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天将军”栗在山

2019-09-19 02:55杨晓璐
党史纵览 2019年8期
关键词:导弹基地试验

杨晓璐

提起大名鼎鼎的酒泉卫星发射中心,不知道的人恐怕并不多。作为我国最早建立、规模最大的综合型发射中心,这个其实位于内蒙古境内、与酒泉相距甚远的航天城,创造了中国国防科技和航天事业史上的多项第一:第一枚地对地导弹试射、第一次导弹核武器试射、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第一枚远程运载火箭升天、第一次载人航天、第一次太空行走……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又称“东风航天城”,这个名字缘于当年对导弹试射基地的别称“东风基地”,“东风”则是导弹试射基地与军委总部电话通信的秘密代号。中国人的飞天梦想一次又一次在这里变成现实,自然离不开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默默奉献、挥洒汗水的航天人,开国少将栗在山就是其中杰出的代表之一。

非同寻常的受命

从空三军的军政委直接调到正兵团级的导弹试射基地担任政治委员,对栗在山而言实在是太突然了。

1958年2月12日,星期三,再过4天就是除夕了。栗在山正审阅着部队春节的重大活动安排和走访慰问计划。突然,一阵急促的铃声瞬间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打来电话的是时任空军政治部干部部部长的朱虚之,他连礼节性的祝福话都没说,只告诉栗在山一句话:马上来北京,总政治部副主任萧华要同你谈话。

栗在山云里雾里地从驻地大连赶往北京,一进京就被朱虚之直接领着去了萧华家。萧华在东北解放战争时期就认识栗在山,熟人相见理应要先唠上几句,但萧华只是热情地把栗在山拉到沙发上,便直截了当交代了任务:国家要发展尖端武器,准备筹建一个导弹靶场。军委决定让你到靶场任政委,同司令员孙继先一起负责靶场的筹建。直到此时,栗在山才知道了急急忙忙让自己进京的谜底。

栗在山毫无思想准备,连忙摆手说,自己虽然在空军,可连导弹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恐难胜任尖端工作。“军委觉得你能胜任。”萧华拍了拍栗在山的肩膀,“可以边干边学嘛!过去我们打仗,不也是从战争中学习战争吗?叫你干就干,我看你一定能干好!”栗在山当时不知道导弹试射基地要定正兵团的级别,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孙继先向军委“点名”要来的政委,心里想着上级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就是对自己的最大信任,更是自己肩上天大的责任,自己只有勇往直前,没有任何退缩的余地,便也不再说什么,郑重地接受了任命。

2月13日,栗在山在位于北京东直门外左家庄的筹备处见到了与自己搭班子的司令员孙继先。孙继先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是在志愿军二十兵团代司令员的任上被突然叫进京受领任务的。一见到栗在山,孙继先便开起了玩笑,说万事开头难,一大堆事情他都不知道该咋办,现在党代表来了就好了,总算有个依靠了。孙继先说的也是实情。他这个司令员,与“光杆司令”也没啥两样,别说手下没人、没物、没设备,明明是让他到靶场当司令,可连靶场的图纸都是空白的。孙继先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帮手了,怎能不高兴?两人一交换意见,竟然不谋而合,都认为当前主要工作是选调干部、组建导弹试验靶场领导班子。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靶场筹建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了。

1958年春节一过,孙继先就同时任炮兵司令员陈锡联、工程兵司令员陈士榘、总参作战部部长王尚荣和总参装备计划部部长万毅等人一道把大江南北飞了个遍。经过反复勘察比较,最终在银川附近和内蒙古额济纳旗各相中一块地。苏联专家认为银川附近地域不够宽阔、地质条件不够理想,选址应在额济纳旗附近;孙继先等人则认为额济纳旗交通不便、生存条件差,还是银川附近好。中央军委经过多方考虑,最终决定把靶場定在额济纳旗的青山头地区。

