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户依赖会影响税收筹划程度么？——基于中国上市企业的实证检验

谭庆美，耿佩璇，刘博玲

（天津大学管理与经济学部，天津300072）

一、引言

作为企业重要的外部利益相关者，客户特别是重要客户能够对企业的财务决策与经营战略产生重要治理作用［1-2］。已有研究表明，客户集中有利于稳定企业供应链，能降低企业未来需求的不确定性，提升企业的资产利用效率［1，3-4］。为享受到客户集中带来的好处，企业有动机建立和维护与客户尤其是重要客户的长期交易关系来提高客户集中程度。但过高的客户集中度导致企业对少数重要客户的依赖度过高，会使其在谈判及交易中处于弱势地位，导致利益被侵占，企业面临较高的财务风险与经营风险［2，5-7］。而客户依赖过高所引发的风险也会增加外部投资者与金融机构对其的风险预期，从而导致企业的外部融资成本增加［8-10］，加大企业的融资约束，进一步增加企业财务风险，制约企业转型与升级的脚步。因此，客户依赖度高的企业有动机增加现金持有量，以缓解融资约束并应对可能发生的风险。而有效的税收筹划可以降低税收成本及现金流出，增加现金持有量并降低外部融资需求［11］，能够提高企业的财务灵活性并降低经营风险［12］。因此，客户依赖度高的企业可能会采取积极的税收筹划措施，以增加现金持有水平，缓解企业风险。

任何企业的经营决策都离不开周围环境而单独存在，作为供应商的企业所属行业的竞争环境不同，客户的议价能力及势力不同，企业的财务风险与经营风险不同［13］。供应商所处的行业竞争程度越高，供应商数量越多，客户的选择范围和空间越大，作为交易关系中的弱势一方，供应商议价能力较弱。客户更可能迫使企业降低价格、提供更多的商业信用；供应商也可能采取价格战等措施争夺客户进而扩大市场份额，导致企业利润率及现金流量降低，此时企业通过税收筹划增加现金持有水平来应对风险的动机会加大。因此，企业面临的行业竞争环境可能会影响税收筹划与客户依赖之间关系的敏感性。税收筹划是合法的企业税收管理措施，但也是一项风险投资活动，激进的税收筹划措施可能会给企业带来负面后果［14］。不同产权性质的企业，面临的融资约束及抗风险能力不同，税收筹划的意识及动机不同使得管理层的行为决策存在差异，从而影响客户依赖与税收筹划之间的关系。基于此，本研究拟以中国沪深两市A股上市企业数据为研究样本，实证研究客户依赖是否会引发积极的税收筹划行为，并探讨行业竞争及产权性质对税收筹划与客户依赖之间关系的调节作用。

和已有的研究相比，本文可能的研究贡献在于：第一，尝试从行业竞争视角研究客户依赖对企业税收筹划程度的影响，结果发现当面临激烈行业竞争时，客户依赖度高的企业税收筹划程度显著更高。研究结果拓展了有关税收筹划诱因的研究视角，补充了税收筹划及客户依赖领域相关研究文献。第二，结合我国当前的制度背景，进一步研究了企业产权性质对客户依赖与税收筹划关系的调节作用，结果发现国有企业中客户依赖对税收筹划的正向影响更加显著。研究结论揭示了企业税收筹划与客户依赖的关系受其产权性质及行业竞争环境的共同影响，进一步拓展了税收筹划相关研究视角。本研究有效地将行业竞争、产权性质、客户依赖与税收筹划程度四者结合在一起，获取了有关税收筹划影响因素方面的经验证据，本文的研究结果对于税务部门进行税收征管也具有一定参考价值。

二、相关文献回顾

（一）客户依赖相关研究回顾

作为重要的外部利益相关者，客户特别是重要客户对企业经营决策及经济后果具有重要影响，特别是在新兴市场国家或发展中国家中，关系导向为主而不是市场导向为主，导致企业客户集中度较高，企业对客户的依赖关系更为普遍与持久［15］。大量文献研究发现，客户依赖不但会影响企业绩效、融资决策及融资成本、现金持有水平，而且会影响企业的财务风险及经营风险。

