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鹏
(大连大学 英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语言首先是工具,但又不仅仅是工具,它应该具有其本体的地位,语言研究是人文社会科学中最接近自然科学的研究。传统口译一直注重口译人才人文性,比如对世界知识的掌握,但一直忽略其科学性,即口译过程中的思维活动和内在规律,尤其是大脑的语言发生机制。随着眼动数据记录技术的发展和成熟,眼动追踪法越来越频繁地应用在翻译过程研究中,其较高的生态效度和时间分辨率确保研究者可以在翻译过程不受外界干扰的情况下忠实记录译者的眼动行为,反映译者的认知负荷[1]17-41,[2]41-64,[3]18-32。目前国外运用眼动跟踪技术对翻译过程的实证研究相对较成熟[4],国内翻译学界也逐渐开始关注眼动法,只是成果以文献介绍较多,与实践相结合的实证研究较少,其被忽略的原因主要受眼动数据的收集与处理、被试的筛选、眼动指标的选择和其他眼动实验的客观局限影响。视译即对书面文本进行同步口头翻译[5]320-324,被广泛运用于国际会议,亦是同声传译不可逾越的阶段。但时至今日,相较其他形式的翻译,视译相关研究在数量和规模上均不及同声传译和交替传译,是口译研究中被忽略的边缘地带。在视译中,译者通过阅读接收源语信息,这种边读边译的操作模式使视译更适合作为眼动研究的对象,成为眼动技术与口译研究结合的先锋地[6]。
正是由于口译人才培养模式中对科学性、视译研究及眼动技术实证研究的三个“忽略”,以及国内外对视译眼动研究的呼唤,我们应该重视作为同传基础的视译研究,用眼动跟踪技术挖掘其翻译背后的认知机制,进而既人文又科学地培养口译人才。
本课题主要通过对职业译者和学生译者分别在视译阅读及译文产出两个阶段,通过眼动实验来探索其注视次数和注视时长在阅读阶段的差异,和自我修正次数在译文产出阶段的差异,即从认知负荷角度,来探讨视译的阅读和产出两种认知投入。采用交叉互证法(triangulations),基于眼动实验数据,同时结合测后访谈等研究数据,挖掘视译过程的认知机制,为提升口译能力、促进口译教学以及培养口译人才做出努力。
从某高校英语学院选取包括口译教师在内的10名职业译员(至少5年以上口译实践经验)及10名翻译专业本科二年级学生参加眼动实验,实验为个别施测,参加实验的每一位被试均可得到少量报酬。
本眼动实验使用加拿大SR Research公司研发的Eyelink 1000 plus眼动仪来采集数据。
研究从相关的视译研究文献中收集视译的阅读材料,形成2篇简单和2篇复杂的刺激文章,每篇文章分配给10名职业译员被试和10名学生译员被试。除了呈现在屏幕上的测试内容外,还准备了指导语、任务清单、用户信息登记表、纸笔等,同时调整被试坐姿和进行眼动校准。
首先,视译阅读模式实验。译者在严格的时间限制下接收源语信息,通过观察其眼动轨迹,统计两组被试在视译阅读环节中的注视次数和注视时长。两组两份不同难度的阅读材料分两次实验进行。
随后,结合被试的录音,定位源语中的“问题区域”,即被试自我修正最多的部分。对两组两段译文产出分别进行分析。
通过注视轨迹图所呈现的较原始的眼动数据进行运算,包括注视次数、平均注视时长(mean fixation duration)等。
根据眼动跟踪技术软件呈现出的实验结果,试图回答本实验的两个问题:(1)视译过程中的阅读环节,职业译员和学生译员在不同阅读任务下的眼动特征差异;(2)视译过程中的产出环节,职业译员和学生译员在不同阅读任务下的认知负荷对比。
基于上述两个问题的实验结果进行讨论,探讨对译员要如何从阅读和产出两方面进行培养,课堂教学要抓住什么重点来指导学生译员,什么是视译中的困难和误译的主要原因等实际问题。