1958年4月,栗在山与10万大军的施工队伍浩浩荡荡开进了戈壁滩,在千年沉睡的荒漠里展开了史无前例的国防工程大会战。为保证工程的顺利进行,军委决定成立“特种工程指挥部”,陈士榘任指挥部党委第一书记,孙继先任书记,栗在山任副书记,共同负责靶场的工程施工和各方面的协调工作。1958年10月,国防部批准将试验靶场更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训练基地,孙继先任基地司令员,栗在山任政治委员。

职务明确了,任务也就跟进了。作为基地的政治委员,组建一支能执行导弹科技试验任务部队的担子自然落在了栗在山头上。栗在山与党委一班人讨论后,决定成立6个工作组,采取分片包干的办法,分别前往总部、各军兵种、军地院校选调人员,栗在山还给各组组长下了“死命令”,要求每个组务必于今冬明春选调人员基本到位,把几个试验部组建起来。

基地急需大量技术人才和高素质的军政干部,仅导弹试验就需要400多名工程师。但由于基地高度保密,对人员的政审非常严格,这给人员选调工作增加了很多难度。然而,在栗在山的组织指挥下,至1959年3月,基地就选调干部2000余人,1959年底更是达到3000多人,人员总数也达到近万人。前后仅用一年半时间,基地的地地导弹试验部、空空导弹试验部、地空导弹试验部、海上导弹试验分场、航空测量试验部、飞行勤务部和工程部等主要技术部门和司、政、后机关就全部组建完毕。同时,基地还陆续组建了警卫团、汽车团、工兵团、文工团、铁路管理处、发电厂、修配厂、农场、军邮局、印刷厂、服务处、小学校等保障配套单位,各级领导班子和机构建设也初具规模,为各项工作的开展打下了扎实基础。

将军戈壁铸新功

茫茫戈壁,千古荒凉,生存尚且不易,更不用说要隐姓埋名地呆上13年,栗在山所经历的艰难困苦可想而知!

基地没有住房,缺粮少菜,大家还得在“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的漫天风沙中施工作业,环境之恶劣、条件之艰苦均超乎人们的想像,不少人口干唇裂,鼻子流血不止。可即便如此,基地上下仍坚持“先工作,后生活”的原则,挖地窝、住帐篷、喝苦水、吃干菜,各项建设工作一刻也没有停顿。栗在山及时归纳了群众战天斗地的豪言壮语,在基地常委会上提出了“以苦为荣,以场为家”“死在戈壁滩,埋在青山头”的战斗口号,充分激发广大官兵和科技人员扎根戈壁、献身国防的理想信念。

可未曾想,基地还在草创中,国家便进入了三年困难时期,这使原本艰苦的基地生活更加雪上加霜,许多物资奇缺到零供应的地步。孙继先为此带头号召官兵不拿边疆补贴,给国家减轻负担;同时将目光瞄向了戈壁滩。他与基地其他领导慎重研究后,果断决定开展大生产运动,一方面组织部队挖野菜、打沙枣、打沙鸡以解决眼前困难;一方面组织人员兴修水利、垦荒种粮、植树造林以保证今后建设。天道酬勤,经过官兵和科技人员的共同努力,基地不仅基本解决了生活困难,而且还成为西北荒漠里的美丽绿洲。一个现代化的导弹试验基地神话般地出现在了荒凉的戈壁上。

基地不是海市蜃楼,而是为导弹研制而建的,对于这一点,栗在山和基地的每一名建设者都牢记在心。早在1959年基建工程还在进行时,基地就已开始准备试射第一枚地对地导弹。1960年2月19日,国防科学技术委员会下达命令:五六月份发射苏制P-2型地对地导弹。考虑到这是基地首次导弹发射,任务代号也就定名为“101任务”。

接到任务后,栗在山和孙继先专门组织召开了党委扩大会。这是中国人发射的第一枚导弹,作为基地军政主官的孙继先和栗在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孙继先表情冷峻,连说话的语气都更加严肃:导弹发射,一打就是500多公里,过去谁也没见过;国际上最先进的火炮,目前也只能打几十公里,最多100公里。讲到这,孙维先要求所有与会人员首先要转变观念,要从常规武器的使用转变为导弹武器的发射试验。孙继先部署完具体任务后,栗在山在总结时意味深长地说道:“此次任务非常光荣,非常伟大,我们能参加是我们的荣幸。每一个同志都要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履行好职责,把基地党委的决定和意图贯彻好、落实好。”停顿了片刻后,他又郑重地代表基地党委作出决定:“从2月份开始,基地的中心工作就是试验任务,其他工作都要服从试验任务,有矛盾时要给试验任务让路。”

