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故事会

许婷

摘要：长乐故事会是一项集戏剧、彩绘、表演、音乐、造型、力学、体育、设计、天文、历史、现实与地方文化于一身的传统民间艺术，它不仅以活态的民俗表演形式记载着民族的历史内涵，更在继承传统表演形式的基础上传递着独特的地方风俗和与时俱进的时代内涵，是长乐民众艺术生活与智慧生活的集中体现。因此，我们应采取科学合理的方式保护好这一民俗艺术，避免错误的开发利用，让灿烂的民间传统艺术永葆生命力。

关键词：长乐;长乐故事会;抬阁;艺术

一、揭开长乐故事会的神秘面纱

在吴越文化和巴蜀文化交融之地，在荆楚文化和湖湘文化融汇之处，有一座千年古镇缓缓走进人们的视野——长乐镇。长乐镇地处湖南省汨罗市东北部，东依青青智丰山，南邻悠悠汨罗水。依山傍水的环境培育出了一代又一代质朴、团结、向善、求乐且浪漫的长乐人民，也孕育出了蕴含长乐人民生存智慧与生活哲学的民间艺术——长乐故事会[]。

长乐故事会，它不是普通的讲故事，而是一项长乐民众在春节期间通过将制作好的道具与挑选好的演员进行组合，用活体造型来演绎历史典故和当代故事的民间行为艺术。它将戏剧、彩绘、表演、音乐、造型、力学、体育、设计、天文、历史、现实与地方文化汇于一体，给春节期间前来观看的游客一个极具地方风情的、古老而神秘的视听盛宴。在当地，每值新春时节，马上要举行一年一度的长乐故事会时，当地人们就说要“玩故事”了。正月十五正式“玩故事”之前，设计与制作的过程叫“扎故事”，等演员上好装，穿好戏服与道具组合完毕准备演出就叫“出故事”，负责组织、统筹、策划、协调、管理的团体就称之为“故事会”。

二、“玩”出精彩

长乐古镇有一条全长600余米，宽约4.5米的麻石街，中间以栅子巷为界，分为上市街和下市街，上、下市街所居户数大致相等，长乐故事会由此也分为“上市街故事会”和“下市街故事会”。每到春节期间，上市街与下市街便分为两支队伍进行故事的博弈与比拼。而在外地演出或比赛时，他们又是一个整体，统称为“长乐故事会”，一展故事会的风采。只要开始“玩故事”，长乐民众便热情高涨，劲头十足。

笔者在2018年与2019年春节期间两次走进长乐镇，从腊八时节到元宵结束，都能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年味与欢乐的气息笼罩着这座小镇。你会看到有人自发组队或全家出动加入到地故事表演环节，有人主动为自家小孩报名参加地台故事、高彩故事表演，还有人自告奋勇要加入高跷表演环节并要踩4米多高（最高）的高跷;更有人早早地训练好威风锣鼓的敲打技巧和玩龙舞狮的表演技巧，就等着为自己的阵营助威、增势。一个“玩”字透露出了长乐人特有的生存智慧与生活哲学。人的一生总得来说是艰辛、艰难的。长乐故事会对于长乐人民而言，那是一份心灵的寄托，是一次回家与家人共欢乐的玩耍，是消解人生失意与忧愁的美好时刻。过去的一年，不论你是满载而归、春风得意还是历经坎坷、失落惆怅，你都能从玩故事中得到调节与释放，获得生活新的启示，激发来年的斗志。它承载着人们的期待和对美好的向往，而人们对长乐故事会的憧憬与想念也给予了它生命的意义。

要玩得尽兴，玩得热闹，玩得沸腾，长乐故事会开场定少不了玩龙舞狮与威风锣鼓。长乐人非常喜爱“火龙”、“绣花龙”与红、黄两色的舞狮。火龙的躯体用竹篾编织而成，外壳用剪裁好的纸张制成红色龙衣与金黄色鳞片，躯体里面挂满了电灯，夜间表演时可见一条条金龙时而数龙戏珠，时而一齐飞云入海，十分壮观。舞狮的演员也十分卖力，时而上串下跳，时而腾起跳跃，不时还对着观众眨巴着灵动的双眼，演员们就像在忘我的玩耍。这时在一旁敲打大鼓的汉子也用力挥舞着双臂，敲得大汗淋漓，鼓声阵阵响;渐渐的街上观众越来越多，气氛也越发浓烈。