关于客户依赖对企业绩效的影响，现有研究未能得到一致的结论。Porter［16］、Williamson［17］等认为，当客户越集中时，客户的议价能力及市场优势越大，这样客户会要求供应商企业提高产品质量并降低产品价格，这不利于企业绩效的提升。韩敬稳等［18］也认为，重要客户会采用各种手段向上游供应商转嫁风险及降低成本来侵占利益，迫使客户集中度高的企业做出让步。然而，Patatoukas［3］的研究却发现，客户集中有利于提升企业运营及资产利用等效率，进而减少销售费用和提高企业经营业绩。田志龙和刘昌华［4］、庄伯超等［19］等的研究也得出了客户集中有利于改善企业绩效的结论。此外，唐跃军［5］的实证研究发现，客户依赖与企业业绩显著负相关的同时，表现为左高右低的正U形关系。

陈峻等［2］认为，客户集中能够整合供应链，从而有利于降低企业股权融资成本。然而，Campello和Gao［8］却认为，客户依赖度过高会导致企业议价能力降低从而增加经营风险，并增加外部投资者与金融机构的风险预期，对客户依赖度高的企业投资者会要求高的投资回报率，金融机构会要求高的抵押资产及高的贷款利率。Dan等［9］发现，股权融资成本与客户依赖度之间显著正相关。周冬华和王晶［10］的研究也发现，客户依赖的风险效应会增加风险溢价，进而能够提高股权融资成本，因此股权融资成本与客户依赖度之间具有显著正相关关系，客户依赖度高的企业面临较高的融资约束。Huang等［20］发现，客户集中度高的企业由于面临更高的风险，需要承担更高的贷款利差以及提供更多的贷款担保。客户依赖度高，债权人也会要求更高的风险补偿，从而导致债务融资成本增加［21］。江伟等［22］的研究则得出了企业长期贷款与客户集中度之间具有显著倒U形关系的结论。

另外，一部分研究发现，客户依赖会显著影响企业现金持有水平及企业风险。Fabbri和Klapper［23］认为，客户依赖度高的企业，其收益主要来源于少数重要客户，客户通常要求降低价格、提供信用担保，导致企业营运资金和现金周转期延长，从而面临着更高的现金流量风险与财务困境风险。客户会尽量避免与财务状况不佳的供应商交易，为向客户传递自身财务状况良好的信号，客户依赖度高的企业更倾向于增加现金持有水平［24］。此外，客户依赖度过高会使企业面临失去重要客户所产生的冲击，一旦重要客户破产或与企业之间交易关系中断，或者重要客户与企业的竞争对手联合，企业的销售额会在短期内大幅削减，导致企业当期甚至未来期间现金流量减少，增大企业的财务风险及经营风险［13，25-27］。由于过高的客户依赖会产生风险，因此企业需要制定有效的防范与管理策略［28］。而现金持有具有风险管理功效，较高客户依赖度企业需要较高的现金持有水平，以应对客户依赖引致的风险。

（二）客户依赖对税收筹划影响的相关研究回顾

有效的税收筹划能够减少现金流出，增加企业可供支配的现金流［29］，通过有效的税收筹划活动可降低税负，避免企业陷入财务危机。关于客户依赖对税收筹划的影响，Huang等［30］认为，客户依赖会增加企业现金流波动风险，客户集中程度越高，企业越倾向于采取积极的税收筹划措施，以减少现金流出。为吸引客户进行关系型投资，企业需要向客户展现自身稳健的财务形象以及良好的经营业绩。而税收筹划能够降低税收负担、改善经营绩效，因此客户作为企业利益相关者，对企业税收筹划决策具有重要影响［15］。曹越等［31］的研究也发现，随着客户集中程度的提高，企业税收筹划程度也会随之提高，从而证明了客户依赖是企业税收筹划的重要原因。此外，李晓玲等［32］在检验CEO权力对税收筹划影响时发现，客户集中度对税收筹划与CEO权力之间关系具有显著调节作用，也间接证实了客户作为企业外部利益相关者能够影响企业的税收筹划决策。

