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地清音洗尘心
—— 大同市博物馆藏关帝庙出土精品佛道造像赏析

2019-09-16 02:02冯汉卿崔长春康林虎
文物天地 2019年7期
关键词:关帝庙关羽铭文

文/冯汉卿 崔长春 康林虎

图二 “嘉靖三十三年,信士宋况,妻胡氏、王氏”铭文

2008年10月18日,在山西省大同市城区关帝庙修复工程中,于主殿东南侧抢救性发掘、清理了一处造像窖藏坑。该坑四壁垂直,底部平整,长约2、宽约1.5、深约2米,坑内无规律地放置着大量造像。窖藏坑内出土物数量十分可观,计有造像56座,底座10件,铜镜2面,铜钱7枚,饰件6个。

从造像时代来看,在这批出土物中有纪年的共4件。最早者属于明正统四年(1439),最晚者属于明崇祯五年(1632),跨越时间长达193年。从质地来看,除2尊铁质造像外,其余皆为铜造像,有鎏金痕迹的有54座。从形制来说,这批造像皆是单体造像,基本可以划分为立姿和坐姿两种类型。

图一 明文殊菩萨铜坐像通高37.5、座长22、座宽12、座高8厘米

从艺术风格分析,明代的造像从整体来说继续发挥着传统宗教功用,延续着过去的辉煌,但造像水平参差不齐。尽管明早期造像中不乏精美者,不过整体较前朝呈现衰退之势,而且在内容和形式上出现了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时期的变化,即造像艺术的格式化与世俗化。这一时期的造像,绝大多数都面相宽平、体态丰腴、装饰繁复,完全是一种世俗社会崇尚的审美模式。而关帝庙出土的这批造像,其特征即头大身短,面相宽大饱满,体态丰臃,符合明代的造像艺术风格,大部分应为明代中晚期的造像。

本文遴选这批造像中品相上乘、铭文含义丰富的三座造像,以管窥明代金铜佛像的时代特点,并尝试通过解读铭文来阐释这三件文物的文化内涵和精神风貌。

明文殊菩萨铜坐像(图一)

这座文殊菩萨像头戴五叶宝冠,左边残缺一叶,发冠上饰莲花纹。头发收拢向上凸起,发绺披搭肩臂。面庞圆腴,弯眉细目,略含笑意。饰耳环、项链。莲花绕臂而出,齐肩绽放,右肩莲花上置宝剑,现已弯曲。左肩莲花置物缺失。身着长裙,衣缘处饰缠枝花草及莲瓣纹。全跏趺坐于双层仰莲宝座之上,左手置于右脚上,手心向上握经卷,右前臂自然平放抚膝。飘帛缠绕双臂从膝后绕出,于座前自然下垂,莲座下饰一周莲瓣纹。

座后莲瓣内刻铭文“嘉靖三十三年,信士宋况,妻胡氏、王氏”(图二)。铭文中出现的“信士”一词,一般来说是指在家修行的男性佛教徒,是梵语中“优婆塞”的译称,但在关帝庙窖藏的造像上则不是这个含义,因为在同一批窖藏之中有一座无纪年的道教天官造像,其铭文中也出现了“信士”这个词语。可见在这批窖藏之中,不能将“信士”简单地理解为佛教徒,它的含义应为出财布施之人,是其铸像时表示虔诚的自称。清代翟灏在其所著的《通俗编》中给出过相应的解释,“汉《曹全碑》阴:义士某千,义士某五百。义士盖但出财之人。宋太宗朝避御名,凡义字皆改为信。今人出财布施皆曰信士。今之信士,即汉碑所称义士也”[1]。“信士”是为了避讳才由“义士”转化而来的。铭文中还表明“宋况”有一妻一妾,因此他可能来自殷实之家,这也是他能承担铜价并铸像祈福的根本。至于“宋况”铸像的真正原因则无法考证,但从时间和造像题材的选择来看,一定程度上可能是期盼边境安宁。因为从时间上来看,在嘉靖三十三年(1554),大同发生过“六月癸酉,俺答犯大同,总兵官岳懋战死”[2]的事件。文殊菩萨是释迦牟尼佛的胁侍,其右手所持的宝剑能斩群魔、断烦恼。也许,当时游牧民族对大同的入侵给宋况一家带了无尽的烦恼,所以,他才同家中妻妾一起拜求有着无上智慧的文殊菩萨来帮助解决自己面临的难题。

