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城市工业遗产可持续再生——以瑞典哥德堡林德霍姆片区为例

屈佳慧 蒋茂源 程孟晴

QU Jiahui，JIANG Maoyuan，CHENG Mengqing

东南大学建筑学院

欧洲大陆的工业革命始于18世纪60年代，结束于19世纪末；进入“后工业化”时代后，欧洲作为工业革命的发源地，大量老工业城市亟待转型。这些城市一方面面临着严峻的环境问题以及所带来的城市空间问题，如城市景观破坏、活力丧失和人口流失等；另一方面还需要应对工业衰退带来的社会经济衰退现象。

国内学界关于工业城市转型发展等研究多以英德美等国的工业城市和城市的工业区为主，如英国曼彻斯特地区、德国鲁尔区等，以北欧工业城市作为案例的研究较少。实际上北欧等国以规划策略促进城市空间良性再生，进一步实现可持续的城市发展，在工业城市转型发展上有许多值得借鉴之处。瑞典哥德堡作为北欧三国的工业中心，已经部分实现了工业城市转型的目标，工业遗产更新作为全新用途的城市组成部分，在社会生活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城市空间焕然一新，产业向绿色高科技行业转型。同时瑞典工业遗产的保护通常与城市的可持续发展相结合，将文化作为驱动力，挖掘工业融入城市设计流程的新方式，因此解读哥德堡工业遗产的再生历程和方式对我国工业城市转型中遗产保护有极高的借鉴意义。

1 瑞典哥德堡滨河区城市地图

2 1855 年的哥德堡港口地图

1 背景：工业的衰落

瑞典海运历史悠久，而哥德堡港是瑞典最大的港口，港口终年不冻，是瑞典与其他西欧国家通航的主要港埠，同时辐射范围300km内是北欧三国工业最为发达的地区，500km内涵盖了北欧70%的人口及工业，是当之无愧的北欧工业中心。

哥德堡位于瑞典西海岸的卡特加特海峡，由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阿道夫于1621年创立，是仅次于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的第二大城市。在18世纪，港口成为这个城市重要的运输枢纽和产业支柱；同时由于瑞典东印度公司（SOIC）与东亚的贸易业务以及铁和木材的出口，哥德堡成为一个主要的贸易和航运城镇。烟草、制糖业与渔业等其他主要产业一起为哥德堡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增长。19世纪以来工业革命改变了城市景观，船只数量开始增长，沿约塔运河的新型工业港口取代了老旧破小的港口。19世纪下半叶，瑞典出口业迅速发展，导致港口货运量增加。在1888～1902年之间，Masthuggskajen建成并且成为第一个可以停泊远洋船只的码头，沿着码头铺设了铁轨，形成水铁联运的格局。哥德堡造船业发展迅速，逐渐成为斯堪的纳维亚地区最大港口和欧洲造船中心。

港口的运营对城市资源和环境都产生了一定影响，对周边社区的空气、噪音、水体也存在干扰。发达的工业和港口往来运输在哥德堡城市空间发展中留下了印痕，城市空间被隔断分裂，工业空间挤占生活空间成为城市中灰色的部分。伴随着工业的衰退，原先的工厂等都被废弃成为了代表工业辉煌时代的遗产，如何保留这些历史记忆并将其与城市的发展结合起来也成为了主要议题。因此在2021城市愿景规划中，哥德堡滨河区的城市更新方案在专家、学者、政府、市民之间展开了广泛讨论，最终达成共识。其中有三点共识最为重要：一是积极利用天然环境及自然资源，塑造城市骨架；二是理解运用历史工业遗产，塑造城市身份认同；三是包容多元化背景的人民，塑造多元化活力的城市生活。

2 实践：可持续的工业城市更新

2.1 大环境：瑞典对造船厂等历史性工业建筑的保护再利用

在城市更新的过程中，政府利用工业区丰富的工业遗产作为当地身份识别和经济复兴的资产，将历史遗迹保留下来成为城市空间的历史层次。

而对被遗弃的工业遗产而言，瑞典一直致力于探索其作为城市设计要素的可能性。现今，瑞典以前的工厂已经转变成约1 450个分布在全球各地的工作生活博物馆，ArbetSam网络（1998年成立）为这些博物馆的合作提供了交流平台[1]。

同时政府热衷于提升公众对遗产保护过程的参与度而不仅仅关注遗产部门的参与，在他们的观念中当地居民的参与比正式的遗产实践更加重要，参与就意味着使用遗产，使其成为建设发展型社会的珍贵资源。随着时间的推移，工业遗产及其历史记忆的重要性逐渐提升，将会为当地社区和普通人带来更多理论性和实质性的意义，既能追忆往昔，又能提供使用价值，从而形成工业遗产的可持续再生。