为了保证实验数据的有效性,对被试最后进行测后采访,完善实验结果并有针对性地提出口译人才培养的建议。
视译过程中认知负荷研究主要采用眼动法,将眼动测量作为其研究的工具。从认知负荷角度看,眼动数据反映原文阅读中所需认知负荷,译文流利度则反映译文产出中的认知负荷[7],如果两项任务所需的认知负荷总和超出了译者能够投入的认知负荷总和,就会出现不可避免的翻译错误。根据眼动跟踪技术软件呈现出的实验结果,试图回答本实验的两个问题。
职业译员和学生译员进行不同难度阅读任务的眼动特征统计(表1、图1)表明:面对简单的阅读材料任务 1(task1)时,职业译员(P)和学生译员(S)的注视次数(441、468)和平均注视时长(274mm、268mm)未显示明显差异;但面对难度较大的阅读材料任务2(task2)时,职业译员的眼动数据均小于学生译员,且有明显差异。
表1 职业译员和学生译员视译过程中不同阅读任务眼动特征
图1 注视次数和平均注视时长
译文产出的认知负荷一般包括无声停顿时长、无声停顿次数、有声停顿次数、重复和自我修正次数5项。由于本研究主要通过眼动实验数据来探索视译注视情况和自我修正之间的关系,因此主要通过录音定位被试自我修正的次数,从而反应译文“流利度”指标。
如图2所示,职业译员和学生译员在面对较简单的阅读任务时,虽然停顿和重复会有差别,但自我修正次数较少且一致,而面对较难阅读任务的译文产出却显现出明显的差异,学生译员的自我修正次数显著增加,译文产出认知负荷增加。
图2 自我修正次数
阅读加工眼动数据表明,两组被试在快速浏览简单原文(task1)的注视次数和平均注视时长并无显著差异,意外地发现学生译员对源语后半部分的注视次数更多,这说明学生译员更善于利用速度技巧,在有限时间内尽可能浏览全文以迅速了解文章大意。两组被试在阅读复杂原文(task2)时,受到源语表层干扰而发生显著差异,这种干扰包括单词、短语搭配、句法、句子结构、逻辑连词等。因此,高校教师不能单纯地通过培养学生阅读技巧来提高其阅读能力,而是要加大阅读原版文本的可能,原版小说或原始会议口译材料等,从而帮助学生不断减少由源语干扰带来的记忆负担。
译文产出流利度指标和阅读环节注视情况指标表明,注视次数和注视时长明显多于其他地方的区域往往是自我修正的区域,视译过程中阅读加工的注视情况和译文产出的自我修正成正相关。结合被试的录音,发现源语干扰造成的错误频率最高,其次为语法错误,说明源语干扰是造成视译困难和自我修正的主要原因,而学生的大量语法错误说明其语言能力存在不足。
在采访的过程中,发现有些自我修正并不都是受语言水平的影响,更多地受到心理因素影响。由于真实场景训练少,学生译员边看边译的心理压力较大,缺乏自信,对脱口而出的译文总抱有怀疑和不满意的态度,自我修正则不断增加。应结合“翻译教育技术”概念,为学生提供尽可能多的实操场景,减轻心理障碍。
口译人才培养模式大体分为初级(传统口译课堂)、中级(模拟会议)、高级(口译实习)三个阶段[8]。基于视译眼动实验数据结果,试图提出科学人文的口译人才培养新思路。
传统口译人才培养模式往往因过多关注口译人文性而提出了诸多离散性的培养方式,例如转变教学设计、更新口译教材、创新教学方法、强化口译技巧等,却很少从科学性职业化角度探讨为什么要改变以及怎样系统性地培养口译人才。
通过视译眼动数据结果得知,学生的阅读技巧训练已不必再投入,而应该增加英文原版阅读材料的摄入,这种看似在英语专业文学课上常出现的教学任务,实际更适合翻译专业课堂教学,帮助学生逐渐摆脱源语干扰的负担[9]。同时,视译眼动实验结果不仅仅适用于视译人员培养,通过学生擅长的阅读能力逐步锻炼其口译能力,即视译训练才是口译能力训练最好的方法之一。因此传统口译课堂应摆脱纵横交错和离散性的多样化教学形式,更应该系统地依据科学数据重点强化英语原版材料阅读培养和增加视译训练。同时,为系统性地检验口译课堂教学质量,请第三方评估机构参与,增加用人单位评价机制。