图三 明 真武大帝坐像通高59、座长25.5、最宽2厘6米

图四 真武大帝坐像左侧铭文

图五 真武大帝坐像右侧铭文

明真武大帝坐像(图三)

真武大帝,又称玄武神、玄天上帝,镇于北方,故称玄武神,常伴以龟蛇形象出现。此尊铜制真武大帝像,容貌壮伟,额宽颐丰,双目低垂,神态宁静;披发跣足,颌下留有长髯,垂脚正襟危坐,出土时未发现相匹配的台座。身披甲胄披肩,胸护铠甲,两臂、小腿及腹部刻双龙纹,衣缘处雕饰龙纹、莲花纹及云纹,腰围玉带,衣纹写实流畅。右手抚膝,左手结手印,手心向上放于左膝之上。左腿与台座接触的衣纹处刻有铭文“萬歴十九年三月初三午時造成”(图四)。右腿处刻有铭文“宣府萬全都司□聖川东井集上□□□□□□□□□□□□众人等”(图五)。两足从衣纹中露出,中央出一相互缠绕的龟蛇。整座铜像体格较大,造型端庄。

这座明真武大帝坐像左腿附近的铭文为“萬歴十九年三月初三午時造成”,这很明显是铸像的时间。其中的“三月初三”则是真武大帝的生日,这在我国古代的《搜神记》《玄天上帝启圣录》《天皇至道太清玉册》等道教典籍中都有相同的记载,所以这尊像很有可能是为庆祝真武大帝诞辰所铸造的。另外一段铭文在真武大帝的右腿附近,内容为“宣府萬全都司□聖川东井集上□□□□□□□□□□□□众人等”。这段铭文中有一些字因锈蚀无法辨认,但整体内容应是铸造地点以及捐铸人的姓名。“宣府”,即宣府镇,是明初设立的九边之一,因镇总兵驻宣化府(今河北省张家口市一带)得名。万全都司,全称为万全都指挥使司,是明宣德五年(1430)由宣府镇总兵谭广申请设立的一个省级军事机构,其管辖范围东至居庸关,西与天成卫(今大同市天镇县一带)相邻,北接边墙,南至保安州(今张家口市涿鹿县一带)南部。“□聖川”应为一地理名称,位于明代万全都司境内,符合条件的,只能是“顺圣川”。据《读史方舆纪要》[3]记载,“顺圣川在顺圣东城南,即桑乾河支流也”。顺圣川东城(今张家口市阳原县一带)为明天顺四年(1460)所建,明礼部尚书倪兼在《顺圣川新城记》中讲述了建城原因,“天顺四年,修举马政,遣工部主事孟淮至宣府经理其事,时镇守太监王受、镇朔将军总兵官武强伯杨能,‘恭承上命,偕诣是川,考求遗址,议以为川之东西相去百有余里,地界辽隔,遇警何以保障!且旧堡湫隘无水,亦难久居,宜于川中别筑大城为便。……诏报曰可’”[4]。最后的地理位置为东井集,应为一乡村,而在如今的阳原县内恰好有东井集镇,其镇政府所在村为东井集村。由此可以推断,这尊真武大帝像是在现河北省张家口市阳原县东井集村铸造的。

明关羽铜坐像(图六)

这座明关羽铜坐像,通体有鎏金痕迹,着帽,长须,身着武将服饰,端坐于方形台座之上。衣领上刻有连珠纹,衣纹开领处刻缠枝纹,胸口处刻有铠甲,腹部饰圆形龙形补子,袍服边缘同样刻有连珠纹,下摆边缘也刻有缠枝纹,与上身衣物纹饰一致。双臂张开,右手握拳置于右腿根部,左手张开置于左腿上。双腿自然分开,脚尖露出衣纹。

此处需要注意的是,这尊关羽铜像身着的补服状为龙形。而据《明会典》记载,洪武二十四年(1391)规定的补服图案中,“武官绣兽,以示威猛:一品、二品狮子,三品、四品虎豹,五品熊罴,六品、七品彪,八品犀牛,九品海马;杂职练鹊;风宪官獬豸”[5]。这其中并无龙形补,龙形补应是用在明代皇帝的服饰上的。这尊关羽像能用和明代皇帝一样的补服,说明在制作这尊铜像时,关羽已经被视作帝王一样的人物。关羽被神化后,其敕封的顶点是在万历四十二年(1614),被明神宗封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震天尊天帝圣君。由此可见,这尊关羽铜座像极有可能是明代神宗朝后制作的。