上述研究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证实了客户依赖能够对企业的税收筹划产生影响。税收筹划是合法的企业税收管理措施，但也是一项风险投资活动，激进的税收筹划措施可能会给企业带来负面后果［14］，而有效的内外部治理机制可以更好地均衡客户依赖与税收筹划两者引发的风险差异［31］。作为重要的外部治理机制，企业所属行业竞争环境不同，企业的议价能力及面临的风险不同，通过税收筹划节约现金流出的需求不同，因此行业竞争可能会影响税收筹划程度与客户依赖之间关系的敏感性。不同产权性质的企业面临的风险程度及风险规避意识具有较大差异，使得企业及管理层的行为决策存在区别，从而可能影响客户依赖与税收筹划之间的关系。因此，研究企业产权性质及面临的行业竞争环境对客户依赖与税收筹划之间关系所产生的调节作用十分有必要。

三、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客户依赖与税收筹划

当前我国处于经济转型时期，企业面临的经济环境复杂，获取现金较困难，强的融资约束制约企业转型升级的脚步［33］。已有研究表明，企业销售对象为少数重要客户时，可以降低交易成本［21］。此外，建立起重要的客户关系有助于企业通过专用化资产降低成本，促进技术创新［25］。为享受到客户集中带来的好处，企业有动机维护重要客户的长期交易关系，保障客户的集中程度。但过高的客户集中度导致企业对主要客户的依赖度过高，会使其在谈判与交易中处于不利地位。一方面，客户会尽量避免与财务状况不佳或存在财务问题的企业合作。为了减小客户的担心，提升客户进行长期交易的意愿，企业需要保持较高的现金持有水平传递经营优质、前景光明的积极信号。另一方面，客户依赖度高的企业，收益过于集中于少量主要客户，导致主要客户议价能力更强，客户可能会迫使企业降低销售价格、延长商业信用、储备超额存货等，致使企业现金需求进一步增加。此外，客户依赖度高的企业面临主要客户流失的风险，一旦突然失去这些重要客户，必将严重影响其收入并减少预期现金流，致使企业陷入财务困境。因此，客户依赖度较高的企业需要较高的现金持有水平以应对可能出现的现金流风险及财务困境。然而，客户依赖度过高所带来的风险，会增加外部投资者与金融机构的风险预期，投资者会要求更高的投资回报率，金融机构会要求更高的抵押资产及贷款利率［8］。因此，客户依赖会增加企业的权益融资成本［9-10］及债务融资成本［8，20］，使得企业面临较高的融资约束。税收筹划作为一项重要的财务决策，能够减少企业税收负担及现金流出，从而增加企业的现金持有量，降低外部融资需求。当企业的客户依赖度较高时，为了增加现金持有量以更好地吸引重要客户以及应对客户依赖引发的财务风险与经营风险，企业更倾向于实施积极的税收筹划行为，此时企业的税收筹划程度较高。为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设1。

假设1：限定其他条件，客户依赖对企业税收筹划程度具有显著正向影响。

（二）客户依赖、行业竞争与税收筹划

不同行业的市场竞争程度存在显著差异，企业的经营行为与经营风险也具有显著差异性［31］。作为供应商的企业若所处的行业竞争程度较弱，供应商数量少，那么客户转换成本较高，导致主动更换供应商的可能性较小。相反，若供应商所在的行业竞争激烈，行业中产品同质性较高或者替代产品较多，那么客户有更大的选择的可能，找到替代的供应商更容易，此时供应商成为交易中弱势的一方，议价能力较弱，对客户的依赖程度较高［13］。供应商所属的行业竞争程度越强，面临重要客户流失的可能性越大，此时客户越会迫使供应商降低价格及提供商业信用等［17，33］，导致企业经营风险与财务风险增加，而企业为应对风险所增加现金持有的需求也就越强。同时，当行业竞争激烈时，行业进入壁垒较低，企业会面临更多竞争对手，此时企业会采取价格战、营销战等措施争夺客户进而扩大市场份额，从而导致企业利润和现金流入减少，致使企业经营风险增大［13，34］。经营风险增大会增加主要客户的担忧，企业更可能遭受失去重要客户而带来的财务冲击，财务风险及经营风险进一步加剧。然而，当行业竞争激烈时，企业的利润空间会被压缩，正常经营活动产生现金流的能力减弱，此时利润水平下降会向外释放出企业偿债能力降低的信号，导致企业外部融资难度增加。而融资约束会降低企业投资于高成长机会的能力，企业更可能面临来自竞争对手的威胁［35］。因此，在激烈的行业竞争环境中，为了增加可供支配的现金，缓解融资约束及企业风险，客户依赖度高的企业更可能依赖税收筹划的融资功能。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研究假设2。

