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吉雄
这是从镇上回村必经的一段荒凉路,800米左右,两旁的白杨树直插云霄,下面的灌木丛氤氤氲氲。每次从这里走,桂香心里都有点颤抖,哪怕突然钻出条蛇或者跑出一只兔子,都能把她的魂吓掉。
这天晚上下夜班,她又颤巍巍地走过这条道。突然一阵响动,让她停住了脚步,不是令她惊吓的兔子,也不是蛇。从后面传来一阵自行车响,她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然而,就在自行车从身边擦过的时候,桂香感到自己胸前被狠狠揪了一把。羞耻,当然还有钻心的疼痛,瞬间仿佛满身的血都冲到了脸上,她羞怒不已。
你他妈有病啊,变态狂。她冲着远去的自行车吼了一句,骂了起来。
谁知道那已经远去的自行车又返了回来。
你骂谁?一个黑影跳下了车,朝着桂香走过来,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手在她身上上下摩挲起来。
救命啊——桂香在反抗,同时高声疾呼。然而这个时段,路上行人几乎绝迹,呼喊声在这个空旷的野外显得那么声嘶力竭。而此时,乌云又遮住了天上的月牙。
突然,远处一道灯光剪开了夜幕,突突突,三轮车的声音也传了过来。男子停止了动作,从地上爬起来,跨上自行车飞快地跑了。
灯光把桂香回家的路照得一路坦途。
第二天一大早,浪溪派出所刑侦中队就接到了报案,小岳负责接待的。一男一女,女的是桂香,男的是他丈夫。桂香躲在后面,脸像抹了红膏子,怎么都不肯开口,还是他男人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出了这种事,我们都不好意思说出来,请你一定要给保密。还是我做了半天工作,她才跟着来的。这次我们不报,下次再欺负别人怎么办。男人恳切地对小岳说。
小岳相当理解他们,并一再感谢他们报警,同时向他们保证绝对保密。
送走了桂香他们,小岳跑到现场去勘查了一番。这条路白天都被树林遮得见不着光线,但由于是一条必经之道,也算热闹。至于晚上没人的时候,那想想都有点怕人。
什么东西都没找到。这种结果小岳早就知道,但他来的目的就是对这条路有个大概认知。
按照桂香描述的嫌疑人情况,小岳在心里对这个人进行了简单的画像,并调取了镇上的出入口监控,对那天晚上的人员进行了排查。乡镇的人口有限,尤其是晚上出入的就更不多了,带着明显的特征,小岳重点锁定骑自行车的男子。果然,很快就有了结果,共排查出了10个嫌疑对象。但由于浪溪镇目前还没有纳入全县平安建设的统一规划,监控还是以前的老样式,不但像素低,而且不是红外线的,看起来十分模糊。脸是肯定看不清的。小岳把这十张图片截取保存了下来,对居住在集镇上的人逐一进行秘密排查。
中午时分,小岳刚刚躺下,就听到一阵叮里咣啷的摔碗和盆的声音从派出所隔壁传过来,随后便传来了一阵女高音。
天天像个娘炮,动不动就生气,动不动就哭,看你那窝囊样子。
没有人接她的话,但那声音依旧在趾高气扬,在这个寂静的中午,传得格外遥远。小岳实在忍不住了,穿上衣服敲响了邻居家的大门。
中午都在休息,就别打扰大家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
屋内,男人坐在凳子上,双手抱头,似在低头啜泣。女人叉着腰,在屋里转来转去。地上一片狼藉。
看到了小岳,男人依旧保持那个姿势没动。女人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了。回过头来,她狠狠地剜了男人一眼。
唉,这张老师……小岳摇了摇头,退出了他家大门。
张松是浪溪镇小学的一名老师,平时脾气软和得像个大姑娘,尤其是在家里,简直对媳妇逆来顺受。有时候,两人吵架,他还先掉眼泪。为这家邻居,小岳也没少出面。
张松是家中唯一的儿子,从小父母就对他宠爱有加,姐姐们也是百般呵护。十多岁了还不敢独自一人睡觉,仍然睡在父母身边。12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他每天晚上还是跟着母亲睡,直到上了大学之后,才不得不离开。尽管那是八个人的大宿舍,但开始的两个星期,他仍是抱着被子不敢闭眼,就这么坐到天亮。
成家后,母亲依然每天把张松的衣食起居照顾得细微入至。陈帆背地里老是揶揄他。
怎么不讓你妈喂你吃饭呢?
