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丹,王 卫
(中国医学科学院医学实验动物研究所,北京协和医学院比较医学中心,新发再发传染病动物模型研究北京市重点实验室,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人类疾病比较医学重点实验室,北京 100021)
人乳头瘤病毒(human papillomavirus,HPV)持续感染可导致宫颈癌等多种疾病。截至2018年5月,乳头瘤病毒基因组数据库(PaVE)已收录乳头瘤病毒(papillomavirus,PV)基因型400种,其中193种为人乳头瘤病毒[1]。针对HPV感染的预防,目前已有三种批准上市的疫苗,分别为二价、四价和九价HPV疫苗。虽然现有HPV疫苗可有效预防大多数引起宫颈癌病变的HPV感染[2-3],但目前尚无针对HPV感染后病变或引起恶性肿瘤的有效治疗方法。
乳头瘤病毒为无包膜双链DNA病毒,可感染哺乳类、鸟类及爬行类动物的粘膜和/或皮肤上皮细胞,并引起良性或恶性肿瘤[4-5]。1983年首次发现人乳头瘤病毒[6]。大部分HPV感染皮肤主要引起良性病变或疣,例如HPV 1型和HPV 2型感染导致足底病变,而HPV 2型和HPV 4型可引起手上常见的疣[7]。约40种HPV可通过性传播感染肛门或/和生殖器区粘膜,如HPV 6型及HPV 11型感染可引起生殖器疣或其它病变[8-9]。根据引起的临床表现不同,HPV又分为高危型HPV(high risk human papillomavirus,HR-HPV)和低危型HPV(low risk human papillomavirus,LR-HPV)。持续感染的HR-HPV可使宿主细胞发生变化,导致肛门或/和生殖器或其它部位癌症。研究证明HR-HPV感染可引起约5%的人类癌症,包括宫颈癌、皮肤癌、口腔癌、肛门癌等[10-14]。
由于宿主特异性,HPV只能感染人,不能感染其它动物,这就限制了HPV感染动物模型的研发。1933年,Shope等[15]在棉尾兔中发现了一种乳头瘤病毒,称之为Shope乳头瘤病毒或棉尾兔乳头瘤病毒(cottontail rabbit papillomavirus,CRPV)。然而,家兔不是CRPV感染的天然宿主,在感染部位只能检测到极低表达水平的病毒感染。随后,陆续发现了犬口腔乳头瘤病毒(canine oral papillomavirus,COPV)、牛乳头瘤病毒(bovine papillomavirus,BPV)等,这些病毒感染动物模型的建立为HPV的感染过程、生命周期和发病机制以及在疫苗评价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16]。但由于这些动物体积较大,且其生物学、遗传学、免疫学与人类差别过大,以及实验试剂局限等原因,限制了这些感染模型的应用。因此,迫切需要建立小动物模型,从而有效支撑HPV相关疾病的研究。
1989年,Tilbrook等人[17]从经紫外线照射的无毛小鼠的肿瘤组织中鉴定出小鼠乳头瘤病毒DNA,但并未对此病毒进行分离或基因测序。2011年印度科学家从感染的NMRI-Foxn1nu/nu裸鼠上分离得到小鼠乳头状病毒(mouse papillomavirus type 1,MmuPV1),该病毒可感染实验小鼠,首次提供可用于乳头瘤病毒小鼠模型制备的病毒[18]。
与HPV一样,MmuPV1也是环状双链DNA,其基因组长度为7510 bp,至少编码7个开放阅读框(ORFs),基于其在病毒基因组内的保守序列,以及与其它乳头瘤病毒长度相当的ORF,MmuPV1基因分别命名为E1、E2、E4、E6、E7、L1及L2,分为早期编码区(包含E1、E2、E4、E6与E7基因)和晚期编码区(包含L1与L2基因)两种。早期编码区分子负责病毒复制、转录及翻译,与多个宿主基因相互作用,并导致细胞恶性转化,促进肿瘤的发生。其中,MmuPV1 E1和E2分子与其它乳头瘤病毒一样,是病毒DNA复制和转录关键因子[19-20]。HPV研究表明,E5、E6和E7分子可刺激感染的细胞增殖,并调节角质形成细胞分化,是主要的致癌基因。β-HPV可能因缺乏E5 ORF而使其无法引起严重的恶性肿瘤。