2.2 哥德堡2021年滨河区城市规划针对工业区的发展策略

哥德堡城市中的老工业区随着工业的衰退，社会经济衰落，人口减少，活力逐渐丧失；城市空间由于工业空间和港口运输功能而变得破碎，在城市更新的规划中，哥德堡政府提出了要连接城市，使之成为整体的想法。其中“连接”分为物理空间与社会空间两个部分。在21世纪，哥德堡已经从工业城市转型为知识经济型城市，未来还需要解锁潜在经济驱动力，以开放的态度应对并切实行动起来。因此在哥德堡2021年滨河区城市规划中，包含了大量以工业区更新为背景的可持续发展策略，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最大的城市发展项目。建设计划将一直持续到2035年，大部分工程计划将在2021年完工。

3 哥德堡2021 年滨河区城市规划区范围

4 哥德堡2021 年滨河区城市规划建成示意图

针对19世纪最为重要的两个港口——林德霍姆和Frihamnen自由港，规划提出加强城市联系、拥抱水系和加强中心三大发展策略，旨在加强曾被工业、铁轨、水系等分割的城市部分的联系，使其成为一个整体，并且为所有居民提供宜居的城市环境。

林德霍姆是Lindholmshamnen的遗址，于1938年完工。在战争期间，港口被改建为一个大型码头仓库，近50年来它一直是远洋船只的港口，可以运载普通货物和汽车。现在Lindholmen已经转变为一个领先的科学和教育中心，专注于数字通信领域。在哥德堡2021年滨河区城市规划中，林德霍姆片区将发展成为一个知识经济中心，在现有集群的基础上加强与媒体、艺术和学术界合作，从而对城市发挥巨大影响。林德霍姆将被开发成一个枢纽，并将通过公共交通线路同南岸的斯蒂格贝尔港与海辛根港连接起来。

Frihamnen是哥德堡的自由港，于1922年正式开放，位于河流北侧，紧邻约塔大桥的北部桥墩以西。规划中Frihamnen自由港将转变为一个新的住宅区Älvstaden。在未来的滨河区，自由港将成为一个高密度开发的枢纽，包含办公、社会混合住房和良好的公共交通功能。同时Kvillebacken河将流经Frihamnen，形成一个“绿色走廊”。港口将停止载货和摆渡的功能，通过人行桥与护城河内的城市连接起来。

3 典范：工业地区的适应性再生

3.1 林德霍姆（Lindholmen）的兴起与衰败

林德霍姆科学园是一个致力于移动通信、智能车辆和运输系统与现代传媒等产业的典范型科技园区。园区的历史记录了一个衰败的城市旧工业区如何成为哥德堡最具活力的知识密集型地区；发展重点是借助互联网技术、远程信息处置以及媒体，瑞典约75%的影视制造都在该园区实现。科技园区解决了一连串的决策危机，营造了典范般的滨水环境，可以为国内具有类似特征的城市区域的发展提供参考。

5 林德霍姆科学园全貌

3.1.1 历史演变

林德霍姆位于Sannegårdshamnen和自由贸易区（Frihamnen）之间，是希辛延岛（Hisingen）的第一个工业区。早在19世纪50年代中期，林德霍姆就建立了一个造船厂，用于建造钢制船舶，随后又因增设了一个专门用于蒸汽船的工程而迅速扩建。

6 19 世纪80 年代前的林德霍姆

7 林德霍姆科学园总平面图

8 林德霍姆科学园（Lindholmen Science Park AB）内部

9 林德霍姆的城市模型

10 林德霍姆东侧工业区模型

但在20世纪80年代早期，哥德堡经历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危机之一。造船业的衰退导致近2万人被裁员，造船厂空置，5km的NorraÄlvstranden被遗弃。哥德堡市面临大量失业困境，空荡荡的滨水区（NorraÄlvstranden）失去了活力。国营企业Eriksbergs Förvaltnings AB领导了这一区域的转型，寻找新的方式来利用该地区并将其融入城市其他区域。最初的措施之一是将林德霍姆造船厂改造成一个培训中心，以激发旧区发展。

哥德堡市于20世纪90年代在林德霍姆设立了6所中学。与此同时，查尔姆斯理工大学在林德霍姆建立了一个工程项目和一些研究基地。这些工程合并成为Kunskapscentrum林德霍姆企业。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查尔姆斯理工大学一直在计划建立一个技术园区，以加强与工业界的合作。查尔姆斯基金会和哥德堡市积极组建了一个公司，就是现在的林德霍姆科学园的前身。爱立信被邀请成为新公司的合伙人和股东，其雄心壮志是让更多公司作为所有者加入。这家新公司联系了沃尔沃汽车公司，他们对创建科技园极为赞同。林德霍姆科技园的董事会现在包括来自爱立信、沃尔沃汽车公司、查尔莫斯和哥德堡市的多个重量级代表。

