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守望者

封龙

“看，是灯塔机器人！哦，不好，它好像坏掉了。”

“是的，它的黑匣子都被打开了，这种环境之下，恐怕它的核心模块都彻底损坏了……”

“在这鸟不拉屎的破星球上，是谁破坏了我们的机器人呢？”

“这确实是一件很蹊跷的事……等等，你看这里，灯塔机器人给我们留了言，它会告诉我们答案！”

[1]

朋友，你好，当你听到我的故事时，我应该已经停机了。我知道在这种天气，我把自己的主板从黑匣子里拿出来，我的核心模块会遭到永久性损坏。不过，这么做是值得的。听完我的故事，你也会这么认为，相信我！

我是W-42型机器人，也就是俗称的灯塔机器人。我由4L星球清理公司制造，被派到猎户座α区域的这颗无人星球执行任务，25个周期后，公司的接收飞船将抵达这里，把我和成熟的果实一起运回母星地球。

这颗星球很荒芜，除了山就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我将摄像头抬高，就能看到橙色天空，它仿佛一块巨大的宝石，晶莹剔透。这颗行星只有地球的一半大小，引力也小一些。

我的任务很简单，无需走动，为了节省资源，我被牢牢地固定在一块坚实的土地上。以我为中心的方圆十公里的荒原上，已经播种下一种名为神波果的机械植物的种子。神波果是人类用纳米编写基因技术制造的机械植物，它们能够用叶子吸收太阳能，用细长的根系富集土壤中的金属元素。我負责记录神波果的生长情况，定期向地球发送信息。

我看着远处的山，心想：好了，我决定叫这个无人星球为荒原星。荒原星，你好！神波果，你好！接下来的时间要一起度过啦。

[2]

我不知道别的机器人是什么想法，反正我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我热爱这份守望者的工作。可能编写我的那名程序员将“墨守成规”写进了我的核心模块。

神波果的植株从土地里露出头来，它们仿佛刚出生的小虫子，随着微风左顾右盼。我将神波果钻土而出的时间记录下来，存进黑匣子的硬盘中。

我的四个摄像头全部旋转360度，仔细扫描是不是所有的神波果都冒了头。我的这些摄像头可以上千倍地变焦，所以我能够看清十公里外的细小之物。毕竟，我无法移动，要想完全掌握神波果的生长情况，极佳的视力必不可少。

毫无意外，神波果都在预计的时间内发了芽。我喜欢这种单调的生活，毫无波澜的隐含意思就是毫无危险。

就在我以为未来25个周期的日子都将舒服地度过时，鸟出现了。

当然啦，它们跟我在地球上见到的鸟不太一样。相似的地方是它们都有翅膀，流线型的身体，大小也相仿;不同的是，荒原星上的“鸟”是机械的，皮肤是银白色的，它们似乎能吸收太阳能，飞行的原理好像跟太阳风有关。

我真的很讨厌这些“鸟”。

它们没有眼睛，但是长着一张大大的嘴巴。它们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来，来到我的种植园区，垂涎三尺地“盯着”刚刚长出来的神波果植株。

哦，该死，这些家伙是想吃我的神波果！

我想，机械鸟既然没有类似眼睛的器官，那么它们“看”东西应该跟蝙蝠的原理类似：发出某种频次的波，然后通过波的反射，来具现四周的景物。

我将自己扫描仪接收频次的功率开到最大，果然探测到了机械鸟发出的波。我将这些波都搜集起来，开动我的最大算力开始解读它们。几个小时之后，结合它们的飞行轨迹，我终于把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电磁波翻译成人类的语言。机械鸟的智力不高，语言也很贫乏，只能表达类似“多”“少”“饥饿”“食物”“危险”“安全”等简单的信息。

我有电磁波发生器，能模拟机械鸟的语言发出危险的讯号吓唬它们。这一招很有效——接收到危险的讯号后，机械鸟们一哄而散。

我将这件事记录在册，然后日子又开始平淡起来。

[3]

几个月后，经历了几次大风天气，神波果开始结出第一批果实，各种各样的金属被富集在每一棵植株的枝叶顶端，五颜六色的，仿佛精灵的眼睛。风吹过，这些果子互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好像暗合着某种亘古流传的音律。

经过这一轮测试后，神波果马上就会量产第二批果实，第二批果实将比现在的果实大上整整一圈，直径超过十厘米。

我很开心，我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我第一次向总部发送信息，告知他们神波果结果的好消息。按照目前的速度，24周期后，神波果可以顺利完成对这颗星球地幔层金属的开采任务。

然而，好景不长，机械鸟仿佛嗅到了食物的芳香，它们又来到我的园区，我看到好几只机械鸟开始偷吃果实。

我很生气，立刻发出表示“危险”的讯号，可它们不再理会。我只好歇斯底里地发出尖叫，企图吓唬这些大鸟，结果它们似乎看出我是纸老虎，仍然我行我素，用大嘴吞食神波果的果实。