假设2：限定其他条件，行业竞争越激烈，客户依赖度高的企业越可能实施积极的税收筹划。

（三）客户依赖、产权性质与税收筹划

为应对重要客户流失所带来的风险，企业会进行现金风险管理，持有更多的现金预防未来可能的风险。在我国，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在市场环境、融资约束等多方面存在巨大差异。非国有企业一般不占有稀缺资源，规模相对较小，其社会公信力、议价能力及抗风险能力均低于国有企业，因此外部融资约束较大。非国有企业具有更强的动机通过税收筹划增加现金持有量抵抗风险，并向客户传递自身财务状况良好的信号来吸引和培养重要客户［36］。另外，非国有企业的管理者往往就是所有者，可以直接分享到税收筹划所带来的好处。即使不存在客户依赖，非国有企业的管理者也有很强的动机采取积极的税收筹划措施，因此客户依赖提高税收筹划程度的积极作用会被削弱。而国有企业凭借具有政府背景，可以优先享受经营许可、财政补贴、优惠贷款、税收减免、销售渠道等各种资源，这些优惠资源赋予了国有企业在市场中的优势地位和较高的抗风险能力［25］。此外，纳税额往往是评价国有企业管理者业绩的重要指标，对国有企业管理者自身晋升非常重要，国有企业的管理者往往不太看重税收筹划带来的经济利益，其本身实施税收筹划的动机较弱［37-38］。但为了应对客户依赖带来的风险，国有企业的管理者可能实施激进的税收筹划来增加企业现金持有量。因此，和非国有企业相比，客户依赖度高的国有企业更倾向于实施积极的税收筹划行为。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研究假设3。

假设3：限定其他条件，和非国有企业相比，国有企业的客户依赖度对税收筹划程度的影响更显著。

四、研究设计

（一）研究对象选取与数据来源

2008年1月1日，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企业所得税法》开始实施。为避免新旧所得税法差异对财务数据产生的不利影响，本研究以2009年为起点，选取中国沪深两市A股上市企业2009—2016年数据为研究样本。本文对样本数据进行如下处理：（1）剔除金融、保险类上市企业；（2）剔除ST、*ST的上市企业以及关键数据缺失的企业；（3）剔除当期所得税费用不为正数的企业。为消除极端异常值的影响，本文对所有连续变量进行上下1%分位数Winsorize处理。通过以上处理，最后本文共计得到6981个样本观测值。本文所采用的数据均来源于Wind数据库。

（二）变量度量

1.客户依赖度

借鉴刘端和王竹青［13］、曹越等［31］、李晓玲等［32］等的研究方法，本文采用上市企业年度财务报告中披露的“向前五名客户销售额占企业销售总额的比例”衡量客户依赖度（CD）。中国上市企业客户依赖现象普遍存在［36］，2007年以来，证监会要求上市企业披露“向前五名客户销售额占企业销售总额的比例”，该比例越大，表明企业的客户集中程度越高，企业对重要客户的依赖度越高。

2.税收筹划程度

本文借鉴Desai和Dharmapala［29］等的研究方法，分别采用名义税率与有效税率之差（NETR）、会计-税收差异（BTD）衡量企业税收筹划程度，并借鉴Frank等［39］的做法，利用期初资产总额对会计-税收差异进行标准化处理。会计-税收差异、名义税率与有效税率之差以及有效税率（ETR）的计算公式分别如式（1）、式（2）和式（3）所示。会计-税收差异、名义税率与有效税率之差的数值越大，说明企业税收筹划程度越高。

