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孟楠
摘 要:《夏天的鞋子》是川端康成一系列掌上小说中颇具代表性的一个短篇。本文试着结合新感觉派、达达主义等背景和川端康成的作品精神,理解小说所要传达的思想。试着通过“主题化”与“非主题化”的手法分析出小说的主体,通过意识流手法解答小说中的时间矛盾。在明确以少女为小说主题的基础上,进一步分析少女所象征的自由意义,从而理解川端康成笔下所描绘的自由世界。
关键词:主题化;非主题化;少女;意识流;自由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4-0-03
一、通过“主题化”与“非主题化”解读人物关系
本节将基于泉子·Kメイナード的舞台操作理论(ステージング操作)对小说中的人物进行分析。
在泉子·Kメイナード的著作《谈话言语学》(直译)中提到,根据longacre的理论,小说中通常存在两个关系轴,一个相对重要,可以说是小说的主线。另一个相对次要,为主线服务或交待故事的场景、时间背景等。根据泉子的理论,在小说中判断主线的关键线索之一就是日语的助词。因为日语的助词“は”具有提示主题的作用,在人物后使用该助词,则起到将其主题化的作用,也就是使其成为舞台上的主角。而在人物后使用“が”及其他格助词时,该人物则被非主题化,成为当时场景下的次要角色。
根据以上观点,可以统计出全文四个人物主题化和非主题化的概率。从而以客观的数据找出小说的主题,分析文章的脉络,同时也能从中感受到作者的写作意图。在四个人物中(老太太们和孩子们分别算一个人物),老太太和孩子分别出场1次和3次,主题化的比率分别是0和33.33%,而非主题化的比率分别是100%和66.67%;勘三和少女分别出场17次和14次,主题化的比率分别是70.59%和71.43%,非主题化的比率分别是29.41%和28.57%。从这些数据可以看出,本文的情节主要以车夫勘三和少女为主进行展开,老太太们和孩子们是文章的次要人物。
在明晰小说的两个重要人物以后,判断谁为主体的问题更加关键,主体牵系着小说的主旨以及作者想要传达的思想。单从数据来看,两者主题化和非主题化的比率相当。如果从勘三与少女同时出现的场景来分析,就可以发现,二者同时出现时,通常以一个人主题化、另一个人非主题化的形式推进故事的发展。也就是说二者互为主角和配角。在小说的伊始,勘三始终被主题化,后面接续助词“は”。随后少女以非主题化的形式出场,接续助词“が”。日语的“が”原本具有客观描述事实的作用,然而其中两个句子却分别使用了主观的“どこからともなく”(总觉得)“らしい”(好像)的表达。所以这里的描述其实并非客观的描写,而是透过当时作为主角的勘三的视角所传递出的描写。从少女刚出场的几个句子也能看出勘三的视角。“少女脸颊红润、急急忙忙地走着”、“眼神明亮”、“穿着桃红色的衣服”、“袜子落在脚脖子附近”“没有穿鞋”。这种描写就像一个镜头聚焦在少女身上,从上到下将少女打量个遍。与其说是客观的描述,更像是当时的主角勘三的眼光。在勘三的视角下,少女体现出“高贵”、“美丽”、“刚强”等形象,而这种形象同时也带入给了读者。在以少女为主角的场景中,则着意刻画了少女的一系列动作。对于勘三的描写则分别使用了几个表示“看”的动词——“見る”(看)、“振り向いて見る”(回头看)、“振り返る”(回头看)、“睨みつける”(盯着)。少女从出场开始,每个动作都牵系着情节的发展,吸引着勘三的注意。而当少女消失在勘三的视野中时,整个小说也随之结束。少女虽然不是最开始出场的人物,却是最后出场的人物,在她退场以后,对其他人物没有任何描写。可以看出,在这两个主题化比率最高的人物当中,少女才是整篇文章的主体,而勘三则主要作为观察少女的一个视角,起到衬托少女的作用,间接地去表现少女的形象和动作。
