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培云
村子里的屋顶,早先是茅草盖的。麻雀会在里面做窝。那时候的屋顶,有自然之美。人居屋顶下,鸟宿屋顶中,屋顶之上是苍穹。
不过这样的屋顶,实在不结实。我小时候最想攀爬的不是高山,而是屋顶。虽然那时村里大多已是瓦屋,但没有哪个孩子敢爬上去,主要是因为大人不允许:一来怕踩坏了瓦片,二来担心孩子从房顶掉下来。
我家的房子只有父亲能够上去,但都是例行私事。比如什么时候发现屋子漏雨,待天晴了,父亲就会上去“检瓦”,把碎瓦换掉,或者将下滑的瓦片复位。
由于一直无缘爬上屋顶,所以每当我在电视里看到有人在屋顶奔跑时,心里总是羡慕不已。我盼望有朝一日在屋顶上行走,像是一次短暂的远足,不是向着大地,而是向着天空。那一刻,人仿佛挣脱了尘世的束缚,身心是彻底自由的。
现在,每家人都可以在屋顶上行走了。遺憾的是,这里几乎片瓦无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玉的世界,瓦不存在了,活下来的只是玉的附庸。正如我的村庄,成为城市的附庸。屋檐飘雨,已是昨日之梦。
夏天的夜晚,我时常独自躺在老家的屋顶上。而我心里塞满了太多的东西,再也装不下童年时的绚烂星河了。
(摘自《追故乡的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