一切准备工作如期推进。4月2日,孙继先和栗在山共同下发了“101任务”第一号命令。然而,当我国自行生产的导弹燃料(液氧)运到基地准备使用时,苏联专家突然提出中国生产的液氧不合格,提出不能使用中国自行生产的燃料发射导弹。栗在山等基地领导立即带领科技人员对国产液氧的各项技术指标作了比照实验,结果证明全部达标,完全合格。确凿的数据没能改变苏联专家近乎无理的要求。为了顾全大局,基地官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价值150万元的合格液氧被倒进沙里白白地烧掉,现场目睹这一切的栗在山等人无不痛心疾首。可就在大家等着苏联专家兑现从西伯利亚液氧厂运来燃料的诺言时,赫鲁晓夫下令撤回全部援华专家。

“决不能被困难拖垮!”关键时刻,栗在山代表基地党委提出“自力更生,发愤图强,精细操作,克服一切困难,打响第一炮”的口号,与党委一班人团结带领基地官兵以加倍的努力來应对困难。大家铆足了劲,誓言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导弹发射试验任务。1960年9月10日,最后一个苏联专家撤离基地后的第十八天,7时42分,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夺人心魄的火光,一枚导弹腾空而起,在按预定弹道飞行了7分钟后,成功击中弹着点目标。这是在中国大地上,用中国生产的燃料,由中国人独立操作,成功发射的第一枚地对地导弹。人群沸腾了,栗在山却流泪了:这是意义深远的成功,也是来之不易的成功!同年11月5日,我国自行生产的近程地对地导弹“东风1号”在滚滚气浪中隆隆升空,几分钟后导弹成功命中预定弹着区域,用大漠深处的回响宣告了中国国防科技力量的跃升。

隐姓埋名十三载

导弹试射基地为航天和国防科技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基地官兵和科技人员的功绩和精神也深深感动了党和国家领导人。

1965年6月,周恩来、陈毅视察导弹试验基地,在与基地领导人合影时,周恩来出人意料地没有按原定的他和陈毅站中间、基地领导们分列两边的常规秩序拍照,硬是把栗在山拉到自己和陈毅的中间,十分动情地说道:“你们劳苦功高,你来站在这里。”陈毅也认真地说:“你们是国家的宝贝,你应该站中间。”说完,两人就紧紧地把栗在山夹在了中间合影。

1966年6月,周恩来、杨成武视察基地并检阅部队和工作人员。按计划,周恩来应该站在阅兵车的中间位置,杨成武和栗在山分站两侧。但在登上敞篷阅兵车前的一刹那,周恩来拉住了栗在山的手:“同我一起检阅部队,看望同志们,你是主人,你应该站在中间。”栗在山急忙推辞,周恩来却幽默地说道:“我在边上便于看望群众。”栗在山百般推辞不掉,只好从命,于是又出现了一张与党和国家领导人合影、他站在中间位置的照片。

这两张极为少见的部队主官受中央领导人接见时站在正中间的照片,栗在山一直珍藏着,他并不是将其当作荣誉和待遇四处炫耀,而是用照片来激励自己,默默地更加努力地工作。

1966年,军委决定进行导弹、原子弹结合试验,并指定导弹试验基地为发射首区。导弹携带了核弹头,这可不是儿戏,一旦在调试和发射过程中原子弹出现问题,后果不堪设想。为确保万无一失,基地反复研究方案,制定周密计划,栗在山和基地其他领导还一起下到发射中队蹲点。尤其是当导弹装上核弹头后,栗在山陪同特地赶赴基地指导发射工作的聂荣臻元帅与全体参试人员吃住在一起,发射阵地上哪里最危险他们就到哪里坐镇,给了大家以极大的鼓励和支持。10月27日9时,导弹点火升空,在沿着预定弹道飞行了9分14秒后,核弹头在目标靶位区域上空预定高度准确爆炸,试验取得了圆满成功。这是我国国防军事领域的重大突破,共和国从此有了可用于实战的核武器,一举打破了超级大国的核威胁、核讹诈,极大提升了中国在国际竞争中的地位和力量。

