晰、明了、纤毫毕现。

东边天上沁出淡淡的红色,草尖的露珠也沁出淡淡的红色。

慢慢地,太阳升起来了。小村中,淡蓝色的雾气逐渐消散,阳光照在墙上,照在树上,照在屋瓦上。当然,也照在土路上。路两边的草尖上,露珠泛出七彩的光线,一闪一闪的,一丝丝交织着。

早晨的时候,虫鸣少了一些,怕冷似的,零零落落的。

此时,是露珠的天下。

3

露珠滴落的声音,也如虫鸣一般,“嘀嗒,嘀嗒”,很是清亮。人坐在那儿,听着露珠滴落,眼前就仿佛有一颗颗露珠,缓缓地从草尖滑落,缓慢地,带着一种清亮,一种圆润,滑落下来,“嘀嗒”一声,落在了人的心上去了。

心,立马就长出一棵嫩嫩的草芽。

春天的早晨,在树林里,很难听到露珠滴落的声音。因为这时,树叶刚刚冒芽,还不大。露珠不可能落在树叶上,所以无声,它落在了地上,立马就润入土里去了。小时候,望着地面,我常常想,露珠是草的种子吗?不然,怎么露珠落下,长出一片草芽?有时,即使落在树芽上,也被树芽努着毛茸茸的小嘴给喝了。这些树芽,小孩一样,很馋嘴的。

至于要听露珠滴落的声音,最好走在花树下。

春天,是鲜花如海的季节。

在小村,人们爱在门前栽上桃树、杏树。房子的侧面,大多栽着梨树。花开时节,桃花胭脂一般,杏花如霞光,梨花则如堆积的雪花。花瓣重重叠叠,挨挨挤挤的。花瓣上也有露珠呢。桃花在露珠的滋润下,如女子的脸儿;杏花呢,则如清浅的微笑;梨花湿润润的,如白玉雕琢而成。

花瓣上,露珠滚动着,有的花瓣承受不住了,一斜,露珠落下,落在另一个花瓣上,“嘀嗒”一响,十分轻微,就如露珠在和花瓣轻语。

这种轻语,一般人是听不见的。

你得用心去听,得腾空了所有的杂念去听,才能听得清,“嘀嗒、嘀嗒、嘀嗒……”人,在轻微的嘀嗒声里慢慢地走着,花瓣片片落下,落在头上,落在衣襟上,也落在脚下。脚踩上去,软绵绵的,让人有点儿心疼。

有时,俯下身子,拾起一片花瓣,花瓣上还沾着露珠,湿漉漉的。花瓣,就如一个睡着的娃娃,带着一星一点的泪光。

春天,在露珠嘀嗒声中,也就慢慢地老透了。虫鸣,随着露珠的增多,也变得密集起来,在田野,在小路,在台阶下,細细密密地响了起来。

夏天,也就来了。

4

夏天,是露珠的世界,更是虫鸣的世界。

夏天早晨的虫鸣,大多集中在草丛里。

可是,我们此时一般是不太进入草地的,也不太去寻找虫子的。因为,露珠会打湿我们的裤腿,会打湿我们的鞋子。小时,读过一篇课文,题目叫《明明上学》,三十多年过去了,书里的内容仍清楚记得:一个叫明明的学生,早晨去上学,听到草丛里蟋蟀的鸣叫,就忙去寻找,可翻遍草丛,什么也没找见。这时,同学小文喊:“明明,再不快走,就要迟到了。”明明听了,忙和小文一块儿赶向學校,刚坐在位子上,上课铃声就响了,老师进了课堂。明明和小文相视一笑。

这样的经历,每一个农村学生几乎都经历过。那种经历,现在想来,竟那么温馨,温馨得让人落泪。

夏日的黄昏,湿气慢慢地浮上来,露珠也就挂在了草尖上。这时,我们放学了,天边,已经沁出了晚霞。晚霞亮汪汪的,映衬在水面上,如一大朵一大朵鸡冠花一般。有的水面照不到晚霞,就变成了深蓝色。天空,有一种洁净的红晕和清亮,蝙蝠张开翅膀,在空中飞着,一个一个的黑点。

我们背着书包,喊叫着,追逐着。听到虫鸣,我们马上停住了脚步,也闭紧了嘴,悄悄靠近草丛。可是,这些虫儿好像知道了似的,突然没了声音。接着,前面又响起虫鸣,我们走近,虫鸣又消失了。

这些虫子,在和我们捉迷藏呢。

天,渐渐黑下来。远处,传来娘的喊声,我们一个个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地向家里跑去,没有捉到虫子,可是我们仍高兴,无来由的高兴,满满地占据着我们的心。

月亮出来了,盆一样大,就顶在东边山尖上。

露水起来了,密密地挂在草尖上,映着月亮光,和虫鸣相互映衬着。

5

我家院子里有一棵葡萄树,瓦钵粗,盘曲环绕,沿着搭成的架一路攀爬着,遮蔽着整个院子。一到夏天,绿叶如掌。一串串绿色的葡萄,翡翠一样,从枝叶间挂下来。

夏天的晚上,我们常坐在葡萄架下乘凉。

这时,风轻轻地吹着。月光透过枝叶,细细碎碎地落下来。院子外面,山上水面,人家房子,一片月光,洁净得如过滤过一样。

葡萄叶间,时时响起“嘀嗒嘀嗒”的声音。有时,有清凉的水珠落在脖子上,或者落在手背和胳膊上,娘说,那是露珠。

虫鸣,也在这时响起来,在院子的角落,或者石阶下,亮亮的,好像还泛着一丝丝的亮光。

在夏日的晚上,露珠和虫鸣,几乎是相随相伴的。

院子的外面,是一片玉米地。晚上,土狗子的叫声细密如雨。密集的虫鸣声中,不时传来轻微的“嘀嗒”声,是苞谷叶上的露珠。夏日晚上的苞谷,长得贼快,由于露珠和虫鸣的滋润,一夜间长几寸,几天就长过了人的头顶。

我家对面一湾地,叫阴坡湾。到了夏日,引上水,栽上秧,绿乎乎的一片。月夜的晚上,站在我家院子,可以清楚地看到阴坡湾,在月光下,秧田的水面反射着光,一片净白。甚至,人都能感觉到秧苗上挂着的露珠,映射着白亮的月光。因为,秧苗上,浮荡着一种淡蓝的水汽,没有露珠,怎么会这样啊?

秧田中,另一种叫声传来,“咯哇咯哇”的,是青蛙的声音。

青蛙是兽,还是虫,我一直弄不清。

青蛙的叫声,在乡村里是另一种音乐。

这些虫鸣,伴随着露珠,一直在我的童年里闪烁着,带着一地清亮的光。可惜,它们都是依泥土草木而生的。城市里没有了泥土,没有了肆意生长的草木,这些虫鸣,还有虫鸣一般的露珠,都已经逐渐远去。

有时,即使有一星两星露珠,一声两声虫鸣,在城市里出现,可都沾满了城市特有的雾霾灰尘,已经失去了乡村特有的洁净,特有的水韵。

这,让我更加思念那片远去的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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