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旅行

王月冰

一

今年3月，奥斯卡最佳影片《绿皮書》在中国上映，11岁的儿子小铎和我一起看完电影后说：“爸，今年暑假我们去美国公路旅行吧。”我有点惊讶，说：“你自己做攻略？”小铎行动很快，先寻找人脉，他好朋友的姑姑在加州，但姑姑工作忙，估计只能生活上提供一些方便，他又想起舅舅餐饮公司的合作伙伴汤叔在美国开饭店，且喜欢旅游。从汤叔那，他了解到怎样申请驾照全球通、怎样租车，接着他开始从网上搜索美国公路旅游的各种信息和文章，打印了几十页，画出重点，列出心目中的线路……

总之，花了差不多一个月，小铎把这次旅行事无巨细地准备得妥妥的，连旅游经费也算得一清二楚，又开始恶补英语，还拜托汤叔给他介绍可以一起旅行的朋友，建了微信群，准备组团。汤叔直夸他厉害。

虽然这次美国公路行因各种因素我们要延迟满足，但我和他妈看着小铎积极主动、井井有条地做这些，惊讶又开心。要知道，以前的小铎是个有些自闭、非常胆小的孩子，经常被同学欺负得哭脸，不愿上学。真没想到，一种旅游方式竟能让孩子改变这么大，这种旅游方式就是我们家坚持了3年多的公路旅行。

二

小铎8岁那年的暑假，我们去广西走亲戚，正赶上崇靖高速建成通车，亲戚说这是中国边关最美的一条高速公路，建议我们走走。车子在崇山峻岭中穿行，途经大峡谷、瀑布群、田园、旧州、泉湖。

小铎兴奋地说：“真美，我们像走在画卷里。”我灵机一动，说，就眼前的景象造句，看谁造得最好。他妈说：“翻山越岭，首尾贯通，气势磅礴。”小铎想了想，说：“鬼斧神工与巧夺天工交相辉映。”不错，我们连忙称赞。到了大峡谷，我们又引导他去思考：峡谷是怎么形成的？立刻查资料。还有，这里的山几乎都是拔地而起，又奇又险，是什么地形？这条高速位于中越边境，我们又引导他熟悉边境的涵义。途经绣球镇，当然挖掘绣球的故事，还有感受这一带的美食，以及诸多少数民族风俗。

小家伙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思索一边查资料。就这样，一条不到150公里的高速路，我们走了2天，看到重要景点就下高速。2天下来，小铎像读了一本百科全书。开学后，老师告诉我，一向腼腆少语的小铎跟同桌描述公路旅行，全班同学居然都不由自主围过去听，小铎可开心了。

之前也带儿子去过不少景点旅游，为什么这次会有这么大的不同？我仔细分析了一下，因为公路旅行充分自由，更能通过随时随地的深入探索来满足孩子的兴趣，目的地不重要，甚至可以不要，只要能开车上路就行，更适合孩子的天性。还有，公路旅行过程感更强烈，路途中千姿百态、丰富多彩的变化对孩子的冲击感更直接。于是，我决定借助公路旅行来帮助儿子成长。

从此，公路旅行成为我们家的常态。只需有半天以上的时间，随时可以出发。国道、高速、普通公路、乡村公路，沿山岭跑，沿江堤跑，沿海边跑，穿越闹市区，穿越古镇，穿越丛林，穿越田野，穿越花海，也许阳光明媚，也许大雨倾盆，也许雪花飞舞，也许春暖花开。一路，孩子都是激动的、兴奋的、新奇的。

三

当然，出发之前我也会做一些准备。

比如，设置沿途的各种引导问题，与课本连接，知识点扩展;计划好在哪些景点停车，做些什么事。例如，知道下周将学习课文《荷花》，我会选择一条从荷田中间穿越而过的公路线，先坐在车上欣赏，然后下去看，再引导他在路边画出来。还有古诗中的景色，与诗人有关系的景点，以及各种数学几何概念等。当然，也不是把课堂搬到公路旅行上来，只是想让孩子意识到，书本上的知识在现实中都有照应，因此学习是有意义的。对孩子来说，正因为有了这种照应，他逐渐把学习看成生活的体验，再加上他在课堂上把来自公路旅行的一些新奇体验表达出来后收获了同学惊讶和羡慕崇拜的眼神，他的学习兴趣上来了，也慢慢找到了一种轻易理解和掌握的学习方式。

