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浩峰
从1948年9月到1949年1月,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奠定了解放战争在全国胜利的基础。这三大战役,包括之后的渡江战役等等,解放军无坚不摧,恰恰证明了一点——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解放军从胜利走向胜利,是人民的选择。
以淮海战役为例,解放军打到哪里,支前民众的小推车就把粮食推到哪里。恰如华东野战军司令员陈毅所说:“淮海战役是用小推车推出来的。” 60万解放军与80万蒋军决战,打出了世界战争史上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其背后则是支持解放军的40万基干民兵和五百多万人的支前民众。
支前,是解放区最热的词汇。支前,是人民拼尽全力支持人民军队,给解放大军以运输保障。支前,是人民为自己的未来谋幸福的具体体现。
坐在京沪高铁列车上,从南京到徐州、从徐州到济南,都是不过个把小时就能到达的地方。而在解放战争中,从1947年到1949年初,这一片区域争夺了近三年。甚至可以说,解放军每向前推进一米,都得经历血与火的熔炼。
尽管已是70年前发生的事了,然而在淮海大地,当年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可寻。《新民周刊》记者还没有走出2011年落成的徐州东站,就在车站天桥两侧的灯箱上,看到了反映淮海战役的木刻作品展示——有解放军的战斗画面,也有支前民众推着独轮车运输物资的画面。历史从未忘记的,今人仍在纪念的,是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而英勇献身的人们。在每一幅木刻作品之间,则是公益广告,画面是徐州市区云龙湖的湖光山影,与徐州城市融为一体——“徐州,荣膺2018年联合国人居环境奖”。
1948年的寒冬,在湿冷泥泞的徐州、蚌埠沿线作战的国民党军官兵,又如何能想得到徐州会有如此美好的未来呢?
徐州,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对于1948年11月的蒋介石来说,他考虑的是如何守住徐州——即使生灵涂炭,即使徐州化为焦土,只要守住徐州,“党国”就仍能苟延残喘。在此之前,国民党军输掉了辽沈之战。与此同时,解放军东北野战军入关,平津已渐渐脱离蒋介石的掌控。而徐州,则成为蒋介石心中重中之重的一个所在。“铁打的徐州,纸糊的南京”,如果徐州失守,则意味着抗战胜利后刚“还都南京”两年的他,又将面临仓皇辞庙的窘境。而这,无疑意味着“蒋家王朝”在中国大陆的彻底覆灭。
垂死挣扎的国民党军,在丢失济南后,做出了“徐蚌会战计划”。然而,未等计划付诸实施,国民党军就发现解放军马不停蹄南下了。国民党军黄百韬第7兵团、李弥第13兵团、孙元良第16兵团、邱清泉第2兵团统统向徐州撤退。其中,黄百韬第7兵团64军在徐州以东60公里的碾庄停了下来。他们在考虑,是否利用李弥第13兵团撤退后留下的工事,与解放军决战。敢打,还是不敢打,黄百韬犹豫未决时,未承想解放军华东野战军三个纵队已经攻占碾庄与徐州之间曹八集等各据点要道。对于黄百韬来说,撤退已无路,碾庄的这场战斗,不打也得打了。
支前,是解放区最热的词汇。支前,是人民拼尽全力支持人民军队,给解放大军以运输保障。支前,是人民为自己的未来谋幸福的具体体现。
徐州朋友大张驱车60余公里送记者来到碾庄时,正值多日阴雨后初放晴天。己亥正月的阳光温煦,微风徐徐。时近中午,一排送亲的私家车队,每一辆车上都挂着彩色气球,在当地一条主干道——超时大道一侧的饭店门口停了下来。饭店距离淮海战役碾庄圩战斗纪念馆和烈士陵园不远。“这里,就是碾庄战斗的主战场。”大张如此说。大张的老家在碾庄附近的邳州市八路镇祠堂村。他告诉记者,当年解放军为了围歼黄百韬兵团,采取了夜间挖坑道的办法,逐步推进。“听我们本地老人说,碾庄决战前,有解放军驻扎在我们村。比如傍晚派出去一个排,到凌晨回来时就剩两三名战士。”面对美式装备的黄百韬兵团,在火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解放军在挖坑道时,付出了巨大的牺牲。“碾庄圩战斗我军牺牲了6183名指战员,烈士的鲜血换来了首战之胜!”这是中共邳州市委、邳州市人民政府于2010年4月2日在碾庄圩战斗纪念馆所立“慰烈工程碑记”上所记载的数字。如果将碾庄圩战斗中解放军的伤、亡数字相加,总计27308人。