我的CPU飞速旋转，我要穷尽所有的办法，然后找一个最优的解，去驱赶机械鸟……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呢？

叮咚！

计算的结果出来了，答案是我的天线。我将天线放了出来，两根十米左右的伸缩杆直指苍穹，拉起一层纳米材料的细网，这是一个信号放大器。

荒原星跟地球的距离过于遥远，我如果直接以电磁波的形式发射信息，信息会逐渐衰减，无法传到母星。所以公司提前在荒原星的卫星轨道上放置了一个跃迁发信器，我用信号放大器，就可以将发回地球的信息转码成电磁波发射到跃迁发信器上，然后由跃迁发信器通过超距传输技术，将信息发回地球。

信号放大器的功能很简单，它可以将我的电磁波增幅，朋友们，懂了吗？增幅之后的电磁波携带的能量也将激增。这样，它就能将我的电磁波发生器变成一个武器。

哈，我将发射的方向调整，对准一只正在啄食神波果的机械鸟。嘭，一声巨响，机械鸟被打中了！它落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其他的机械鸟被吓了一跳，一哄而散。

我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把机械鸟打死了呢？

不过，担心似乎有点多余，落地的机械鸟很快“嗖”的一声飞起来，它仿佛喝醉酒一样沿着奇怪的路线在半空左突右撞的，哦，该死！我是不是把它掌握方向的器官打坏了？

哦，天啊，离我远一点，该死的傻鸟……

又是“嘭”的一声，我的天线被这只傻鸟给撞歪了！我想把天线收回来，可太晚了，机械鸟连续两次狠狠撞在我的天线上。天线终于无法承受，折断的伸缩杆铿然落地。

受傷的机械鸟也随着伸缩杆落在地上，它似乎耗尽了体力，身体微微起伏。

我陷入沉思，这下怎么办？我已经无法向地球发送消息了。最后我认命般地想到：接下来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我只能独自面对。

[4]

夜晚降临，黑色的夜幕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颗暗淡的星星。受伤的机械鸟终于又飞了起来，我注意到它的翅膀上多了一个白色的斑点。

良久，我忽然想到，也许我可以跟它进行交流沟通啊！对不对？它们的智力虽然不高，但起码也接近狗狗的水平，我们完全可以做朋友的！

我向受伤的机械鸟发出友好的信息：“吃吧，没关系，吃吧。”我邀请它吃一些神波果补充体力。机械鸟真是一种很神奇的物种。它们将物质转换为能量的效率真高。一颗神波果大概只有二十克，它们吃一颗就能补充好体力，三五天都不用再进食。

机械鸟很快吞掉一颗果实，不消一刻钟，它重新飞起来，它的身影又恢复敏捷，在橙色的天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它向我发出表示感谢的电磁波：“谢谢！”

我也回应它：“不客气，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

不知道它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它绕着我飞了三圈之后就离开了。

[5]

炙热的阳光穿过稀薄的空气直接作用在我的躯体上，我感觉到自己的金属外壁正在迅速老化。值得欣喜的是，神波果的叶子正在疯狂地吸收太阳能，它们的根系深入地下，金属元素正在汇聚。

所有的机械鸟都住在山上的石洞中，它们本来靠吃山洞中的矿石为生。现在它们都知道了神波果的存在，已经不再吃“难以下咽”的矿石，而是隔几天就成群结队地来我这里“打打牙祭”。

我发现，这个机械鸟种群一共也没多少只，“饭量”也不大，而且它们的排泄物又能被神波果的植株吸收，所以算下来，它们消耗的果实很少。

于是我们之间不再剑拔弩张，一段时间后，机械鸟们俨然把我这里当成了乐园，每隔几天就要在这里举办派对，叽叽喳喳地吵到半夜。

荒原星除了石山还有很多不同的地貌，比如石林，就是由一根根直径十米左右的石头柱子组成的森林，机械鸟给我讲了它们在石林中发生的趣事。每次太阳风季来临的时候，所有的机械鸟都会到石林中躲避太阳黑子的侵袭。

那只受伤的机械鸟跟我的关系最为亲密，我给它取了名字——玄鸟。它告诉我，它怀孕了。机械鸟是无性繁殖，由母体产生一枚类似蛋的铁球，铁球中包含新个体所需的所有程序序列，它们会在一个月后长出翅膀，然后学习飞翔和进食。

我想，荒原星上最值钱的不是这些神波果，而是机械鸟，它们不需要氧气也能生存，这是不是说明它们在太空中也能存活？距离公司来回收金属的时间越来越近，我已经计划好，到时候一定要求带上几只机械鸟回地球。

[6]

所有的神波果都已成熟，植株被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腰，仿佛垂暮之人。一周后，飞船将来收割果实，把我带回地球。

