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6日,津巴布韦前总统罗伯特·穆加贝在新加坡病逝,终年95岁。他的去世,并不算出乎人们意料。虽然穆加贝素来身体健康,但毕竟已是近百岁的人,自今年4月起,就一直在远离故土的新加坡治疗休养,最终无法抵御生老病死的人生规律。
生于1924还是1979?
穆加贝的生日是1924年2月12号,但他的出生地“津巴布韦”当时还是英国殖民地罗得西亚的一部分。10岁时,穆加贝进入布拉瓦约的教会学校读书,后来赴南非黑尔堡大学学习,1951年获文学学士学位。在黑尔堡大学读书期间,他深受一些非洲著名政治家的泛非主义和反殖民主义思想影响。
1960年,穆加贝加入老牌黑人反对党民族民主党(NDP),该党的领导是南罗得西亚最有影响的黑人领袖恩科莫。不久,NDP遭白人政权取缔,恩科莫另组津巴布韦非洲国家联盟(ZAPU),穆加贝随之加入,并成为其着力栽培的骨干。然而1963年,穆加贝高调脱离ZA-PU和恩师恩科莫,转投另一个较小的反对党津巴布韦非洲民族联盟(ZANU)。ZANU是南非非国大的盟友。也是比较“正统”的泛非主义组织。
1964年,以“颠覆言论”的罪名,穆加贝遭到政府逮捕,并被关押长达10年之久。在狱中,穆加贝继续发挥其政治影响力,并抓紧难得的时间完成了3个学位的进修,成为黑人反殖民、反种族隔离运动传奇性的人物。并积累了宝贵的声望——1974年,穆加贝小儿子病死,政府当局拒不放他参加葬礼,引起公愤。
出狱后的穆加贝移居莫桑比克。公开主张通过暴力推翻白人政权。
黑人的武装斗争节节胜利。而白人政权却在国内外陷入空前孤立。在巨大压力下。1979年9月。白人当局和穆加贝、恩科莫达成《兰开斯特宫协议》,规定在1980年2月举行民主选举,事实上默认了黑人多数民族的自决权——作为交换。穆加贝等允诺10年不土改,并在议会中为白人保留20个议席,以确保宪法不会被修改。
1979年12月,穆加贝在群众夹道欢迎下回到家乡。
由于穆加贝享有的崇高声望,以及他所在的修纳族人多势众的天然优势,1980年3月。ZANU在除20个白人保留议席以外的80个议席中夺下57席,他本人也因此当选为津巴布韦这个新国家的首位民选总理。
这次选举是撒哈拉以南非洲较早举行的普选,穆加贝声望一时间大增。
但穆加贝很快表现出对权力的渴望:他在1983年第二次和恩科莫翻脸,激发了津巴布韦内战。1987年,ZAPU不得不接受被ZANU合并的现实;其后,穆加贝宣布改行总统制。并于1988年12月22日成为津巴布韦首任总统,且一直连任到2017年11月21日以93岁高龄遭政变下台。
尽管如此。在这段时间里,西方媒体和政府对津巴布韦的态度是宽容的,美国合众国际社上世纪的一篇专稿。还特意将津巴布韦列入“温和改革成功者”行列。
穆加贝对津巴布韦的治理也曾卓有成效,在独立后的10多年里,津巴布韦经济发展很快。被称为“南部非洲谷仓”;1990年。婴儿死亡率从86‰降至49%o,国民预期寿命从56岁提高到64岁。
然而他的第一次“死亡’,_国际美誉之死,即将到来,死因是“津巴布韦土改”。
“自寻死路”?
