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喆隽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像一颗种子掉入了土壤。这是一块怎样的土壤——是肥沃还是贫瘠,是酸性还是碱性,是干涸还是潮湿,全由不得它选择。这块土壤在哪里——是在人迹罕至的高山峻岭中,还是在海潮涨落的沙滩上,是在喧嚣城市的人行道旁,还是恰好卡在了花岗岩的石缝当中,似乎也全靠天意。
人是有根的。种子从不计较,也无法计较自己掉落在怎样的土壤里。它只是努力地发芽生根,恣意生长。它以最自然的方式,从周围的环境中吸收一切。如果土壤里养料充分,它就茁壮一些;如果土壤里养料匮乏,它就羸弱一点。如果土壤里充满毒素,它也无法拒绝,只能默默吸收,把毒素长成自己的躯干枝叶,甚至开出毒花结出毒果来……植物不挑剔,因为它没有分别心。
一旦根系长成,就很难改变了。根扎得越深,就越难改变。植物无法自己切断自己的根。每一株植物是被大地绑架的生命。只要还活着,它都觉得幸福;只要扎根的土地还能给它一丝生机,它都会无比珍惜,使勁地赞美土地,并生出无限的眷恋。只有极少数的植物,被暴雨或海浪冲刷,再也无法牢牢抓住土壤,被迫随波逐流地离开。或许,它会被冲入江河湖海,从此无根可扎,自生自灭去了;或许,它会被偶然冲到一块更为美好的土壤里,再次扎根下来……谁知道呢?但植物的本能告诉它,除非身不由己,否则绝不改变现状。
植物从不攀比。即便原本都来自一株母体,如今有的活在天涯,有的长在海角,有的在山巅,有的在谷底……本是同根,那又何妨?何必比较,徒增烦恼?更何况,举目四望,植物和植物本来就有天壤之别。有的如棕榈般高大挺拔伟岸,有的像浮萍那样纤细渺小柔弱;有的丑陋如仙人掌,有的优雅似君子兰。从来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只有各活各命,自顾自怜而已。久而久之,每一株植物都变得“自给自足”。它反复念诵着,只要是我的,就是最好的,只有我能得到的,才算是好的。
植物都对自己绝望,而对下一代充满希望。自己已然定型,占据着方寸之间。于是就指望下一代,以至世世代代,走出这方寸,去看看世界。想到这里,就要储存稀缺的能量,把种子喷撒出去;便要再挣扎一下,向上伸展,拼尽全力在夹缝里照到丝毫阳光。这样,植物才能证明自己尚存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