林德霍姆的“开放式竞技场”成为一个独特的协作概念，科学园担任项目调解员的角色，通过启动项目，申请研究资助以及从学术界、工业界和公共部门寻找合适的合作伙伴来协助地区发展，这个概念也是林德霍姆科学园的运营基础。

3.1.2 发展策略与重点

（1）多产业互动合作，协同发展

11 林德霍姆科学园

12 林德霍姆科学园码头景观

13 科学园码头岸边看向办公大楼

14 科学园内码头岸边一角

林德霍姆科学园从创立以来就致力于为哥德堡建立一个更美好的未来。它将前造船厂区变成一个有吸引力的新社区和现代生态系统。它完美地融合了教育和科技，通过协同作用让其能够持续吸引投资并且促进创新。许多科技园区是纯粹的物业项目，而林德霍姆科学园的组织既可以负责房地产开发，又能够开展联合研究项目，鼓励互动并建立共享品牌。

（2）加速城市生产和创新

林德霍姆是一个生产加速器——园区的运转促使公众参与并做出贡献，引入专业知识人才，发挥规模集聚效应。林德霍姆中新的AI竞技场和未来移动计划汇集了瑞典乃至国际的专业知识，因此林德霍姆同时也是创新的加速器。为了让哥德堡地区持续发展并吸引有才能的人才促进地区成长，还需要诸多不同要素的集聚，如住房、教育条件良好的学校、工作、丰富的文化等。政府和市民需有效利用科学园对城市发展的带动作用，参与并促进可持续发展，创造无穷无尽的可能性。

3.2 林德霍姆（Lindholmen）的可持续性再生

林德霍姆由一个工业区发展为现今科学园的过程中，在工业遗产的保护方面经历了艰难的探索，既将完整保留下的工业建筑遗产改造更新为其他用途，也经过协商不得不将部分厂房拆除。旧造船厂Smedjan的改造在1946年后持续进行，极其具有典型性，能够代表一批由工业遗产改造成的公寓住宅，也代表工业建筑遗产的可持续性再生。而船坞棚178号的案例中，最值得肯定的是文化工作者、规划建筑师等在遗产保护中做出的努力，以及多方构筑的交流平台。下面以这两个案例互为补充，展现瑞典工业遗产可持续再生的经验。

3.2.1 历史建筑传承时代记忆——旧造船厂Smedjan改造案例

上文所说，林德霍姆现在正发展成集科技产业园与学校于一体的可持续发展区域，因此配套的住房项目必不可少。目前既有的工业建筑在其空间特点上非常适合改造成公寓建筑，例如使用旧造船大楼Smedjan改建的新学生公寓就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这一特点。

Smedjan造船厂起源于造船业时代的哥德堡，是一栋5层的建筑，始建于1946年，于2018年重建。它东侧的伦德比瓦森（Lundbyvassen）车间修建于1867年，这座建筑曾标志着这个区域造船历史的开端。20世纪90年代，随着造船业衰退后区域内几座造船厂陆续被改建为企业、旅馆、学校和办公楼。尽管功能发生了变化，但该地区完整的工业环境被保留下来，具有良好的体验品质。

其中Smedjan的位置处于林德霍姆核心部分，交通便利。在进行改造时设计师对其进行了声环境、降水量及空气质量的可持续使用环境评估，判断其具有很高的保留和改造价值。噪声测试显示，噪声环境最差的Svensson街立面，声级小于60dBA；而在最有可能受噪声影响的建筑西北角，噪声值也很少超过60dBA。同时为了满足人们对于无烟环境和良好生活条件的需要，管理者对这栋建筑进行了禁烟规定，禁烟政策在住宅、公共空间、阳台和露台上均有效，在靠近酒店的地方也不允许在户外吸烟，因此该项目也成为该地区可持续生态建设示范项目。

Smedjan车间在最初修建之时就是一座现代化的、实用的理性建筑，主要是为了适应流水线生产技术和工作人员的使用方便。除了锻造车间，还配有更衣室、办公室和地下室避难所。这座车间有5层高，中间两层是建筑的“核心”，顶层的地板位置很高，使得楼下层高可变动空间较大，功能也因此能够适应屋顶的形式。建筑是钢筋混凝土结构，外立面由红色砖砌成。自1970～2000年，这座建筑被用作教室和办公室，其内部已做出了多次改变。例如在东北面增加了一个红色板围合的外部电梯；并且除了一扇朝向电梯的更衣室外窗，所有窗户都换成了铝制窗，在外墙的两处写有字样Smedjan（铸造厂），其中一处是屋顶电梯设备间的外墙。