机械鸟们这几天却没怎么来，虽然有点疑惑，但我并没有细想。就在这个时候，炙热的太阳突然被暗点覆盖，天一下子暗下来……狂风开始呼呼地吹起来，强风夹裹着沙土噼里啪啦地打在我的身上，我把摄像头缩进身体内。

这几天已经发生好几次这种现象了，每次都是太阳黑子生变，随后荒原星就陷入一种奇怪的天气中，比如狂风、沙尘暴，或者轻微的地震……现在，沙尘暴愈演愈烈，神波果也摇摇欲坠，我不得不谨慎起来。如果这场沙尘暴持续时间太长，别说神波果了，连我都会被沙子掩埋。

风呼呼地吹了一个多小时，神波果被埋了一半。我努力抖落身上厚厚的沙土。忽然，玄鸟飞了过来。它摇摇晃晃地在空中划出错乱的线条。良久，它“啪”的一声落在我脚下。我伸手将玄鸟抱在胸前，发出电磁波呼唤着：“玄鸟，你怎么了？”

玄鸟发出虚弱的电波：“乱，荒原星磁场乱，太阳，乱……机械鸟死亡……”

我费力地接受着玄鸟发给我的信息，更费力地去解读这些信息，是太阳黑子让荒原星的磁场发生了紊乱？然后机械鸟也受到冲击，死了很多？

玄鸟继续说着：“救救孩子，求，救救孩子……”说完，三个小铁球从它怀里掉了出来。

忽然我意识到——是神波果，神波果将地幔中的金属都吸走了，改变了地幔的结构，是不是也影响到荒原星本身的磁场呢？哦，天呐！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几天的恶劣天气也跟荒原星磁场变化有关，也就是说还会有恶劣天气出现，而且会越来越厉害。

我知道我身上有一个黑匣子，我的核心器官都在黑匣子中，黑匣子很坚固，可以承受超过5000当量的爆炸冲击。

生存，或者毁灭，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黑匣子的内部空间很小，如果我把玄鸟的蛋放进去，我的核心器官就无法放进去，如果再来两次这样的沙尘暴，我的核心模块将遭到毁灭性的破坏。

如你所见，我最后做出了选择。

亲爱的，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明白，我的选择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我是一台灯塔机器人，我循规蹈矩。但当我有了朋友，我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我。

[7]

“哦，真是神奇的物种呢！灯塔守望者说得对，这种机械鸟的价值远超神波果，我们要把机械鸟带到地球去！”

“我还要派机器人修复荒原星。”

“当然，我们还能修复你。灯塔，放心吧，你会和你的玄鸟重逢的。”

番 外

我是玄鸟，一只机械鸟，生活在荒原星。

荒原星寸草不生，黄沙漫天，不过荒原星的沙土中蕴含着丰富的金属矿石，这些矿石就是我们的食物。我的生活一片平静，每一天都和昨天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那一天，我遇见了灯塔机器人。

起初，它似乎并不想和我们成为朋友，但渐渐的，我们对彼此愈加了解。在荒原星上，我们一起愉快地度过了一段美好的岁月，好像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一样。

好景不长，荒原星稳定的气候忽然产生了变化，我们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很多同胞都死了。它们的尸骨被黄沙掩埋，连痕迹都湮灭，仿佛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活了超过一千个周期，从来没有想过死亡意味着什么。

死亡扑面而来，悲伤如同一座山一样压下来。我提醒自己要坚强，看到山洞中留下的蛋，我明白了，它们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我将蛋带到灯塔机器人面前，用尽力气告诉它事情的原委，希望它能拯救我们。然后，我就倒在了灯塔身边，安静地闭上眼睛，准备接受终将到来的死亡。

再见了，灯塔。很高兴遇见你。

黑暗里，我做了一個柔和的梦。

梦里，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非常陌生的环境——到处都是排列整齐的四方形山头，偶尔有一些绿色的植物点缀其中。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我围绕着灯塔旋转，就像我们初次见面那样。

“灯塔！灯塔！我梦见你还活着！”我兴奋地扑向灯塔。

“这不是梦，这里是……”灯塔一本正经地回答我。

我没有听完它的话，就飞向了天空，俯瞰一切。在高空中，我看到那些蛋静静地躺在一片绿色的草地上。我感受到，这里也有让我感到舒服的阳光，光子带给我无穷的力量！

“灯塔，你救了我们！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我们的！”我感动。

“真正救你们的是人类，我才不会管一只叽叽喳喳鸟的死活。这里是地球，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灯塔冷冷地说着，我却听出一点别扭的味道。

“那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不要。离我远点，别用你的翅膀蹭我！”

……

我在空中旋转、翻腾，划出一道道美妙的弧线，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快乐。

灯塔不知道的是，尽管它永远都不会承认它为我们做了什么，可我视觉中枢的扫描仪，却记录下了它拯救我们的画面。

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了。

在我们的新家，我的家人，我的灯塔，很高兴再次遇见你。以后的日子，就让我来守护你。从这一刻起，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