在選取勘三这个视角的安排上,也能侧面看出作者的意图。选取不同的视角,对于少女形象的描述也是大不相同的。总的来说,勘三这个视角具备几个独特的优点。首先,相对于车外的孩童而言,马车上的勘三便于以移动的视角追踪少女的足迹,从而使少女一直以灵动的姿态出现在舞台的中央,成为全文的焦点。其次,始终想要追上马车搭边的少女与始终要逮住蹭车少女的勘三之间,形成了小说的主要矛盾,推动情节的发展。另外,相对于车上的老太太而言,勘三更能带着一种欣赏的眼光去看待少女。因为一向以敏捷的身手洋洋得意,每次都能准确地逮住蹭车小孩的勘三,比其他人更能发现少女的优点。赤脚奔跑的少女灵动而自由,任勘三怎么努力,就是抓不到她,气得他拼命把鞭子抽在自己的爱马上。少女“猴子般”敏捷的身手胜过了勘三,在她身上仿佛有一种野性的自由,即使技高如勘三,也无法掌控这个自由的精灵。而当勘三看到少女双脚出血扔执拗地追着他的马车时,又不忍为之动容,感受到小姑娘的刚强和倔强。这些都是其他人体会不到的。唯有透过勘三的视角才能准确地捕捉到少女的这些特征。而从勘三的眼里流露出的赞赏之情也正是作者想要传达的。在其它人的眼里,少女很可能只是一个赤脚追着车跑的怪人。而在勘三的眼里,一开始他就看到了少女“高贵而美丽”的一面。小说最后,当少女穿回鞋子重归感化院的时候,她自由美丽的身影也随之消失。或许暗示着在要求少年们遵守规范的感化院里,在被常识、常规及各种秩序束缚的社会里,这样自由的少女可能很难存在,即使存在也是常人眼中的怪异。可正因少女与现实中普通的小孩格格不入,自由、不受拘束的她才能超越勘三,并让勘三看到她超凡脱俗的美。
二、通过意识流手法解读小说中的时间矛盾
小说中除了少女奇特的行为以外,最让人难以理解的就是前后矛盾的时间。文章伊始就以几位老太太的聊天交代了小说的时间背景—冬天。而文章标题则以“夏天的鞋子”命名,同时文中又多处暗示了少女不合时宜的服装,最后少女的回答“我是夏天来到这儿的”则彻底明确了时间上的矛盾。
从常理出发自然不能解释少女如何能以一身夏天的装束赤着脚在外生活那么久。而如果从意识流的手法去思考,或许就会有一个相对合理的答案。川端康成在许多小说中都使用过这一手法。在意识流的世界里,人的主观精神和感受往往才是衡量时空的标准,它的时间线架构在人的意识之上,持续、不可计量,往往超越现实时空的束缚。最简单的例子就是人在快乐的时候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而痛苦的时候会觉得时间过得十分缓慢。这说明在客观的时间线以外,还藏着一种主观的时间线。二者分别对应着理性的世界与感性的世界。
在少女的精神世界里,她关注更多的是山川大海等美景。她不在乎周围的人和事,完全沉浸在大自然的美与自由的乐趣之中。比如文章提到,她一边追着勘三的马车,一边向旁边望着大海。精神世界里的她是自由的,正因如此,她才能展现出高贵美丽的形象。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对于少女来说,由夏到冬也许只是精神世界里的一瞬。这种时间上的矛盾正暗示了少女主观精神世界的存在。对少女来说,她无法在现实世界中得到快乐,只有在离开现实社会里的感化院以后,她才能沉浸在大自然的美中,沉浸在她快乐的精神世界中。时间上的矛盾不仅是少女的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的矛盾,从勘三的角度来讲,也是感性与理性之间的矛盾。单纯从理性的角度去看,少女的一切行为都显得那么怪异而格格不入,用常理也不能解释她的很多表现。如果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可以了解到感化院在当时的日本是收养有不良行为的少年(日语:非行少年)、没有监护人的少年等,并对其保护、教育的机构。随着1997年6月儿童福祉法的修正,1998年4月起它也正式改名为儿童自立支援设施。可以看出,从现代文明的眼光来看,在儿童福祉法修正以前,感化院内部对于少年们的管教并不是那么合理的。少女的诸多行为更像是一个叛逆的、行为不正常的小孩。如果小说一开始就给出结尾少女属于感化院的答案,相信我们也不会对少女有那么好的印象了,包括车夫勘三。然而从感性的角度去看,小说一开始就给了少女一个神秘的出场,车夫感受到的少女也是美丽而高贵的,人们很难把这样一个自由灵动、天真浪漫的少女与最后感化院的归属联系在一起。对少女以感性或理性两种不同的方式去理解,得到的印象也截然不同。这种矛盾是否也说明自由与美丽在现实社会里既是那么弥足珍贵又不易被世俗所接纳的本质。
