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丁丁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闪星旗一直独居高位,菠萝旗和浪花旗交替占据第二的位置,彩虹旗则是“留恋大地”,不肯上升。
我可怜的队友们渐渐放弃了竞争的想法,心安理得居于末位,不再责备我拖大家的后腿。
W校长经常去黑熊岭排练节目,我和月牙儿一直信守诺言,没把这件事告诉大家。
雷打冲的老兔子来过猪学校一回,送给呼哧老师一篮子胡萝卜。我们没有问起小兔子,他却主动对我们说:“你们真是从土里拱出来的,小兔子不懂事,若是说错了什么,请你们不要在意啊。”
这半个月,小野猪们长高了不少,我的变化更大:
脚上的“森林鞋”越来越厚实,在坎坷不平的石子路上健步如飞,根本不会感到硌脚。身体逐渐强壮起来,皮肤变成铜皮一样的颜色。小野猪们能吃的我基本上都能吃。我几乎忘记自己是人,也几乎忘记爱莲小学,不过我始终没有忘记妈妈。
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妈妈,我非常想念她。我甚至开始想念老爸,尽管他过去老用瞅坏孩子的那种目光瞅我。
那个自由天,我决定回家看一看爸爸妈妈,最好偷一张相片回来,想他们的时候就可以看相片。
我潜入自家后园,发现软泥上有猪蹄印、大皮鞋印和高跟鞋后跟戳出的圆洞。想象他们三个就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在后园观赏花草,我心里酸酸的。屋里没有声音,我从窗户朝里望,没见到人影。
今天是星期六,他们应该在家啊。
我进屋看墙上的挂历,当天的日历上赫然写着:
上午9点,学校足球场,打败新新小学!
今天有足球赛?我想起来了,今天是爱莲小学与新新小学举行一学期一次的足球友谊赛的日子。
墙上的时钟指向9:40,还能赶上看下半场呢。
我把偷相片的事抛在脑后,匆匆找了一些好吃的,又从本来属于我的小卧室找了一套本来属于我的T恤、短褲穿上,再戴上一副本来属于我的遮阳镜,然后直奔爱莲小学。
因为是周末,校门口无人值班。
足球场边人山人海,喊声震天,还有此起彼伏的鼓声、喇叭声,如同世界杯赛场。
我从人缝中钻进去,只见两帮人马在绿茵场上奔跑追逐,穿蓝白条纹球衣的是我们学校的小足球队,穿红黑格子球衣的是新新小学的小足球队。
奇怪的是,歪歪不在场上,替补席上也没有他的身影,而且我没有看到爸爸妈妈。
再看一看比分牌,哈,3 : 0!我们队领先三球呢,莫非是因为大比分领先,或者是歪歪受了伤,被教练换下场了?我正纳闷呢,新新小学的啦啦队突然发出欢呼,他们的队员进球了。我随口说:“3 : 1,有什么了不起?”身边那个高年级男生穿着一件超大号的球衣,下边都盖住膝盖了,他吹一下手中的红色“呜呜祖啦”,对我说:“什么3 : 1?是4 : 0!” 那边比分牌果然变成4 : 0,先前是新新小学领先三球!看样子我们学校这学期又要输。自从来到爱莲小学,我还没有看到新新小学败过。
那边人群发生了骚动,有人嚷道:“乐小貘来了,乐小貘来了!”紧接着,“乐小貘”果然现身了,爸爸妈妈跟在他左右,一个拿着“呜呜祖啦”,一个拿着水杯。迟老师和我们班上几位同学簇拥着“一家三口”,程珊也在其中。像多数女孩子一样,程珊对世界杯不感兴趣,可她脖子上也挂着一支“呜呜祖啦”。
爱莲小学的教练跟“乐小貘”说了几句话,示意裁判换人。“乐小貘”上场时,爱莲小学的啦啦队欢呼起来。高年级男生举着“呜呜祖啦”,不要命地吹。我见他戴着电子表,就问道:“什么时候开场的,时间还够吗?”高年级男生看一下手表,满有把握地回答:“还有十几分钟,有乐小貘,时间肯定够!”裁判吹响哨子,比赛继续。“乐小貘”抱着足球往前冲,有人嚷“手球”,可是裁判根本不理会。高年级男生十分在行地说,只要国际足联没有修改规则,乐小貘就可以这样踢球,谁叫他是猪样,手和脚长得一模一样。