张松不语,只顾埋头吃饭,然后把碗一推,拿起手机就进了卧室。
你就不能帮着看看孩子?不能把碗拿进厨房?陈帆有些声嘶力竭。
次数多了之后,陈帆已经对张松的这种懒惰,或者是没有眼力见儿的行为习惯了,也懒得和他吵了。后来,她慢慢地学会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张松的话她也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昨天晚上,张松上床的时候,妻子陈帆正躺在床上看手机。他钻被窝很久了,她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张松用脚碰了碰她的腿,陈帆把腿收了回去。张松把衣服又穿上,然后到客厅里看电视。再回到卧室时,陈帆已经睡着了。对着他的,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背,还有落寞的鼾声。他转身走出了家门。
外边月亮如钩,街上影影绰绰,张松沿着街漫无目的走着。银河闪耀,星辰争辉。抬头看着夜空,自从前两年母亲去世后,张松的生活过得更加不如以前。想起母亲,他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不知道远在天堂的妈妈过得怎么样,还记不记得他那胆小的儿子,经常丢三落四的儿子。如果记得,为什么会撒手丢下他呢。
实际上,陈帆一直就没睡着,她其实早就知道他的心思,他什么时候进卧室,什么时候出房门,她都知道,鼾声也是她故意装出来的。她就是想气他。生气又能怎么样,无非是出去悄悄地哭一场而已,还能怎么着。
有了这么个插曲,今天中午夫妻二人便擦枪走火。若不是小岳过来劝,陈帆非要好好再羞辱羞辱他。
虽然是一个不太圆满的午觉,但精神却是满血恢复。才上班,又有人来报案了。这一次,也是一个下夜班的女工人。只不过情况比桂香更严重些,那人对她进行了猥亵,后来她反复求饶,并且谎称自己有病才逃离的。
连续的两次事件,让小岳坐不住了。他派了巡逻队员对该路段进行排查,并通知夜班女工的家属要来接送。而他这边则加快了进度。他又调出了最近一次的视频,通过时间比对,找到了案发前后的视频,一帧一帧地查看。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子出现了,从街上飞速驶过,看那骑车的姿势和速度应该是个年轻人,之后便进入了茫茫的黑暗之中。约半小时后,那个身影又出现在了画面里,就在他即将驶过监控时,小岳看到了画面里突然白光一闪,像是那个男子身上发出的光芒,然后又不见人影了。
小岳按下了后退键,反复地查看,但他就是百思不得其解,这道白光究竟是什么呢?
他决定换一种巡逻方式。他带领队员们穿上了便衣,潜伏在该路段两侧,准备抓现行。但那人好像知道他们的行动一样,始终没有再出现。小岳甚至找来一个队员乔装打扮成女人,在该路段来回走动。每次自行车响起时,他们都高度紧张,但每一次都让他们失望了。
那道白光究竟是什么呢?一大早,小岳站在窗户前冥思。
岳队长,吃饭了。民警小刘站在院子里对着他喊。太阳初升,霞光万丈。打在了小刘身上,金光灿灿。小岳从二楼上探下身子,看到小刘正对着他,眼镜里折射出来的太阳光芒晃得他眼花。
知道了,马上下来。小岳收回了身子。但他马上又伸出身子。
小刘,你剛才说什么?
正准备转身的小刘有点摸不着头脑,本来已经回过去的身子又转了过来,迎着阳光抬头看着他,一片光芒刺向他。
我叫你下来吃饭啊。
哦,知道了。小岳看着他。小刘一转身,那刺眼的光芒消失了。
小岳大喜过望。
把队伍全部撤回来,从今天起解除警报。早饭后,小岳宣布了一个决定,让大家有点摸不着头脑。
一连几天,晚饭过后小岳都会带着小刘一起去健身、跑步。他们不朝人多处跑,特别喜欢去那条没有灯光的树林里。
那晚,月似银盘,树影婆娑。小岳两人边散步边说话,从后面传来一阵铃铛响。他俩同时回头,看到一辆自行车由远及近,慢慢从他们身边驶过。就在他和小刘对视的一瞬间,两个人眼镜片里的月光撞到了一起,划出一道并不起眼的弧光。
站住!
小岳一声断喝。自行车明显加快了速度。小刘在稍稍地愣神之后,立即迈腿追了出去。小岳拿出强光手电,直接对准了自行车前面的路,连续按了两下,调动了爆闪模式。高频率闪烁的灯光顿时让人眼花缭乱,看不清道路,自行车有点踉踉跄跄。后面赶到的小刘一个飞腿,上面的人应声倒地。
手电下,抓起瘫倒在地上的人,小岳和小刘同时一声惊呼。是你!
是我啊!你们这是干什么。地上的男子爬起来,一边扶正眼镜,一边抱怨,居然是住在派出所隔壁的张老师。
我们在抓个色狼,该不会是张老师吧。小刘嬉皮笑脸,还帮他拍打身上的灰。
笑话,我一个老师会去干那等龌龊事。张老师义正词严。
张老师,配合我们一下,先到派出所稍坐一会,我们找受害人来看看。小岳吩咐小刘给那两个受害人打电话。
别,别,岳队长,何必要大动干戈呢,我不就是摸了她两把嘛。张老师有点尴尬。
这就是了。走,回派出所。
真是不查不知道。据张老师自己交代,他在这条路上曾经猥亵过10个受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