传统的模拟会议,即模拟真实场景训练基于固定的场所、教师和学生共同创建的模拟会议,学生假装成译员,教师扮演发言人,其他学生充当观众的虚拟场景,或者利用视频、音频等创建相对真实的会议场景进行训练。这种方式并不能解决实际口译中的心理难题,学生还是和平日较熟悉的老师和同学在一起,心理上并没有陌生感,效果不真实不显著。
视译眼动实验数据表明被试在视译产出时除了受语言因素影响外,更多是心理因素,因此我们要高度重视翻译教育技术概念的提出,充分利用数字化、智能化的多模态口译教学方法和技术工具,为学生译员创建更多与“他人”交流模拟口译的机会[10]。例如,利用数字走廊这类社交媒体等非正式场所,让口译学生有机会参与社交媒体论坛中的互动;通过3D虚拟学习系统中的电脑绘图来模拟显示世界某些环境,让口译学生能够化身其中,与其他用户互动练习,增加了现场感和真实感;通过Blackboard学习管理系统、Fuze视频会议系统或者雨课堂等软件,建立探究性学习社区,利用游戏教学增加学生教师间互动的趣味性。
翻译技术已经被越来越多的学者接受,但翻译教育技术仍然是翻译教师的短板。要想培养高精尖的口译人才,教师首先要进行教育技术改革,然后利用学校计算机网络中心或外语教学实验中心的资源“抱团”取暖。这充分说明了口译人才培养的人文性和科学性并重。
相对笔译而言,口译实习机会较少,并且传统口译实习多以旁听、文本整理等形式出现,在面对人工智能化时代内容更专业、形式更丰富的口译职业现状,现有的口译实习机制已远远不能与其匹配。如何充分利用新时代口译技术的“工具性”为口译实习的“实践性”服务是最重要的。
视译眼动实验数据显示,学生译员和职业译员在面对复杂的视译材料时,无论在阅读环节还是译文产出环节都差距显著,此差距和两组被试口译实习实践机会不对称成正相关,因此要优化口译实习机制首先就要充分利用年轻人沉迷现代网络技术的特点,让学生译员在口译实习时主动参与到口译智能化产品开发工作中,在实习时不断学习在线口译、辅助机器语音识别等新技术,实现口译实习职业化。其次,多模态口译需求要求口译实习专业化。随着中国改革开放,法律、医疗等社区口译日益活跃,译员已不再只负责口译,还可能同时是项目或部门负责人,因此不同专业的学生应尽可能到相关专业领域企业进行口译实习,“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将会是未来口译的主要特征,只做口译不扮演其他角色的译员只能是极少数[11]。
口译实习不应该是翻译专业的专属,更应该向综合性大学各专业、师范类院校翻译教师专业及外语类院校同时开放。本课题采用了实验设计的研究方法,针对视译进行研究,但不局限于视译,以期通过视译研究为不断变化的口译职业提供新思路。
眼动技术同视译研究的结合尚处于探索阶段,随着科技的发展,有声思维法、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MRI)、事件相关电位(ERP)等实证方法的结合,能有效降低眼动法的误差,更全面和准确地描译者的认知过程[12]。如上所述,无论是语言研究与自然科学研究的接近性,还是眼动跟踪技术与视译研究的关联性,也无论是口译人才培养需要人文性与科学性的统一,还是口译能力提高和口译教学需要眼动视译实证研究为支撑,本课题无疑为口译人才培养提供了新的思路和视角,是国内外口译研究的一个前沿课题,为输送更多口译人才贡献微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