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散蒲公英

段文涛

一

晚自习回到家稍有点晚，家里没有人，母亲加班还没有回来。回到房间打开门才发现自己小腿上有一块红色印记，还有暗红的血迹，上面粘了一些东西，拿下来细看才发现是蒲公英，现在对蒲公英的印象也变坏了。杨雪心里骂，如果没有新学校就不用走那条没有路灯的路了，也就不会摔跤这么倒霉了。安静下来想想，这些都是不能改变的事情，自己扛住压力百般努力考上这所重点中学，那一段没有灯的路也只是有一点黑而已，一点点而已。

杨雪觉得委屈，却又不知道跟谁诉说，她不喜欢新学校，不喜欢没有路灯的路，也不喜欢蒲公英了。在新学校还没有交到新朋友，性格慢热不善言辞，上课总是低着头被点名时回答不出问题来脸红到耳后根，下课在座位上装睡，上课铃响起时准时起来。别人三五成群，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与影子成为朋友，可是教室里连影子也没有啊！她埋头学习却学不出个所以然。

摔伤之后简单地清洗了一下，然后用创可贴护好伤口。做事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又有脏东西粘上去。

星期五的体育课也没有请假，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老师说，又或者是胆子小不敢请假。

这样的性格跟随她很久，正如那些她生活中从来没有改變过的东西一样。上体育课的时候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所以穿了一条及膝的裙子，还有点风，裙摆的样子很令人着迷，吸引了一些男生的目光。这样的装扮却被体育老师点名批评，体育课上不能穿裙子，下不为例。

杨雪又一次脸红了，低着头想躲避周围人的目光，咬了咬嘴唇默不作声。

“全体同学散开，做准备运动。”体育老师下达了集体命令。

全班同学做完了准备运动又照体育老师的要求绕着小操场小跑了两圈，天气晴朗稍微有点炎热，偶尔有点微风。做完了运动之后，全体解散，自由活动。

杨雪坐在主席台旁边的阶梯上，又隐隐感觉到小腿疼痛，才发现创可贴被刚刚的微风吹掉了，又有暗红的血液要往下流。她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带纸巾和创可贴，就自己用手把留下的血抹掉，又去附近的洗手间洗手。走出洗手间发现后面是铁栏，铁栏后面是草坪，草坪上有几株蒲公英。

望向铁栏外面的时候，又一阵微风拂面而来，有几株蒲公英被吹散，飘进校园里来，往杨雪的裙摆上飞。杨雪忘记了前几天与蒲公英结下的仇，用手想去接几片，微风拂花草都飞走了，偶有几片粘在了裙子上。

“同学，你的衣服上有东西。”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过来。

“那是蒲公英，刚刚粘到的。”杨雪回了头，礼貌的回了话。

“嗯！同学，你的小腿上也粘到了，纸巾给你。”旁边的男同学观察到了杨雪小腿上的伤口，也观察到了伤口上的蒲公英。

“谢谢！”杨雪接过纸巾，擦拭了伤口，把粘在腿上的蒲公英嫌弃地拿下来丢在一边。

“看来你不太喜欢蒲公英？”

“是啊。伤口总是会粘到。”

“如果不粘到伤口的话，蒲公英和你的裙子倒是很配，哈哈哈。”男同学自认为说了一句很撩人的话，甚至还有点搞笑。但是杨雪在专心致志地擦伤口，没有任何反应，他迅速地收起那略显尴尬的笑声。杨雪用了好些纸巾才擦干净伤口，血也止住了。

两人回到集合的地方，一路上都有蒲公英飞过，虽然短暂却轻盈旋转宛若天仙，微风也吹着杨雪的裙摆和秀发。两人并不在同一个班，在两个地方集合。

快要到分离的时候，开口问了话，“你……叫什么名字？”“你”字还特地地停顿了一下。

“杨雪。你呢？”

“我叫陈晓楠，叫我晓楠就可以了。”