说话间,“乐小貘”闪过对方两名后卫,把球扔进球门。
1 : 4! 我们学校的人全都欢呼起来。爸爸一边吹“呜呜祖啦”,一边挥动右臂打拍子,好多拿着“呜呜祖啦”的人都跟着他的节奏一下一下地吹。我看到江文伟和路小虎在拼命擂鼓,为“乐小貘”助威。新新小学也申请换人,他们撤下两名前锋,换上两名后卫,要用铁桶阵保卫胜利果实。可是人怎么拦得住猪?人是直立的,重心高。歪歪四蹄着地,重心低。他左奔右突,对方球员被晃得东倒西歪,连守门员也被他用假动作晃倒了。这一球,他用鼻子送入空门。
2 : 4! 爸爸妈妈高呼:“儿子,加油!”“貘貘,加油!”貘貘,他们管歪歪叫貘貘,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呢!事实上,歪歪的表演才开始。倒数第七分钟,歪歪上演一个倒钩射门,完成帽子戏法。
倒数第三分钟,歪歪带球杀到对方禁区,那个穿10号球衣的家伙被歪歪过了,竟然恼羞成怒,拽住歪歪的尾巴,把歪歪掀翻。
观众嘘声一片。哨响。点球。歪歪亲自操刀。当歪歪站在罚球点上,新新小学的守门员可就犯难了——别人罚点球,不是用左脚就是右脚,“乐小貘”罚点球可以用四只蹄子中的任意一个,还可以用嘴和鼻!当歪歪用右后蹄把足球射入球门底角,守门员兀自像木桩一样竖在那儿,没来得及做出一点反应。
4 : 4,打平了!爱莲小学的师生一片欢腾,纷纷呼喊“乐小貘”“帅猪”“乐小猪”“球王”。一个尖锐的女声嚷道:“乐小猪,你最棒!”这是程珊,过去那个因为跟我同桌而闷闷不乐的女生,现在成了帅猪的疯狂粉丝。校长来了,我们学校好多老师也来了。校长取代爸爸成为啦啦队的领袖,带领大家齐声为帅猪加油:“乐小猪,我爱你!”“帅猪,加油!”“神奇小猪,再进一个!”“呜呜祖啦”发疯一样吹。
穿红黑格子的队员全部退守禁区,组成水泼不进的防线,力争保住平局。当歪歪带球冲向球门,他们纷纷上前围堵,可是歪歪一下子就从他们胯下钻过去,趁乱起脚,再进一球——
5 : 4,爱莲小学在最后时刻实现了反超!裁判吹响了全场比赛结束的哨声。新新小学的人甘拜下风。我们学校的人扬眉吐气,欣喜若狂。队员们把歪歪抬起来,一次又一次抛上天空。迟老师高声叫道:“把小貘放下来,他感冒还没有好呢!他是从医院里赶来参加比赛的。”队员们把歪歪放下来,歪歪脸色苍白,开始呕吐。女生们感动得直哭。妈妈用毛巾为歪歪擦拭嘴巴,把歪歪抱在怀里,吻他长长的猪嘴、大大的猪耳朵。我多想跑过去对妈妈说:“他不是乐小貘,我才是!”可是我的双脚却在后退。看着校长亲手把最佳球员的奖杯颁发给歪歪,我伤心地对自己说:“忘记过去吧,你不再是乐小貘,你属于野猪林,属于猪学校……”
妈妈好像看见了我,用手挡住阳光朝这边望。我紧张得透不过气,掉头就跑,把操场抛在身后,把人群抛在身后,也把欢笑抛在身后,只带走属于我的那份悲伤。
我看路,妈妈在路上。我望天,妈妈在天上。我闭上眼,妈妈仍然在眼前。妈妈一直在我眼前浮现,好像她的样子已经刻在我的瞳孔上。回到野猪林,我来到大枫树那儿,在大石头上画了一个长着猪头的人。我画的是我自己,从此我要做一头真正的猪,有什么秘密我就像歪歪那样在大石头上画下来。
晚上我梦见自己变成小乞丐,站在家门口不肯离去。妈妈出来给我一枚硬币,我不要。妈妈又拿出一张十元的钞票,我还是不要。妈妈说:“给你钱你不要,你要什么?”我说:“我要你的吻!”妈妈为难地说:“我的吻只能给我儿子啊。”
在梦里,我没有戴橡皮猪头,也没有戴遮阳镜,可是妈妈认不出我。我伤心地哭起来。月牙儿从友情洞伸过蹄子把我推醒,关切地问:“怎么啦?”我哽咽着说:“我想妈妈。”月牙儿说:“我也想,可是我们都是从土里拱出来的,没有妈妈。”
我沉默了。现在我没有了妈妈,没有了爸爸,也没有了家,跟从土里拱出来的有什么区别?
(未完待续。节选自江苏凤凰少年儿童出版社《快乐猪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