1970年2月,国防科委下达了“东方红一号”人造卫星的发射试验任务。在栗在山和基地司令员李福泽的统一指挥下,基地迅速制订了详细的发射方案,认真开展各项设备的质量检查和综合操作演练。4月23日,发射阵地的测试检查工作全部完毕,基地指挥部决定将发射时间定为4月24日21时35分,在上报军委批准后,栗在山、李福泽和钱学森郑重地在发射任务书上签了字。装载“东方红一号”卫星的运载火箭准时点火发射,十几分钟后,卫星与箭体分离,卫星进入轨道,《东方红》乐曲响彻太空。中国成为了世界上可以独立发射卫星的少数国家之一,这是中国航天史上的里程碑!

这年的五一节,栗在山、李福泽等人作为发射卫星的代表,在天安门城楼上受到毛泽东、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这是13年来栗在山第一次在大型活动中公开露面。在此之前,他参与任何一项带有公开性质的活动,“栗在山”这3个字都是不会出现在任何名单上的,而当“失踪”13年之久的栗在山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时,西北戈壁的风沙、基地艰苦的生活已将他“改变”得几乎无人认识了。

1970年4月,栗在山接到赴国防科委机关任职的调令。为了帮助基地新任领导班子更好地开展工作,他没有急着上任,而是组织召开党委扩大会,认真总结分析基地组建以来的经验教训,提出了加强党委班子建设、设施设备改造、强化科研实验等多方面的建议,一直忙到6月中旬才赶赴北京报到。1985年,为了给年轻干部创造更多的机会,栗在山又主动提出离职休养。虽然1990年因突发脑血栓导致半身不遂,但坐在轮椅上的栗在山始终关注着酒泉基地的建设发展。

1996年8月,栗在山再次来到酒泉基地。在掩埋着聂荣臻、孙继先等500多位国防科技事业奠基人和航天先烈的东风革命烈士陵园里,老将军掙扎着从轮椅上站起来,在旁人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到孙继先的墓碑前,用拐杖轻轻地敲了几下墓碑,深情地说道:“老伙计,我来看你了!基地现在建设得很好,实现了你我当年的夙愿。”然后,他深深地鞠了个躬:“继先,安息吧!战友们,安息吧!”2006年12月30日,栗在山走完了他光辉的一生。遵照将军的遗愿,2008年4月3日,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在东风革命烈士陵园举行了庄严的骨灰安放仪式,并将他的墓安置在孙继先的墓旁。这对落叶归根的老搭档将继续见证共和国的航天事业再创新辉煌。(题图为栗在山戎装像)

(责任编辑:胡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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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在山(1916-2006),曾用名栗元恒,河南省方城县人。1933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5年转入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历任中共许昌工委青年委员、西华县红花集区区委书记、游击队政治指导员等职。抗日战争时期,先后任中共河南省委秘书、开封市委组织部部长,新四军鄂豫独立游击支队政治部组织科科长、豫鄂挺进纵队政治部组织部部长、第三团政治委员、第五师十三旅政治部主任、第五师参谋处处长,中共豫中地委书记兼豫中军分区政委。解放战争时期,历任松江军区哈南军分区政委、东北民主联军独立第四师政委、东北野战军第十二纵队三十五师政委、第四野战军四十九军一四六师政委。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先后任广西军区政治部副主任,四十九军政委,第二十兵团副政委,空三军政委,中朝联合空军司令部前线指挥所政委,综合导弹卫星发射试验基地政委,国防部第五研究院副政委兼综合导弹卫星发射试验基地政委、党委书记,国防科委副主任兼政治部主任等职。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荣获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和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2006年12月30日在北京逝世,享年9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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