在这尊关羽像底座的背部有墨书,内容为“□□府□□□□□□□伍月伍日伍公供”(图七)。墨书中有用的信息不多,值得分析的只有“五月五日”这个时间。五月五日,是我国的传统节日——端午节。按照常理,和端午节联系最紧密的应该是屈原,而不是关羽。这说明五月五日在我国古代除了代表端午节,还有着其他的意义。端午始称端伍,西晋周处的《风土记》中记载有“仲夏端伍,端初也”的语句。由此可见,端午在最初只是五月初五的代称。在医疗条件不高的古代,五月天气炎热,蚊虫滋生、疟疾横行,导致这一时节人口的死亡率居高不下,以至于在我国古代历朝的典籍中均有关于五月五日相关禁忌的记载。例如,在东汉王充所著的《论衡》中就有“讳举正月、五月子。以正月、五月子杀父与母,不得举也。已举之,父母祸死”的记载。文中的“举”是养育的意思,即为端午节出生的孩子如果养育的话会害死父母。同样是东汉,应劭在其所著的《风俗通》中,也有“俗云五月初五生子,男害父,女害母”的记载。在南北朝梁宗懔所撰的《荆楚岁时记》中有“五月俗称恶月,多禁,忌曝床荐席,及忌盖屋”的说法。甚至到了明末清初,在顾炎武的《日知录》中,还有“唐朝新格,以正、五、九月为忌月,今人相沿以为不宜上任”的条目。由此可见,五月五日在我国古代是传统的恶月恶日。而关羽则在明代被明神宗封为“三界伏魔大帝”,又有着许多斩妖除魔的传说和故事。因此,这位“伍公”在“五月五日”供奉关羽像的行为,同南方人在端午喝雄黄酒的含意一样,都是为了驱邪辟魔,免除病痛,保佑自己及家人平安。这样的行为在如今并不多见,但在古代的北方也并非孤例。在北京正阳门外,曾有一座关帝庙,从明代一直保存到20世纪60年代,每逢五月初五,人们都会来这里磨刀致祭,以求关帝保佑自己[6]。这种五月五日供关羽的习惯,甚至流传到了日本。在日本,端午节需要准备的过节物品中,除了鲤鱼旗和菖蒲之外,最出名的就是五月人偶。它由泥、纸、木等材料制成,造型是身穿铠甲的武士,其勇猛善战的形象,既代表了驱邪辟魔的心愿,也是父母对男孩的期许。而五月人偶中最常见的形象除了桃太郎、源义经等本土形象,还有来自中国的关羽和钟馗。其含意,与大同关帝庙出土的这尊关羽像类似。

图六 明 关羽铜坐像通高35、座长19.5、座宽13.、5座高1厘3米

图七 关羽铜坐像底座墨书

结语

综上所述,关帝庙窖藏造像数量之多,种类之全,雕刻技艺之精湛,在我国地方宗教考古发现中实属罕见。更加难得的是,关帝庙的大部分造像都带有贴金和彩绘工艺的痕迹,彩绘的颜色有朱砂、石青、铅丹、铅白以及少数的绿铜等天然矿物质颜料。贴金主要在佛、菩萨像的皮肤裸露部位。蓝色的石青多用于头部,但在服饰上也有发现。亮红色的朱砂多出现在金层下部。浅红铅丹与铅白混合使用,多出现在手部、面部和服饰上。这批造像体现了明代中晚期民间宗教造像艺术的高超水平,是研究我国明代民间宗教艺术的重要实物资料。

[1](清)翟灏:《通俗编》卷20《释道》,中华书局,2013年。

[2](清)张廷玉:《明史》卷17《世宗本纪》,中华书局,1974年。

[3](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17,中华书局,2005年。

[4](明)孙世芳修、栾尚约辑:《宣府镇志》,嘉靖四十年(1561)刻本,台北成文出版社影印,1970年。

[5](明)申时行:《明会典》卷60《冠服》,中华书局,1989年。

[6]张次溪:《燕京访古录》,中华书局,1934年,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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