另一方面，公路旅行方便于培养孩子积极参与的态度。比如，车子上路，一般我们会要孩子来负责导航。别看这小小的导航，里面对方位、距离的准确描述，能给孩子很直观的感受，还有那些友情提醒，帮助孩子了解不少公共规则。另外，从导航设备又能延伸到卫星科技，从GPS到我国的北斗卫星导航，孩子自然而然就感受到科学的神奇、重要、伟大，还加深了民族责任感。

有时候，我们会故意不给车子加油，然后全家在半道上跑不了了。怎样安全停车，如何尽快找到加油站，怎样去加到油，怎样应对这种突发状况，我们都会让孩子参与其中。当一切处理好，车子重新上路，我一定会故意语重心长地自责一句：“下次准备工作一定要做好，这种半道没油的情况可不能再次发生了！”

有一次，听说某段高速上堵车，原本我们的旅行计划是走国道，但我临时决定加入堵车队伍。那次堵了近10个小时，纯粹是自己找罪受，但我们觉得值，因为锻炼了孩子的耐心，告诉他：有些状况，你急不得，只能一边做好自己的事情一边安静等待。孩子之前遇到什么事动不动就急躁，从那以后，我会提醒他：“宝贝，现在就像车子堵在高速路上了，你要怎么做才好呢？”他会安静下来，控制好情绪。

四

利用寒暑假和国庆假期，我们带孩子参加了不少团体公路旅行。

我们去云南走过环洱海行，车子在苍山脚下穿越薰衣草花海，在桃溪谷喝水，坐在古树下看洱海，白族阿姨教孩子做扎染，还走了当年富甲一方的千年古镇，然后在洱海边欣赏夕阳，一群人狂欢。团友中有来自西雅图的一位开朗帅哥，儿子喜欢跟他交流，几天下来英语突飞猛进;一位50多岁的大伯身体突感不适，儿子一路照顾他;还有一位旅游达人，去过非洲，登顶过珠穆朗玛峰，他从手机和相机里给儿子看很多照片，绘声绘色地介绍。我看儿子非常着迷，就引导说：“你问问叔叔，他怎么有钱和时间去享受这些旅行？”叔叔告诉他，大学时他就开始为自己向往的这种生活努力，终于在32岁时拥有了不错的事业、经济基础，还有相对的自由和时间。“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开始准备了吗？”叔叔说完后故意这样问小铎，孩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沉思了好一会。他也许还没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人生的变数也确实很多，但我想，有些美好的观念已经在他小小的心田生根发芽了。

我们还参加过318国道川藏天路越野团体公路行。从天府之国成都出发，沿茶马古道， 经跑马溜溜的康定、最后一片净土稻城亚丁，绕进滇藏线梅里雪山下的飞来寺、清澈沉寂的然乌湖、如梦如幻的来古冰川、秘境森林波密林芝，最后抵达高原圣城拉萨。开车行程2000多公里，历时8天，极致风光与神秘文明交织，一路说不清有多少惊喜，但也面临了很多无法想象的困难，比如高远反应、车子抛锚、饮食不习惯、同伴因身体原因退出、遭遇暴雨泥石流、严重塞车、极度疲惫，等等。同行有一位来自香港的小男生，和小铎同岁，两人最初互相排斥和竞争，慢慢在应对各种困难时成为好朋友。现在我们双方家庭会相约一起旅行，两个孩子经常联系，不同的生长环境让他们彼此吸引，很有意思。我觉得这次旅行对孩子的改变最大，不但被大自然震撼到，也几乎不再惧怕困难，因为他的日常生活跟这次旅行相比，是一路舒适坦途，他已知道，那些小小的石子和柔和的弯道根本算不上困难。

我们还走过一年封路长达7个月的新疆独库公路，也曾开车穿越呼伦贝尔大草原，还跑过号称全世界最美高速的京新高速。

曾在书上读到过一句名言，“人们往往在三个时刻顿悟人生：洗澡、死亡和公路旅行。”我想，对孩子来说，公路旅行是最好的顿悟时刻。比山更高的是公路，比河流更长的是公路。公路旅行，是星辰大海的征程，是让平凡日子发光的魔法。它带来的，是对自我、对同伴的相知相识，是视野，是历练，是人生众多朴素平淡的日子里，可以回味的高光时刻。我很庆幸，和孩子一起共享这么多高光时刻，他从其中吸取到满满的正能量，脱胎换骨，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