作为新感觉派的代表人物,川端康成深受当时欧洲兴起的达达主义的影响。达达主义否定崇尚理性的一切传统价值观念,以采取反理性主义、反道德的态度为特色。在此影响下,新感觉派创立了杂志《文艺时代》。川端康成在上面发表了一系列掌上小说,其中不乏突破传统道德规范的束缚、追求自由精神的作品。
由此,我们不难小说中存在的感性与理性的矛盾。如果说海边追逐马车的少女美得像一幅画、一首诗,她的动作就像一首富有节奏感的歌,这种艺术本身必然为周围理性的社会规范所排斥。或者说在理性的社会规范下也无法诞生这样自由的美。
三、对小说主题——“自由”的分析
少女是整篇小说的灵魂人物,她象征着自由和美丽。她的外表,她的天真,以及作为唯一一个没被勘三抓住的小孩,都让她显得那么与众不同,好像她并不属于勘三所在的平凡世界。少女来自于哪里,我们始終不得而知,直到最后她穿上感化院的白鞋子那一刻,她的归属才终于明晰,而与此同时这个自由的精灵也随之消失。重新回想一下,少女的行踪大概如下:在一个美丽的夏天,少女穿着白鞋子从现实世界中的感化院出逃,随即脱下这标志般的白鞋子,脱离人们常规观念的束缚,赤脚奔跑在美丽的大自然中,在她的精神世界里畅游,享受自由的乐趣。几个季节转瞬而过,最终少女不得不穿上她的鞋子再次回到那个现实中的所在,回到束缚着她的现实世界。鞋子既是感化院的象征,也是社会观念的象征。赤脚奔跑的少女虽然显得行为怪异,却天真浪漫,自由洒脱。赤着脚的她来去无踪,无法被勘三掌控。而当她穿回那双白鞋子,她的自由也随之结束。说明与此同时她不得不回到束缚着她的感化院,回到遵守秩序的社会之中。
文中还有一处明显的暗示,就是在少女从车外转入车内的时候。这个空间转换使得少女的神态和性格都表现出极大的不同。在车外的她天真活泼自由自在,即使赤脚奔跑到流血,也依然顽强勇敢地奔跑着,好像无所畏惧,甚至显得有些任性,对什么都不在乎。而当少女坐进勘三的车里,她却突然显得那样拘束而不知所措。“安静地、害羞地低着头”。或许是密闭的空间让她感到紧张,或许让她联想起在感化院的束缚。她对车夫勘三说,“大叔,我讨厌坐到里面去。”“大叔,让我在这里下车吧”于是,她即便双脚出血,也坚持着跳出车外,重新回到自由的世界之中。川端康成的作品中其中一个主题就是对于纯洁的生命的赞美。然而到此可以看出,少女的天真浪漫仅仅存在于自由的世界之中。
透过这些情节,多少可以感受到其中所影射的“自由”的意义。它不存在于这个秩序井然的社会之中,不存在于人们的常识与规矩之中,它存在于美好的精神世界里,存在于大自然里。而自由难求,正如少女在小说的最后如同幻影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自由的美却是永恒的,虽然少女消失,小说戛然而止,但少女的形象却让人难以忘怀。结尾余韵悠长。美的事物不会真正地消逝,正因为它有一种特殊的力量,才久久地留存在人们心里,值得人们一生追寻。
四、结论
综上,本文通过泉子·Kメイナード的舞台操作理论、“主题化”与“非主题化”的手法分析出小说以少女为主体、勘三为观察少女视角的结构;通过意识流的手法分析出小说中感性世界与理性世界的矛盾,结合新感觉派的时代背景,分析出小说突破既有社会道德规范和观念等,追求自由精神的本质;通过分析少女的形象、神态与行为,以及随着空间变化产生的变化,分析出她所象征的自由与美的意义,以及在现实社会里的种种束缚。小说传达了作家对于自由和纯洁的生命的赞美,巧妙的结构也传达出这种自由背后的种种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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