在2018年最新一次的改造中，出于其独特的文化历史价值和锻造车间的建筑特点考虑，对西立面的原有窗户予以完整保留。建筑的维护和改造过程非常仔细，根据建筑物的原始外观加以调整：建筑物的外部形状和体积基本保持不变，外立面保留红砖的做法，窗户保留原有的形式，材料的分级和构图比例也保持原样。

立面装饰则应符合其尺度和设计特点，不得简化。在门厅和楼梯井中，对锻造栏杆之类的细节也进行了专门的设计。

这座建筑目前有86套公寓，其中75间是一室一厨，建筑面积25～55m2；7间两室一厨，建筑面积33～67m2；8间三室一厨，建筑面积57～74m2。每层布置储藏间，洗衣房分布在入口层和二层，垃圾室位于一层的自行车入口处。

15 旧造船大楼Smedjan 在科学园的区位图

16 旧造船大楼Smedjan 建筑总平面图

17 Smedjan 车间

18 Smedjan 公寓标准层平面图

19 Smedjan 公寓户型图

20 噪声测试结果

21 模拟与之前在造船厂活动的等效声级（AF）

22 100 年降雨量在0.1～0.3m 的范围（淡蓝色区域）

23 西立面保留的窗户

24 建筑细节

3.2.2 建筑更新适应城市发展——船坞棚178号和谷仓

178号船坞棚在林德霍姆园区改造方案中，聚焦了最多的争论。从1975年的社会历史价值建筑保护方案开始，船坞棚178和谷仓就被标记为海港环境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文化委员会和城市博物馆不接受拆除第178号码头棚，希望谷仓建筑的体量和形式特点成为该地区新建筑的指导来源。他们认为，海港至今所进行的拆卸和新的建设，并没有留下海港时代建筑物的印记。委员会和城市博物馆希望整个环境（或至少部分）能够保存下来，并希望新设计能够按照适应地区和建筑的形式、建造语汇与特色来进行建造。投资方曾试图对船坞棚178号进行改造设计，但是发现任何改造方法都不能将其修建成为一个完全满足公司预期的高效、便捷的办公大楼。最终爱立信公司向全社会征集了新的设计方案，出于公司利益考虑拆除了原来的178号船坞棚，但是在新的设计中保留了一定港口时期的建筑语汇。

尽管在最终各方力量博弈中，对船坞棚的保护失败了，但是这其中政府、规划建筑师、文化委员会等所做出的努力不容忽视。也正由于各方力量的参与，保护工业遗产的重要性和迫切性逐渐在日常生活中显现出来，未来可期。

25 船坞棚178 号和谷仓2001 年影像

26 索尼爱立信办公大楼（船坞棚178 号原址）

27 爱立信办公大楼边的港口

28 林德霍姆科学园内办公大楼

29 林德霍姆科学园内集装箱式住房

30 林德霍姆科学园内进行教学活动的孩子们

31 科学园中的座椅采用了码头的形状展现

4 结语

国内工业区改造较好的案例中，其发展类型多以文化创意产业园和居住区开发等为主，瑞典的遗产保护工作拥有更为丰富的内容。工业遗产的可持续再生主要包含了以下三个方面的内涵——层次性、互动性和技术性。实现工业遗产的可持续再生意味着在城市层面、工业区层面和单一遗产建筑层面，以可持续的技术支持完成工业遗产的更新改造过程并且保持与城市中其他部分的良好互动。

首先在城市层面，工业遗产在瑞典的城市发展中被赋予了重要的含义，政府将保护视为和发展一体化的要素。保留下来的遗产形成不同时期的历史叠加，从而形成城市整体的文脉。城市策略在于缝合被工业码头割裂的城市空间，并且引导新的工业入驻旧的社区，以形成新的造血功能，能够与城市其他部分实现信息、资金等的交互。与此同时在保护的观念层面，政府更注重遗产保护的全时段的公众参与。

在工业区层面则可倡导不同产业分时序入驻，前期投入培训类产业以及教学科研机构入驻，为地区带来知识活力。此后政府及基金会等机构共同合作吸引新企业入驻，多产业协同发展，并提供混合功能的新社区以此吸引人口，形成动力新驱动引领城市发展。

在单一遗产建筑层面的更新中，首先应当根据声、光、降水量等条件科学地进行可持续环境评估，判断建筑的改造和保留价值，尽可能保留重要的工业建筑遗产和构筑物遗产等，甚至保留整个环境，再按照适应地区和建筑的形式、建造语汇与特色来进行建造，将新的技术应用到具体的建筑改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