其中，BTD和NETR分别为会计-税收差异、名义税率与有效税率之差，NTR和ETR分别为名义税率与有效税率，TE为当期所得税费用，EBT为当期税前利润，CDTE为当期递延所得税费用，TA为期初资产总额。

3.行业竞争程度

借鉴刘端和王竹青［13］、胡晓等［33］等等的研究方法，本文采用赫芬达尔指数（Herfindah-Hirschman指数）衡量企业所属行业的竞争强度，具体计算公式如式（4）所示。

其中，HHI为赫芬达尔指数，SALEit表示第i家样本企业第t年的主营业务收入，SALEt表示第t年参与估算的行业内n家企业的主营业务收入合计。赫芬达尔指数越小，行业竞争越激烈。

4.产权性质

若样本企业的实际控制人为国有主体，将其定义为国有企业；反之，定义为非国有企业。若样本企业为国有企业取值为1，反之取值为0。

5.控制变量

为控制其他影响企业税收筹划的因素，本文借鉴陈作华和方红星［40］、Law和Mills［41］的做法，选取如下控制变量：企业规模（FS），以会计期末资产总额的自然对数衡量；财务杠杆（DEB），以资产负债率衡量；发展能力（FG），以会计年度营业收入增长率衡量；盈利能力（PER），以总资产净利润率衡量；现金持有量（CA），以会计期末货币资金总额占资产总额的比重衡量；可供抵押资产（MO），以会计期末固定资产与存货合计占资产总额的比重衡量。同时本文对年份变量（YE）与行业变量（IND）进行了控制。相关变量的名称、符号及度量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名称、符号及说明

（三）实证模型

为实证检验假设1至假设3，本文建立OLS回归模型，分别如式（5）至式（7）所示。

其中，TP为税收筹划程度，分别采用会计-税收差异（BTD）、名义税率与有效税率之差（NETR）衡量；CD为客户依赖度；NP和HHI分别为产权性质与赫芬达尔指数；CD×NP和CD×1/HHI分别为客户依赖度与产权性质、赫芬达尔指数倒数的交乘项，用于考察产权性质及行业竞争程度对税收筹划与客户依赖之间关系的调节作用，由于赫芬达尔指数越小，行业竞争程度越强，因此对赫芬达尔指数取倒数。CV为控制变量，包括企业规模（FS）、财务杠杆（DEB）、发展能力（FG）、盈利能力（PER）、现金持有量（CA）、可供抵押资产（MO）、行业虚拟变量（IND）以及年份虚拟变量（YE）。αi、βj和λk为回归系数；γ、ε和μ为随机扰动项。

五、实证结果及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分析

根据表2列示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可见，客户依赖度的均值（中位数）和标准差分别为0.295（0.241）和0.451，表明大部分样本企业向前五名客户销售额占企业总销售额的比重较高，且不同样本企业的客户依赖度差异较大。会计-税收差异、名义税率与有效税率之差的均值（中位数）分别为-0.007（-0.006）和0.004（0.001），标准差分别为0.028和0.126，表明样本企业普遍存在税收筹划行为，而且不同样本企业的税收筹划程度存在较大差异。赫芬达尔指数的均值和中位数分别为0.056和0.013，整体偏右，大部分样本企业面临较为激烈的行业竞争，信息比较功能较强。在全部样本企业中，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分别占41%和59%。在控制变量中，总资产净收益率的均值和中位数分别为0.047和0.041，表明样本企业整体上具有一定的盈利能力。资产负债率的均值和中位数分别为0.403和0.435，表明大部分样本企业的负债水平较低。在样本企业中，营业收入增长率及企业规模的均值分别为0.142和21.951，货币资金及可供抵押资产占总资产比值的均值分别为20.7%和46.1%。

表2描述性统计分析结果

（二）相关性分析

主要变量之间的Pearson相关性分析系数矩阵如表3所示。由表3可见，会计-税收差异、名义税率与有效税率之差均与客户依赖度在0.010的置信水平上显著相关，初步表明客户依赖会影响企业税收筹划水平。客户依赖度、会计-税收差异、名义税率与有效税率之差三个变量均与产权性质及赫芬达尔指数之间显著相关，初步表明企业的产权性质及面临的行业竞争程度会影响客户依赖与税收筹划之间关系。大部分控制变量与会计-税收差异、名义税率和有效税率之差两个因变量之间具有显著相关关系，自变量、调节变量与控制变量之间的相关性系数均小于0.4，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性问题。