长乐故事会的“玩”是灵活、逗趣、诙谐的。“出故事”打头阵的是地故事。它不依附于载体，直接在地面行走。通常由一人或多人进行表演，状若哑剧，但不失滑稽、幽默和悅目。传统的地故事节目有“大脑壳（大头娃娃）”、“细脑壳（小头娃娃）”、“旱驴”、“采莲船”、“老汉驼妻”、“西天取经”等。这类故事装扮或逼真，或夸张，或滑稽，演员还会做一些动作或表情与一旁的观众互动，逗得观众捧腹大笑。例如，左右扭跨的“老汉驼妻”，手拿蒲扇边走秧歌步边逗趣的“大脑壳”、“细脑壳”，这时观众看得开心，演员更是玩得开心。

三、“比”出韵味

一番玩耍后，长乐故事会“比”的意味越发明显。他们不仅比排场、比数量、比气势更要比设计、比制作、比内涵、比难度、比技巧、比创新、比美观。

伴随着锣鼓声，一个高举“地台故事”牌匾的人带着自己阵营的地台故事队伍缓缓走出。地台故事，通常是用木料做成一个长1至2米，宽约1.5米，高约1米的基台，根据故事需要在基台上铺上红、黄等色的彩绸，周边再饰以配物。将装扮好的小孩置于基台之上，或站或坐，或手持刀枪，或作打斗状。上市街出一个“金桥算命”，下市街便出一个“状元拜塔”，同样都是具有深厚内涵的历史传说。上市街出一个“中国梦”，下市街便出一个“一带一路”，你有紧跟时代的作品我同样也有呼应时代的佳作。

地台故事之后，紧接着是整个故事会比拼的第一个高潮——高彩故事。高彩故事，为何称为高潮？因为你无法想象一个抬阁上能放置七八个甚至十一二个小孩。但长乐故事会做到了！高彩故事，同样也是用木料制成的长宽高均为一米的基台，部分基台体积略大，四周同样根据故事情节需要布置成一个小舞台。高彩故事最神秘的地方就在它的力学知识与结构设计。一根长1至2米的半径20公分的螺纹钢固定在基台中央，然后用焊接的方式将置放演员的底座与螺纹钢有层次地焊接起来，演出时不仅看不出焊接的地方而且整个设计与布景都十分美观，宛如天成。例如，上市街出一个人多的“刘海砍樵”，下市街就出一个更具深意的“百岁挂帅”;上市街再出一个“欢乐秋千”寓意共创和谐，下市街便出一个“奥运五环与京剧国粹”寓意传统与现代、民族与世界之融合。随行的观众此时就像画中人、景中物，情不自禁地跟着故事队伍一边行走一边赞叹。

高彩故事确实是用它的美观、神秘、创意吸引着观众，但了解长乐故事会的人知道后面还有更刺激、惊险的高跷故事阵容。高跷故事，俗称“踩高脚”。装扮好的演员们，将1至4米不等的红色长杉木捆绑在小腿上，双脚踏在支出的木板上。技艺高超者不仅能踩4米高的高跷而且还能做出扭、跳、弯腰、后仰等各种惊险动作。根据所选的故事内容和情节，由一人或多人组合表演。例如“三雄战吕布”，则由四个演员分别装扮成吕布、刘备、关羽、张飞，踩着高跷器宇轩昂地朝前行走。这时上下市街比得更多的是高跷故事的内涵、数量、高度与动作的难度。笔者在采访长乐抬阁故事会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陈范兴先生时得知，有一年下市街出动了108个人踩高跷，演绎108个梁山好汉，那浩浩荡荡冲杀出来的气势只有在电视剧中才能看到，整条麻石街也被他们踩得震天响。而上市街取胜的方式不在数量上，在内涵上。上市街出动一个八抬大轿，里面坐着一位身着龙袍的天子，大轿左边一人扮成钦差宿太尉，右边一人扮成济州张太守，两面红旗上写着“顺天”、“护国”，龙轿前方两人抬着一面大锣，边敲边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起初观众不知其意，忽然之间就响起了一阵掌声和欢呼声，有观众喊道：“这分明是水浒故事中‘梁山好汉受招安’的情节呀！”一时间，观众们赞不绝口，为长乐人民的智慧与学识拍手叫好！[1]20