自2000年开始,穆加贝着手强力推行土改,将白人农场主的绝大部分土地没收,分配给退伍军人和黑人贫民;2005年,又推行“城市净化运动”,将城市贫民强行驱逐,并铲平其住宅;2007年底,他又强行通过法令,对白人农场主隐藏、破坏农机具拒不交公的行为予以严惩;同时,津巴布韦还加强了对舆论的钳制和对反对派的打压,引起西方世界强烈谴责和制裁。
在成功带领津巴布韦走上国际公认的“成功过渡之路”多年后。转而采取如此激进的行为,事实上,穆加贝的这一次“自寻死路”,存在很大的无奈成分。
津巴布韦的“开明过渡”,其实是建立在极其脆弱的“输入型补贴”基础上的:独立前,津巴布韦46.5%的可耕地掌握在6000名白人农场主手中,而广大黑人则因缺乏赖以生存的土地和劳动工具而濒临破产。
当年在《兰开斯特宫协议》谈判时,宗主国英国的领导人撒切尔夫人,同意向津巴布韦分期拨付4400万英镑,作为换取穆加贝“不土改”承诺的代价。穆加贝正是靠着这笔外来的“赎金”,一方面维持“纸面繁荣”,一方面通过补贴安抚躁动的黑人。但人算不如天算,1997年,英国以“靡费税款、劳民伤财作无益之事”为由。单方面削减并最终停止了《兰开斯特宫协议》所规定的补贴。
此外,1991年,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压力下,穆加贝被迫采取“紧缩货币”的自由经济改革,津巴布韦的一系列经济、社会问题更加激化。而随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却借口津巴布韦“未严格遵循建议”,终止了资助。
在英国“断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不辞而别后,穆加贝事实上已难以在支付对白人的高额赎买、供养同时,满足广大黑人的生存需要,于是由温和突然变成激进。
津巴布韦经济也在崩溃中,通胀率扶摇直上。到了2009年已变得无法统计——穆加贝政权谢幕后,新政府给出的半官方数据,是500000000000%。
迫于完全失控的通胀,2009年4月12日,津巴布韦穆加贝政府宣布废除纸币津巴布韦元的流通,日常交易使用美元、欧元、英镑、南非兰特和博茨瓦纳普拉。
尽管拜津巴布韦新的经济支柱——烟草价格持续坚挺所赐,在穆加贝执政最后几年,国内的经济秩序总算有所企稳,但他始终未能让自己一手缔造的津巴布韦本币“起死回生”,而这位非洲政坛老人的“金融生命”,也就此事实上终结于2009年。
政治“脑死亡”
当地时间2017年11月21日。在位37年之久的穆加贝迫于内外交困下的压力,正式辞去了津巴布韦总统职务。
由于穆加贝的恋栈,“接班人问题”成为津巴布韦的一个心结。最初的“接班人之争”是总参谋长穆朱鲁和国会议长姆南加古瓦的博弈,结果后者失势被贬,前者则在2011年在自家农庄里离奇地死于火灾,妻子乔埃斯·穆朱鲁被任命为第一副总统。成为继任“接班人”。
但接下来,穆加贝开始扶植自己野心勃勃的续弦妻子格蕾丝·穆加贝。个性高调、生活奢侈、在海外名声不佳的格蕾丝从一介打字员平步青云,在2014年底借助穆加贝之手清除了乔埃斯,升任ZANU-PF中央政治局委员、妇女委员会主席。不过,当时穆加贝头脑尚清醒,重新起用姆南加古瓦为第一副总统。
但妻子膨胀的野心已经无法抑制:2017年11月4日。格蕾丝暗示,ZANU-PF将在11月21日召开党代会,推动修改宪法,将津巴布韦的两名副总统强制性定为一男一女;次日,她又在媒体上公开表态,称自己已经“做好接任总统的准备”。而11月13日,穆加贝突然解除姆南加古瓦的職位,迫使其匆忙逃往南非避难。
唇亡齿寒,军中老将和党内高官们终于开始反击。11月13日,总参谋长奇翁加等90名高级将领在电视台发表支持姆南加古瓦的联合声明;翌日,津巴布韦军队占领电视台,包围总统官邸,迎回一天前刚刚逃到南非的姆南加古瓦。
在这次闪电式政变中,昔日独立运动中并肩作战的老战友们成为政变骨干;自己一手建立的执政党,10个地方总部中的9个和绝大多数国会议员、地方骨干站到了对手一边;更戏剧性的是,穆加贝不惜葬送国际美誉“生命”推动土改的第二大受益者——津巴布韦独立战争退伍军人协会,以及由第一夫人亲手改造用来充当“青年近卫军”的ZANU-PF青年联盟,也站到了“掘墓人”行列中。
大势已去的穆加贝最终在非盟领导人和友好国家政要的调停劝说下,选择了“主动辞职”。在其政治生命结束的最后时刻,多少保住了一点点颜面和尊严。
可以说,从2017年11月21日这天起。穆加贝就只剩下了最后的“生物学生命”,直到今年9月6日的这一刻。
(摘自《看天下》陶短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