在淮海战场,解放军的兵员可以得到即时补充,这来源于自1946年11月以来,在山东解放区开始的参军保田行动。对于解放区人民来说,解放战争本质上就是一场保卫胜利果实的自卫战争。而到了1948年,山东境内除了青岛、长山岛等处有几股孤敌以外,其它地区全部解放。在“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口号鼓舞下,以莱东、五龙两县为例,即有3558名青壮年报名参军,奔赴淮海战役前线。记者在烈士陵园看到一个个有名或者无名烈士之墓。有些名姓是在和平年月寻访发现后补上的。譬如如今的黄殿臣烈士之墓,是如此得来的——在邳州市慰烈工程工作人员的寻访过程中,碾庄镇庙前村徐井涯自然村的村民告知此地有一处无名烈士墓。在无名烈士墓中,发现了黄殿臣的印章。最终调查出黄殿臣是山东省海阳县行村河家人,1946年参加革命,1948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8年11月13日在碾庄圩战斗中牺牲,时年32岁。在烈士陵园,还有一些无名烈士墓。譬如一座无名烈士墓刻着如此字样:“无名烈士,生平籍贯不详。解放后安厝陳楼镇新营村,村民回忆为1948年淮海战役期间牺牲。2016年10月迁此重建。”
“当年大战后,水沟已经被尸体填平。”这就是碾庄本地老人所回忆的1948年11月10日至22日所发生的大战。黄百韬的一个兵团部、五个军部、十个师,一共十余万人,在此被歼灭!黄百韬本人也葬身于此。
碾庄圩战斗的胜利,为淮海战役解放军首场大捷,使得整个淮海战场的形势发生重大变化,国民党军在这场大决战中陷入十分被动的局面。
在碾庄圩战斗纪念碑所相对的公路斜对面,就是当年华东野战军攻入碾庄圩的南门。此地如今并排开设了一溜羊肉馆。虽然已是接近午后时分,馆子里仍有不少用餐者。 “整个徐州范围,每天消耗10万斤羊肉。这真不是吹的。”大张说,“我虽然长住徐州市区,但更喜欢碾庄这里馆子的风味。这就是正宗土菜了,土得有特色,有滋有味。”
对于生活在1948年的碾庄百姓来说,别说什么羊肉,每天能够糊口有时候都是奢望。为了生存下去,无疑成了人们支持解放军打败国民党军的理由。
2014年春天以99岁高龄去世的碾庄本地老人郁增俄,1948年时已经入党两年。作为邳州本地人,他在碾庄圩战斗期间,接上级指示,组织已经解放了的车夫山镇青壮年,成立担架队,在夜间抢救战场上的伤员。担架队属于支前队伍的一部分,虽不直接上阵参加战斗,但队员们随时有生命危险。郁增俄遇到过抬着担架,忽然感到担架一沉的情况。回头一看,队友已经被流弹击中,当场牺牲。此时,郁增俄根本来不及掩埋队友遗体,只能在对之默默鞠躬后,将伤员背起来,在流弹的呼啸中拼命奔跑,将伤员送到后方。
至今,碾庄当地的中青年,仍有人能绘声绘色讲述郁增俄的故事。
在淮海战役打响前后,支前,成为了解放区最热词。凡是解放军到达的地方,就有支前大军的身影。
1947年全国土地会议召开,制定了《中国土地法大纲》,到1948年秋,在一亿人口的解放区消灭了封建的生产关系。广大农民在政治和经济上翻身以后,政治觉悟和组织程度空前提高。除了参军保田的青壮年以外,各地农民不仅将粮食、被服等送上前线,还组成运输队、担架队、破路队等随军组织,担负战地勤务。另一方面,他们广泛建立与加强民兵组织,配合解放军作战。从1947年至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共有700万民工随军征战。人民解放战争获得了取之不尽的人力、物力的支援。
记者在徐州市区的淮海战役纪念馆看到过两件展品。
第一件是一张布满弹痕和勇士血迹的门板。这是1948年11月15日中野三纵攻克宿县的战斗中所用。某部七连在突破宿县西门的战斗中,冒着国民党军密集火力的封锁,用老百姓支援的门板、木料,在三丈多宽水深没顶的护城河上,强行架桥,使攻击部队快速通过,冲入城内,全歼国民党军第二十五军一四八师及交警第十六总队等部1.2万余人。时任中原野战军六纵17旅50团宣传股长的杨志回忆,当打完淮海战役,解放军转移时发现,周围百十里地的每个村庄,家家户户都没了门板。展出在淮海战役纪念馆的这张门板,只是这千千万万张门板中的一块而已。
第二件是一辆从车架到车轮全木头的独轮车,为泗水县模范运输团运粮功劳车。纪念馆展出卡片上写道:“该运输团一次接受了6天运粮4.5万公斤的任务,结果3天就运粮5.6万公斤,提前3天超额1万公斤完成任务。”这架功劳车所在的支前队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带队的是年仅18岁的姑娘朱永兰。淮海战役中,支前的大小車共计88.1万辆,可以从南京并排两行排到北京。值得今日的人们注意的是——这些个支前小车,可都是无动力的独轮车,靠人推行,跨省而来。从四面八方奔赴前线的支前队伍中,有各种打扮的,操各种口音,有豫西的、陕南的,有冀鲁豫的、鲁南的,甚至还有从太行山老区来的,他们趟过厚厚的大雪,甚至是冰冷的河流。为了支援解放军做工事所需要的木头,有人把自家老人们准备的棺材都抬来了,解放军就用它们支撑起了密密麻麻的掩体、交通沟。
整个淮海战役,支前民工——包括随军民工、二线转运民工和后方临时民工,共543万人,担架 20.6 万副,大小车辆 88.1万辆,挑子 30.5 万副,牲畜 76.7万头,船 8539只,汽车 257辆,向前线运送弹药1460万斤、筹运粮食 9.6 亿斤,向后方转运伤员11万余名,有力地保障了大规模作战的需要。
如果没有支前运动,解放军和国民党军的兵力对比,在三大战役之初是我弱敌强。有了支前运动,敌我对比发生了根本性转变。国民党军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这才是人民战争的胜利密码。也无疑对未来中国走向更加辉煌有重要启示。
(新民周刊 2019年0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