四、“守”出未来

翻开长乐故事会的历史卷轴，你会被故事背后的故事感动。长乐故事会能在外屡获佳绩，入选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名录，被媒体争相报道，这是一代又一代的长乐民众，不忘初心，用心血与汗水换来的。他们用自己的智慧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传奇故事，用执着的信念去守护这一方地方文化，用真挚的情怀去承传这一古朴而辉煌的文明。

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陈范兴先生，便是其中一员。他用了半个世纪与长乐故事会为伴，从十几岁开始和父亲陈斌泉学踩高跷，又跟随老前辈学敲小锣鼓全套，再年长些便和老艺人学扎故事。“文革时期”长乐故事会遭受重创。1984年，陈老为了恢复长乐故事会，挨家挨户的跑，挨家挨户的说，还自掏腰包宴请乡里有威望的老人与有学识的乡贤。终于，在陈老的努力下，长乐故事会得以恢复。现在，他又教自己的孙子、孙女学踩高跷，家中的成员都曾为长乐故事会出演过。用陈老自己的话讲：“如果自己都不带头做好，那谁还愿意跟着你做。”下市街故事会第二十代传承人陈意清先生同样值得称赞。他不仅创新故事节目，而且还自掏19万元为下市街故事会建了一栋三层楼的“故事会传习所”。还有为“护宝”抗日时期差点失去性命的周金安，取之不尽的故事“戏袋子”李谷常，爱到痴迷成颠的李宗勉，高跷壮士李稷松，丢弃老婆香粉买翎子的单绥芝，艺术造型双俊杰的胡石群与郑景根等等。這些前辈，有的已经去世有的年事已高，但是他们的故事却永远印记在长乐民众的心中，被传为美谈。“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长乐故事会陪伴他们成长，他们用真情守护长乐故事会的未来。

五、长乐故事会传承发展之思

随着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推进，已有越来越多像长乐故事会这样的民间传统艺术项目得到了良好的保护。但是面对不同的时代语境和社会环境，抬阁类民俗非遗的保护与发展需要我们审慎思考，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大刀阔斧地改造或利用。应遵循“保护为主 抢救第一 传承发展 合理利用”的非遗工作指导方针。

就长乐故事会的传承发展而言，笔者认为：第一、要尊重长乐故事会的历史。项目的历史认知价值是我们国家评定入选各级非遗代表性项目名录的标准之一。据《汨罗市长乐故事会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申报材料》及《湘阴县志》记载，长乐故事会是由楚国的祭拜仪式与唐朝贞观年间的上元闹花灯结合而成。笔者在采访陈意清先生时也得知，长乐故事会在正式演出之前同样也会行祭拜仪式，但迫于争议与表演时间有限等原因，近些年已将这一祭拜仪式去除。这是长乐地方文明进步的一种体现，但也是对待民间信仰的一种不了解与不科学的做法。因为对于老一辈的长乐居民而言，祭拜天地、五谷六畜诸神代表着他们内心对美好的向往，对来年丰收的祈望，对自然的敬畏，是一种心灵的寄托。对于后来者而言，这一环节能够让外来游客与长乐的后生们知道长乐故事会的历史意义。但现在将这一去除多年的仪式返回的可能性不大，但可以采取其他方式让世人知晓。长乐故事会的核心成员应充分利用长乐故事会博物馆和民俗馆，将长乐故事会的历史起源与发展演变通过图片和文字展示或影像放映等方式让后人与游客看到。

第二、维护好长乐故事会传统文化空间。“文化空间”是指“某个民间或传统文化活动集中的地区，或某种特定的、定期的文化事件所选定的时间”[[]]65笔者认为对于民俗类非遗而言，完整的文化空间不仅仅是民俗活动按照约定俗成选定的时间和地点，还包括居住在这物理空间的原住民生产生活状态的延续。要维护好民俗类非遗的文化空间，首先应遵循“同样的人住同样的地方”的理念。对于长乐故事会而言，麻石街是它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因为发展地方旅游经济，街道两旁原本住着的长乐居民被迁移到他处，房屋翻修之后虽有保留原来基本模样，但已变成了故事会衍生品的展销场地和故事会作品与技艺的展示、陈列场所，以及部分与其并不相关的差旅栖息地。笔者认为，这一文化空间应继续让原住民居住，并鼓励原住民在春节期间继续参与制作故事会的作品和自发展示抬阁制作工艺。与此同时，合理地设置故事会衍生品展销场地。例如，将居民的部分庭院或房间腾出来供长期陈列作品、售卖纪念品或租给有文创理想的青年人，让他们在这里售卖故事会创意作品。让故事回归民间，回归长乐居民的生活中。不只是表演时的积极参与，而是将长乐故事的核心与灵魂——智慧的比拼与制作的技艺继续渗透进长乐后辈们的生活中。