互问了姓名之后回到集合地集合下课。蒲公英依旧在天上飞舞，有的落在绿茵场上，有的吹到了树枝上，有的则落在了裙摆上。

二

新学期已经开始了一个多月，开学时摔倒的伤口也完全愈合，当时没有仔细地处理伤口留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疤痕，细细看伤疤浅淡的痕迹像极了空中飞舞的蒲公英。

杨雪依旧很沉默，很少主动找人说话，没有多少朋友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在学校里除了洗手间就是待在教室的座位上，从早到晚，准时至极。

杨雪的同桌觉得一个人能够如此沉默，学习生活如此无趣是很难熬的事情，能做到像杨雪这样想必她是令人羡慕的学霸。可杨雪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学生，和其他大部分通过努力考上这所重点高中的学生一样。自己还偏科，数学就是死穴，若没有语文和英语两科，她自己都不知道会掉下怎样的深渊。

九月下旬的天气依旧是滚烫的，遮挡不了空气中的燥热，窗外的树木上的蝉鸣此起彼伏没有要中断的意思，这一声声蝉鸣更是加重了每个人心里烦闷的情绪，内心积压了许久可能在某刻就会爆发出来。可是对于杨雪而言，这些都不算什么，依旧做着和往常一样的事情，或许她爱安静。

国庆假期马上就要来了，高一的新生激动又兴奋。假期开始的前一天下午，学校考虑到有同学住得远所以提前放学，可杨雪被无奈地安排了值日。这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但是联想过去一个月遇到的烦心的事情就更加觉得自己倒霉。

杨雪乖乖地拿起扫把准备打扫教室，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同学，我要赶着坐车回家，要先走，教室可能要你一个人打扫了。”

“嗯。没事的，那你先走吧！”

“谢谢了！下次我帮你。”要值日的同学笑着挥了挥手，离开了。

教室里就只留下杨雪一个人。下午四点一刻的时间，学校里的人走得都差不多了，剩下微风和蝉鸣。杨雪利索地打扫好教室，提起垃圾桶准备去倒垃圾。

遇过一个路口就被一个精准的“投篮”命中，杨雪倒地了，垃圾桶也翻了，留下一地的垃圾凌乱不堪。

“你还好么？没有事吧？”少年知道自己惹了祸，小步从另一个拐角快步跑过来。

“还好，没什么事。”杨雪扶着额头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你叫……你叫杨雪吧！我们之前好像见过。”少年情绪有点激动，仿佛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朋友。

“我怎么没印象。是你认错人了吧。”杨雪端详了一番还是没有认出来。

“操场。蒲公英。”少年做了一个吹蒲公英的动作。

“想起来了，是叫陈晓楠吗？”杨雪似乎忘记了自己摔了一跤有点疼。

两人就这样开始交谈起来，从午后到黄昏，从教室到书店，从儿时到现在，从苦闷到愉悦……仿佛多年未见的故友，笑得都那么纯粹。

杨雪不明白，明明自己很胆小，可是对他却敞开心扉，不设防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和其他人找不到任何话题，却想告诉陈晓楠自己以前见过的山川湖海，日出黄昏。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见远处留有晚霞，这个季节的晚霞令人着迷，就像是印刻在人心中的图案久久不能忘怀。两人依旧漫步在学校的人行道上，交谈甚欢但也不得不离开，在朝学校大门的方向走去，路过田径场，这让杨雪想起了蒲公英，想起了蒲公英落在裙摆上的优雅姿态。

“你等等。”陈晓楠说完话就跑开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两朵蒲公英。

“给你一朵。”他伸出手。

“谢谢。”

陈晓楠呼地一口气把蒲公英吹散在空中，在路灯的照耀下成为点点星光。

杨雪也学着陈晓楠的样子，把蒲公英吹散在空中，看着一小片一小片的蒲公英四散飘落在无风的黄昏飞往不同的方向，杨雪看得神往，开心地笑了，像极了一个孩子。

“所有的蒲公英花瓣都有自己的方向，有的花瓣的目标很远要飞好久才能到达，有的则很近，但无论哪一片花瓣在开始飞行之后都会坚持不懈地朝目的地飞去。”