与β-HPV类似,MmuPV1也无E5 ORF。与皮肤型HPV和某些粘膜低危型HPV类似[21-22],MmuPV1利用两个独立的早期启动子表达病毒E6(P7503)基因和E7(P360)基因,其中P7503是强启动子。而高危型HPV E6和E7基因的表达是由E6 ORF上游的单个早期启动子表达,而E7基因的表达需要在早期转录物中剪接掉E6基因的内含子。MmuPV1的第三个早期启动子P859,其可能是表达E2和(或)E8^E2基因的弱启动子。Dreer等人[23]研究证明E8^E2作为负调控基因,通过细胞NCoR/SMRT复合物抑制HPV16基因组扩增。同时,MmuPV1有两个晚期启动子,P7107(在L1 ORF下游的LCR区域内)和P533(在E7 ORF内)[24]。确定MmuPV1基因组结构及病毒基因表达图谱,有助于了解导致乳头瘤病毒感染机制和相应病毒基因的致病机制。
多家实验室报道,MmuPV1感染免疫健全的小鼠品系不会引起相应的乳头状瘤病,如BALB/c、FVB/NJ和C57/BL6等[18, 25-27]。但MmuPV1感染免疫缺陷小鼠却可导致乳头状瘤病,免疫健全小鼠品系在免疫抑制后,如注射免疫抑制药物环孢菌素、照射UVB(ultraviolet B)和注射抗CD3抗体,感染MmuPV1也可出现乳头状瘤症状[25-26, 28]。基因编辑动物的实验结果也支持该结论,MmuPV1感染携带FoxN1nu/nu突变基因的小鼠,其病变区组织病理学分析显示,与PV相关疾病特征一致,即具有PV特异性抗原阳性的空泡细胞乳头状突起[18]。不同转基因或基因敲除而导致免疫缺陷的小鼠品系研究中发现,T细胞缺失对于MmuPV1的自然感染至关重要,而MmuPV1不能感染仅缺失B细胞的小鼠品系[29]。但尚不明确何种T细胞亚群在其中发挥主要作用。Handisurya等人[26]利用抗体耗竭C57BL/6小鼠与SENCAR小鼠CD4+或CD8+T细胞后感染MmuPV1,发现缺失CD4+或CD8+T细胞的SENCAR小鼠均可产生乳头瘤病变,但缺失CD4+或CD8+T细胞的C57BL/6小鼠未发现病变。其他研究人员也得到类似结论[29-30]。
此外,小鼠品系也对MmuPV1的致瘤具有影响,见表1。SHO-PrkdcscidHrhr小鼠可感染MmuPV1,并在多处组织器官出现继发感染[30]。然而,NOD(non-obese diabetic)遗传背景的SCID小鼠感染MmuPV1后并未出现相关的皮肤乳头状瘤[29]。Handisurya等人[26]研究发现,H2单倍型背景对于MmuPV1的易感性并无相关性,如同是H2b单倍型的C57BL/6小鼠和129S6/SvEv小鼠,前者对病毒不易感,而后者易感;同为H2d单倍型的DBA/2NCr小鼠和BALB/cAnNCr小鼠,前者不易感,后者易感。
参与PV致癌作用最重要的两个基因分别是E6和E7早期基因,目前已发现多个E6和E7的靶基因,其中一些在病毒感染机体后功能性失活,从而导致组织器官病变甚至恶性肿瘤的发生。与其它PV一样,MmuPV1也含有这两种推定的病毒致癌基因,E6和E7基因,两种基因产物在体外研究中表现出显著的增殖活性以及体内致瘤性[34]。系统发育学研究表明,MmuPV1是π属成员,与γ-和β-HPV关系密切[35]。
MmuPV1 E6基因在病毒诱导的裸鼠乳头状瘤中起关键作用[36],其长度约150个氨基酸,目前已经鉴定出PV E6可与多种细胞内基因结合而发挥功能,如paxillin蛋白[37]、细胞E3泛素连接酶E6AP[36]、核转录激活蛋白家族mastermind-like 1(MAML1)[38-39]及干扰素调节因子-3(interferon regulatory factor-3,IRF3)[40]等。Meyers等人[36]发现MmuPV1 E6基因与HPV8 E6基因作用于相似的靶基因,通过与TGF-β信号传导通路中SMADs(R-SMADs)2和3调节的受体作用,以及与NOTCH信号传导通路的重要共激活因子MAML1基因结合,抑制这两条重要的肿瘤抑制通路。NOTCH和TGF-β肿瘤抑制因子是角质形成细胞分化和空泡细胞形成的关键因素,通过改变细胞周期和驱动角质形成细胞向终末分化,并最终导致细胞死亡。