第三、避免文化快餐，合理开发旅游资源。面对复杂的民俗类非遗，对它的开发利用更需要谨慎行事。在我国非遗保护工作开展初期，有大批生存濒危或鲜为人知的抬阁民俗艺术被挖掘出来，成为我国非遗保护的重要对象。而现今我国非遗保护工作已进入到一个传承保护与发展利用并行的阶段。诚然，科学的开发和利用能促进非遗项目的保护，但对待民俗艺术而言，切不可把它人为地改造成机械性的演出。就长乐故事会而言，它诞生于春节，春节对长乐故事会而言有着其他文化空间不可替代的意义，长故事会乐也以独特的表达方式诠释着春节的历史内涵与社会意义。正如李荣启研究员所言：“在对民俗文化遗产的开发利用时，我们要反对把文化遗产的价值简单等同于经济效益而由此造成的急功近利行为，同时要打击非民俗文化遗产的制假活动，坚持真实全面地保存并延续民俗文化遗产的历史信息及全部价值。”21因此，对于挖掘长乐故事会的经济价值来发展当地的旅游经济，我们需要在完整地保护与传承的基础上再去谈利用。对于此，笔者有以下建议：一是，应尊重其固有的文化特质和历史内涵。长乐故事会在春节中的表演“比”是项目的特质，是地方风俗民情的一种体现，所以在旅游开发中不可把它改造成统一的演出，应继续保留“比”的形式，“比”的内涵，并让长乐民众一代又一代将此形式传承下去。二是，可在春节期间发展节俗旅游，推出一些适合参与体验的旅游产品。例如，为了满足游客深入了解春节期间长乐抬阁故事会的整个筹备与道具制作流程，可推出“抬阁制作体验日”、“高跷故事体验日”。另外，还可以推出“长乐故事亲子互动游”这样不仅能增进亲子之间的情感，还能让孩子在体验中学习到历史典故。三是，要培养熟知长乐故事会的导游型人才。笔者在2019年春节期间多次走进麻石街与长乐故事会民俗馆和博物馆，除了故事会的几个传承人在为到访的记者进行介绍外，很多游客因无法听到长乐故事会的历史，只是在大厅看看便离开了。因此，为了保证传承人能专心地指导故事会表演，让更多的游客愿意花更多的时间停留在长乐镇，培养资深的导游尤为迫切。

结语

“长乐”一个普通的地名，“故事”一个普通的名词，而结合在一起却有着说不完的历史，道不完的精彩。这是长乐人生活的艺术，生存的智慧，生命的精彩。我们应当放下浮躁的心理，放缓逐利的脚步，给这份先民赐予我们的美好文化盛宴一点耐心。让我们一起用爱与耐心去浇灌、滋养文明之花，用执着的情怀与理智的态度留住这份美好与温暖！

参考文献：

[1]余思慧.游走在空中的艺术[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2.

[2]埃蒙德·木卡拉.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摘要[C]//中国艺术研究院.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与保护国际学术研讨会，2002.

[3]李荣启.民俗类非遗在当代的保护与传承[J].艺术百家，2018（6）.

[4]汨罗市人民政府.关于长乐故事会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重点保护项目申报材料[Z].2009.

[5]周海燕、薛松林、陈松柏主编.抬阁·长乐抬阁故事会[M].北京：团结出版社，2018.

[6]李荣启.避免传统表演艺术保护中的三弊端[J].非遗保护与研究，2018（6）.

[7]李荣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文集[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6.

注释：

①长乐故事会：又称“长乐抬阁故事会”，以此名称申报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长乐当地居民将“长乐抬阁故事会”简称为“长乐故事”或“长乐故事会”。“抬阁”是用来展示人物造型的方形基台，根据故事情节或类型，将基台布置成一个小型舞台，表演时由大人肩抬或推着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