表3相关性分析系数矩阵

（三）回归结果分析

1.客户依赖对税收筹划的影响

为验证研究假设1，本文以客户依赖度为自变量，分别以会计-税收差异、名义税率与有效税率之差为因变量，以式（5）为基础进行回归分析（结果见表4，I列与IV列）。根据表4可见，会计-税收差异、名义税率与有效税率之差与客户依赖度之间均显著正相关。这一结果表明，客户依赖度高的企业会实施更为积极的税收筹划行为，税收筹划程度更高，假设1得以验证。和客户依赖度低的企业相比，客户依赖度高的企业面临更高的风险及融资约束，积极的税收筹划行为能够减少企业税负，增加企业现金持有水平，更好地应对客户依赖所引发的财务风险与经营风险。因此，客户依赖度高的企业更可能提高税收筹划程度以缓解融资约束，降低企业风险。控制变量中，会计-税收差异、名义税率与有效税率之差与总资产净利润率及企业规模显著正相关，与资产负债率显著负相关，表明规模越大以及盈利能力越强的企业，税收筹划的动机越强。由于债务利息可以在所得税前抵扣，更高的资产负债率会降低企业实施税收筹划的动机。货币资金比重越高的企业，提高现金持有量的需求越低，实施税收筹划的动机越弱。

2.行业竞争对税收筹划-客户依赖关系敏感性的影响

为验证研究假设2，本文以式（6）为基础进行回归分析（结果见表4II列与V列）。由表4可见，当加入赫芬达尔指数的倒数与客户依赖度的交乘项后，会计-税收差异、名义税率与有效税率之差与客户依赖度之间仍然显著正相关，且回归系数分别由0.017和0.056上升至0.024和0.085；赫芬达尔指数的倒数与客户依赖度交乘项的回归系数均在0.010置信水平上显著为正。这一结果表明，行业竞争会强化客户依赖对税收筹划程度的正向影响，当面临激烈的行业竞争时，客户依赖程度高的企业税收筹划程度显著更高，假设2得以支持。当行业竞争激烈时，企业的议价能力减弱，会压缩企业的利润空间和创造现金流的能力，企业财务风险及经营风险加剧，客户依赖度高的企业持有现金应对风险的动机强，会更倾向于采取积极的税收筹划行为以增加现金持有量。

3.产权性质对税收筹划-客户依赖关系敏感性的影响

表4中，III列与VI列展示了研究假设3的回归结果。由表4可见，当加入产权性质与税收筹划的交乘项后，会计-税收差异、名义税率同有效税率之差与客户依赖度之间仍然显著正相关，且回归系数分别由0.017和0.056上升至0.019和0.062；交乘项的回归系数均显著为正，表明与非国有企业相比，客户依赖度高的国有企业税收筹划程度显著更高，假设3得以验证。与非国有企业相比，为了应对客户依赖带来的风险，国有企业的管理者更可能实施激进的税收筹划行为增加现金持有量。