PV研究中另一个重要的致癌基因是E7基因。通常情况下,细胞发生非程序性增殖时,可通过诱导细胞凋亡来清除增殖的细胞。所以,PV E7就可能诱导细胞的凋亡。同其它致癌型PV E7一样,MmuPV1 E7可结合PTPN14使其降解,PTPN14基因是经典的非跨膜蛋白酪氨酸磷酸酶[41]。MmuPV1 E7基因与γ-HPV197 E7基因相似,均缺少视网膜母细胞瘤(retinoblastoma,RB)基因结合位点,多种PV E7基因可通过与肿瘤抑制蛋白RB蛋白家族结合进而导致恶性病变[42]。E6和E7基因通常是共同发挥作用,例如逃避免疫系统,这样其中一个基因的变化都会引起另一种基因的改变[43]。这些研究结果推测,MmuPV1 E6和E7基因可能与高危型人乳头瘤病毒E6和E7基因共享致癌特性。
MmuPV1感染小鼠模型,自首次报道以来,多个科研团队在病毒免疫学、分子生物学等方面取得可观的进展[18, 25-26, 28-33, 36, 44]。其中重要的发现及含义如下。
超过66%的宫颈癌都与HPV的感染有关。现有的HPV预防性疫苗对已致病个体治疗效果不明显,因此,治疗性疫苗的研究至关重要。已有的研究表明,某些免疫健全的小鼠品系可持续性阴道感染MmuPV1,用于治疗性疫苗的测试[45-46]。
HPV有关的口腔癌在年轻男性中呈现上升趋势[47]。因此,迫切需要一种适合研究口腔HPV相关疾病的临床前模型。小鼠舌头、舌根和口咽部都是MmuPV1的感染部位,这表明,MmuPV1感染小鼠模型可作为研究HPV相关口腔癌的理想模型[33, 48]。
表1 MmuPV1感染小鼠品系及解剖部位诱导肿瘤情况的总结
HPV感染的肛门病变病例逐年升高,原因尚不清楚,也无有效的干预措施[49]。MmuPV1可感染肛管,尤其是肛门生殖器的过渡区[50]。因此,MmuPV1感染小鼠模型也是在肛门癌研究中的亟需模型[51]。
某些皮肤癌与HPV的感染有关。并且,经紫外线照射的免疫缺陷和免疫健全小鼠品系,MmuPV1感染皮肤上皮组织后,可产生皮肤疣,甚至癌变[25, 52]。因此,MmuPV1感染小鼠模型可作为PV相关皮肤疾病和癌症进程的一个首选模型。
大多数PV具有组织特异性,表现为皮肤或粘膜嗜性。而MmuPV1不但可感染皮肤,也表现出粘膜趋向性[27]。皮肤感染MmuPV1的小鼠不但可以继发感染皮肤,还可继发感染粘膜[30],而粘膜感染MmuPV1后,也可扩散到各种皮肤部位[31]。HPV可感染男性和女性生殖器,并且,新生儿的复发性呼吸道乳头瘤病就是由于HPV感染而导致[53],这些继发性病变均是由于原发性病毒脱落引起。上述结果表明,MmuPV1感染小鼠模型不但是皮肤、口腔、肛门生殖器病变、继发感染甚至癌变的理想模型,也有助于伴侣之间病毒的横向传播和母婴的垂直传播[50, 54]研究。
免疫健全的小鼠品系可在感染MmuPV1后,感染部位可检测到病毒载量,但无可见乳头瘤样病变。而T细胞缺陷小鼠感染MmuPV1后,可产生乳头瘤样病变,甚至演变成肿瘤[29]。而病毒感染清除过程,B细胞虽不直接清除病毒,但产生的体液效应因子帮助T细胞清除病毒及因PV产生的肿瘤[44]。同时,MmuPV1的感染与小鼠品系有关,但相同H2单倍型小鼠品系对病毒的易感性不同。上述研究,有助于我们在不同背景下进行小鼠基因改造,为进一步研究病毒感染中的宿主因素提供帮助。
流行病学数据表明,HPV感染与人类某些恶性疾病有关。因此,发展有效的抗HPV疗法是一个重要的医学挑战。现有HPV感染动物模型,包括HPV转基因小鼠动物模型及其它PV病毒感染动物模型等,帮助人们理解了HPV感染宿主后的复制过程,以及病毒感染的疾病表型等。如科学家们利用动物模型确定了HPV E6和E7基因是主要致癌基因。但HPV感染诱发疾病,同时需要其它诱导因素,如遗传易感性、烟草、雌激素耗竭、辐射以及免疫抑制等,有待进一步研究。因此,还需要加强HPV感染动物模型的研究工作。
鉴于乳头瘤病毒嗜性和宿主免疫抑制,理想的HPV感染动物模型研究存在诸多困难。在科学家的努力下,构建了数个HPV的参比动物模型,如牛、狗、兔等PV感染模型,但其成本较高和技术困难限制了模型的进一步应用。新分离得到的MmuPV1能感染小鼠,是非常有价值的乳头瘤病毒,可用于PV病毒感染及相关疾病机制研究,为HPV的感染及致病机制研究提供了更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