陈晓楠的话深深地打动了杨雪，由此在蒲公英的花期都会找几朵蒲公英捧在手心里轻轻吹散，然后看它们在空中飞舞的姿态，飞行的轨迹。这很令杨雪心动，始终乐此不疲。

三

时间一点一滴溜走，转眼就到了高三。杨雪和陈晓楠接触了之后变了许多，变得更加开朗活潑，懂得如何才能交流得体，身边也有了一些朋友。

杨雪很感谢陈晓楠，在自己迷茫的时候能够一直陪伴着自己，也让她懂得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方向，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或者不擅长的事情，有自己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事情，每个人都独一无二。

杨雪变得更加开朗的同时也更加忙碌了，各种各样的试卷习题压得她没有喘气的机会。杨雪和陈晓楠约定好报考同样的大学，如果没有差错能上同一所大学的概率会很大。

四月份，距离高考还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蒲公英的花期开始了。四月的风很柔，吹得人很惬意舒适。陈晓楠偶尔会送几朵蒲公英到杨雪的教室，一路上细心地用手护着生怕被风吹散。杨雪接过蒲公英走到窗前，先吸一口气，用力地把蒲公英花瓣吹得很远，然后看它们在空中飞呀飞呀飞呀！

吹散蒲公英竟也成了生活的乐趣。

最紧张忙碌日子让人有时候顾不得昼夜。高考来得突然，谁都有点不知所措，仿佛它就在那里静静地等我们来，我们必然要向它走去。

高考结束后的一个午后，天气晴朗气温还在缓缓上升。两个人在田径场旁边的草坪上寻找蒲公英，看见一朵摘一朵，吹散一朵。有些事情虽然很小，在悠闲的时间里显得安然而美好，外人都无法打扰。

“你说，我们到了同一座城市同一所大学后还能像现在一样吗？”杨雪问到这个问题，还没有得到回答脸上就已经洋溢着喜悦了。

“当然，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陈晓楠的回答简单但却很真诚，让人由衷地相信。

两人不知道有多少个午后到黄昏，一起欢声笑语，一起吹散蒲公英，一起在心底憧憬着未来。

然而事实并非完全如人所料。有人说，上帝是公平的，他让一个人笑过多久就会给予一个人一定的泪水。成绩出来的那一天，两人几乎是泪雨倾盆，向来成绩稍好的陈晓楠却落榜了，是一个自己也无法接受的结果，而杨雪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一本，能够去一个不错的211。两人都有让人怜悯的苦痛深藏在心底，连言语都成了一种痛。

陈晓楠无法接受自己的成绩决定再补习一年，杨雪不想放弃这样一份成绩决定去自己心仪的城市。杨雪走的那一天，陈晓楠送给了她一包蒲公英种子，不知道你在的城市有没有蒲公英，这些蒲公英的种子送给你吧。

这一次陈晓楠没有摘下蒲公英来，杨雪难以接受这些种子。列车终究是来了，杨雪最终是哭着接过陈晓楠手里的种子。列车开动，挥手告别，四目相对。

杨雪看着四散飘落的蒲公英，少了些心动的感觉，只是看着它们飞落，逐渐脱离视线之外，然后闭上眼深思，眼角竟然流出泪来。有的思念不能阻隔，有些泪也不能停止。

四

很快，陈晓楠就收到了杨雪的来信，上面写着山川的美，写着新学校的美。陈晓楠很欣慰，想起杨雪在刚上高中的时候沉默内向，看到一些人因为自己而变得更加美好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读完信后，信封里落出两片小小的蒲公英的花瓣……

杨雪说，你给我的种子都种了，蒲公英长得很好，只是不好留，它们爱飞。

陈晓楠答，因为它们都有自己的方向啊！

一年后，陈晓楠去了杨雪所在的城市，带上了很多蒲公英的种子，到了四月份，蒲公英竞相绽放，然后一朵朵地吹散，看它们在空中飞呀飞呀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