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诗蒙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很好地概括了画家王恒星不断进取的精神。在人生旅途和绘画事业中,他不止追求画法上的革故取新,也追求精神上的弃旧从新,最终成就了作品面貌的焕然一新。革故鼎新,需要具有博大的胸怀接纳自己,需要具有否定自己的勇气,还需要具有不断向先辈们学习的谦卑之心,王恒星常常以此自省,终有如今的硕果。
在他的绘画世界中,未曾因名誉而苦恼,旨在雅俗之间流溢出性情即可,但其不断地获得赞誉和殊荣,可谓无心插柳柳成荫,以不慕名利之心作画。赏析如此纯粹的佳作的途径唯有细细品察,设想自己置身山水之中:人小如蚁,而河水满盈,水流或湍或缓,沙石浅滩穿插其间,山间高屋耸立,小路蜿蜒向左消失在丛山之间。环绕在如蚁般渺小的观者周围的广袤景致错落起伏,林木高立,盘根错节,藤蔓缠绕,浓密繁茂,山腰间绵延盘绕的架壁,令人目眩;迷雾掩映下,群落小屋也变得摇曳模糊,居中的峻岭奇峰突起,遮云蔽日,超越观者目之所及,在这样的胜景中,山峰雄伟奇骏似宇宙之巅,壮志、雄心怎愁无处安放,纷扰、忧思又怎怕无可释怀!王恒星的画作取法构图无一不思,画作中主峰高耸,宾峰从揖,自然排列,画家以充满律动、形态多变的线条勾勒出山石的脉络结构,随后用极富层次的多种皴法呈现不同于地基、草木的肌理质感。
相比前些年王恒星的画作,此时画中的山石形态更加繁复,却愈发保持了整体的统一,也就是“冗繁削尽留清廋,画到生时是熟时”的真正形态。这一新的视觉效果主要是通过他十年如一日不断学习和实践得以实现的。浓淡相宜的墨色营造出迷雾和烟云,柔化了山峦的轮廓,却也将它们衔接在一处,呈现在纸上粗细变化的线条、浓淡交替的墨色,各种皴法等完美融合,不同层次的水墨彼此交织碰撞,在纸上同时作用,营造出润泽迷蒙的雾气效果。郭熙于《林泉高致》中写道:“山近看如此,远数里看又如此,远数十里看又如此,每远每异,所谓‘山形步步移也……山欲高,尽出之则不高,烟霞锁其腰,则高矣。”这样宏伟而宏观的表现自然的山水画卷的构想在王恒星的画作中展露无遗,也彰显出其对中国绘画独特的思考:绘画从来不只是一个微观的笔法技巧的问题,还是一个宏观的运筹帷幄的个人胸怀的展示,更是一个超脱于画里画外、贯穿于作画始终的哲学理想。
王恒星的画作何以得我独爱,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一、蒙养之思;二、笔墨会通之道;三、境界之达。
其一,王恒星的山水從不刻意取势,而追求齐同万物,归化蒙养,直入山川之胜。蒙卦彖词云:“蒙以养正,圣功也。”《周易》蒙卦,下坎上艮,坎为水,艮为山,山水合而为此卦之卦象,所以像传说:“山下有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朱熹释蒙卦云:“蒙,昧也,物生之初,蒙昧未明也。”卦象本身强调生命之源初,表现在画作创作中即是不失“天地真元气象”,也就是传统山水画理论中所说的:“须明物象之原。”故此山水画创作不能涂抹在表相,要纵山水之深层。石涛在《云山图》第一跋语云:“以我襟含气度,不在山川林木之内,其精神驾驭于山川林木之外,随笔一落,随意一发,自成天蒙。”王恒星将一笔一画落于纸上,就是界破虚空、道破鸿蒙、开辟混沌的开始,这种归“真”之道,是在一定程度上抛弃了人的意志、情感、时间,追求更高维度的本然的和谐与统一。与大多画家以己之志强行表达山水,使山水刻意拟人化了不同的是,王恒星不认为画家深入自然是启自然之愚昧,而是秉持以鸿蒙之道启我辈之蒙昧,能够有这些深刻的哲思,他的画才与老子所说的“婴孩之心”相映成趣,才与李贽所说的“最初一念在本心”的童心惺惺相惜。他作画面对着那生机勃勃的自然,山川的精神撞击画家的灵府,在其“受生活之神,参蒙养之灵”后,他所画的画便自然“一一尽其灵而足其神。”
其二,中国艺术重视生命体验之道,而笔墨就是为适应这一需要所发明的语言,笔与墨所具有的文化意义和审美意蕴是在魏晋南北朝审美自觉以后突显出来的,“意在笔先”,而“意”之骨气、神韵通过笔墨的表现才得以生发。王维在《山水诀》(传)中认为:“夫画道之中,水墨最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可见笔墨既为自己的表现“工具”,又有反为工具所使的可能,即“体用”之辩。王恒星很深入地思考“体用”之道,从中国的“体用”之道深刻探讨了内在本质与技法工具的关系问题,一方面他认识到“道自说以成文”,艺术的本质是真理自行进入作品,这才是大道的言说,另一方面在绘画世界中笔墨技巧就是画家的言语,画作的呈现必然通过笔墨。由此可见,两方面相辅相成,缺一而不可。在现代画家多为展露自己的思想品味空谈“形而上”的时候,王恒星十年如一日“形而下”的钻研与练习就是其踏实为用品格的最好表达,从用笔、用墨到虚实、留白的处理都渐渐形成了内在的自己与外在的表达相适应的形式和笔墨语言,从而保证笔墨表现的高度和深度。都知道谈论笔墨、气韵容易,真正掌握和运用好这一“浅近”的功夫却不是易事。石涛说:“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王恒星谈及艺术创作的动因和方法时,我方知其作画之用心,笔与墨是蒙养、生活在技法上的落实,此两者落定则神灵自达。就其笔墨与外在实体的山水关系而言,山重水复,优柔回环,自有远韵高致,石涛有题云:“笔之所到,墨更随之。”以水入墨,水墨互渗,运笔如海,滋蔓化育;行笔如山,骨梗在立,具有无限的表现力。如何运笔用墨,这些无疑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他以平素的积累为基,以澄明的态度为底力,才有那样的笔墨表现力。
其三,可以说境界的达到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生命体验,也是永无尽头的修炼,因其无尽也无涯。山水画的意境表现是“受之于眼,游之于心”的心灵感悟之化境,是画家物我相融的结果。王恒星认为,一个人永远不知道自己已然达到了怎样的境界,自己终会达到怎样的境界,也无法捉摸比自己境界更高的人看到的是怎样的世界。他的画作从收敛本能与任性,理智地表达自我感觉的“有我之境”到再次释放本能,回归自然,无意追求而自得的“无我之境”,就是画家王恒星不断思考,在矛盾和挣扎中、痛苦的求索中觅得真理、发现自己的过程,也是其自我境界之达到。这种体悟才是他的画作表达中最耐人寻味的。
王恒星简介:
王恒星,1960年生,山西省美术家协会会员,文化部中国山水画创作院画家,中国华夏万里行书画家协会理事,山西大众书画院学术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