表4多元回归结果

表5 稳健性分析结果I：客户依赖度滞后一期

（四）稳健性分析

为验证研究结论的稳健性，本研究进行了下面稳健性测试。

1.内生性控制

税收筹划程度与客户依赖之间可能存在内生性，客户依赖会影响税收筹划程度，税收筹划程度的变化反过来也可能影响企业的客户依赖程度，导致税收筹划与客户依赖之间的双向因果关系。本文采用Hausman检验，判断税收筹划与客户依赖之间是否存在内生性关系。Hausman检验结果显示，客户依赖（CD）的残差系数为0.103，T值和p值分别为2.215和0.023，表明税收筹划与客户依赖之间存在显著内生性关系。借鉴曹越等［31］、陈正林［36］的做法，本文通过两种方法避免内生性对实证结果可能造成的偏差：（1）将客户依赖度滞后一期重新进行实证检验（结果见表5）；（2）采用滞后一期的行业平均客户依赖度（CDind）作为工具变量重新进行实证检验（结果分别见表6和表7）。根据表5可见，在将客户依赖度滞后一期的情形下，客户依赖度对会计-税收差异、名义税率与有效税率之差仍具有显著正向影响，赫芬达尔指数的倒数及产权性质与客户依赖度交乘项的回归系数仍显著为正。根据表6及表7可见，当采用工具变量法时，两个税收筹划程度指标与客户依赖之间仍显著正相关，交乘项的回归系数仍显著为正，进一步验证了本文的研究假设。这一结果表明，在控制内生性的情形下，研究结论仍具有较好的稳健性。

2.变量更换

由于不同行业客户依赖程度存在一定差异，借鉴李姝等［42］的做法，本文采用行业调整客户依赖度（ACD）作为自变量重新进行回归分析（结果见表8）。其中，行业调整客户依赖度为样本企业“向前五名客户销售额占公司销售总额的比例”与样本企业所处行业“向前五名客户销售额占公司销售总额的比例”均值之差。根据表8，当以行业调整客户依赖度（ACD）作为自变量时，客户依赖及两个交乘项的回归系数仍然显著为正，进一步支持了本文的研究假设，表明本文的研究结论具有较好的稳健性。

表6 稳健性分析结果II：工具变量法（以BTD为因变量的回归结果）

六、研究结论与建议

以中国沪深两市2009—2016年A股上市企业数据为样本，实证考察了客户依赖是否会引发积极的税收筹划行为，并检验了产权性质及企业面临的行业竞争程度对税收筹划与客户依赖之间关系的调节作用。研究结果表明：（1）总体上，企业向前五大客户的销售额占企业总销售额的比重越高，企业对主要客户的依赖程度越高，越可能实施积极的税收筹划行为，说明客户依赖是企业实施税收筹划的重要诱因。（2）行业竞争是客户依赖与企业税收筹划关系的重要调节机制，激烈的行业竞争会显著强化客户依赖对税收筹划的积极作用。企业所属的行业竞争程度越强，客户依赖度高的企业越可能实施积极的税收筹划行为以应对客户依赖带来的风险。在市场竞争相对较弱的行业中，客户依赖度提高使得企业税收筹划程度的积极性减弱。（3）产权性质会显著影响税收筹划程度与客户依赖之间关系的敏感性，与非国有企业相比，客户依赖度高的国有企业更倾向于采取积极的税收筹划措施，税收筹划程度更高。

根据研究结论，本文提出如下建议：（1）企业对客户的依赖程度越高，越可能实施积极的税收筹划行为，从而节约税收成本，提高企业现金持有量以应对客户依赖带来的风险。但税收筹划通常通过复杂的交易实现，税收筹划既能够给企业带来收益（税负节约），也会给企业带来税收成本及风险。因此，企业在进行税收筹划决策时，应在有效税收筹划框架内对税负节约与税收筹划成本及风险进行合理权衡，以避免过度税收筹划带来的不良后果。（2）行业竞争程度加剧，客户依赖带来的风险也会随之增加，企业应紧跟市场需求，注重产品创新和质量提升并完善服务，通过提高客户的满意度降低客户转换供应商的可能，降低客户流失风险。（3）尽管税收筹划是合法的企业税收管理措施，但企业在扩大税收筹划程度的过程中可能因忽视相关的税收征管法规而损害国家利益，因此有关部门应注重对税收征收行为的监督。由于客户依赖是企业税收筹划的重要诱因，相关部门应结合企业的产权性质及所处的行业竞争环境，对客户依赖度高的企业加强税收征管监督。

表7 稳健性分析结果II：工具变量法（以NETR为因变量的回归结果）

表8 稳健性分析结果III：变量更换

本研究尚存在一些不足。企业高管是企业的实际管理者和经营者，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决定企业的税收筹划行为及税收筹划程度。因此，企业高管特征可能会影响客户依赖与税收筹划的关系，在后续的研究中可以考虑企业高管特征对客户依赖与税收筹划关系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