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琐碎”消解战争

2019-09-10 07:22张智利
高中生学习·阅读与写作 2019年4期
关键词:浮桥炮火尘土

张智利

[知人论世]

1936年7月,西班牙内战爆发,共和政府军和法西斯佛朗哥的叛军展开激战。海明威不但与多位美国知名作家和学者一起捐款支援西班牙人民为捍卫民主的反法西斯战争,而且作为战地记者还三次深入前线,在炮火中写出剧本《第五纵队》,并创作了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和短篇小说《桥边的老人》。

经典再现

一个戴钢丝边眼镜的老人坐在路旁,衣服上尽是尘土。河上搭着一座浮桥,大车、卡车、男人、女人和孩子们在涌过桥去。骡车从桥边蹒跚地爬上陡坡,一些士兵扳着轮辐在帮着推车。卡车嘎嘎地驶上斜坡就開远了,把一切抛在后面,而农夫们还在齐到脚踝的尘土中踯躅着。但那个老人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太累,走不动了。

我的任务是过桥去侦察对岸的桥头堡,查明敌人究竟推进到了什么地点。完成任务后,我又从桥上回到原处。这时车辆已经不多了,行人也稀稀落落,可是那个老人还在原处。

“你从哪儿来?”我问他。

“从圣卡洛斯来。”他说着,露出笑容。

那是他的故乡,提到它,老人便高兴起来,微笑了。

“那时我在看管动物。”他对我解释。

“噢。”我说,并没有完全听懂。

“唔,”他又说,“你知道,我待在那儿照料动物。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圣卡洛斯的。”

他看上去既不像牧羊的,也不像管牛的。我瞧着他满是灰尘的黑衣服、尽是尘土的灰色面孔,以及那副钢丝边眼镜,问道:“什么动物?”

“各种各样,”他摇着头说,“唉,只得把它们抛下了。”

我凝视着浮桥,眺望充满非洲色彩的埃布罗河三角洲地区,寻思究竟要过多久才能看到敌人,同时一直倾听着,期待第一阵响声,它将是一个信号,表示那神秘莫测的遭遇战即将爆发,而老人始终坐在那里。

“什么动物?”我又问道。

“一共三种,”他说,“两只山羊,一只猫,还有四对鸽子。”

“你只得抛下它们了?”我问。

“是啊。怕那些大炮呀。那个上尉叫我走,他说炮火不饶人哪。”

“你没家?”我问,边注视着浮桥的另一头,那儿最后几辆大车正匆忙地驶下河边的斜坡。

“没家,”老人说,“只有刚才讲过的那些动物。猫,当然不要紧。猫会照顾自己的,可是,另外几只东西怎么办呢?我简直不敢想。”

“你的政治态度怎样?”我问。

“政治跟我不相干,”他说,“我七十六岁了。我已经走了十二公里,我想我现在再也走不动了。”

“这儿可不是久留之地,”我说,“如果你勉强还走得动,那边通向托尔托萨的岔路上有卡车。”

“我要待一会,然后再走,”他说,“卡车往哪儿开?”

“巴塞罗那。”我告诉他。

“那边我没有熟人,”他说,“不过我还是非常感谢你。”

他疲惫不堪地茫然瞅着我,过了一会又开口,为了要别人分担他的忧虑:“猫是不要紧的,我拿得稳。不用为它担心。可是,另外几只呢,你说它们会怎么样?”

“噢,它们大概挨得过的。”

“你这样想吗?”

“当然。”我边说边注视着远处的河岸,那里已经看不见大车了。

“可是在炮火下它们怎么办呢?人家叫我走,就是因为要开炮了。”

“鸽笼没锁上吧?”我问。

“没有。”

“那它们会飞出去的。”

“嗯,当然会飞。可是山羊呢?唉,不想也罢。”他说。

“要是你歇够了,我得走了,”我催他,“站起来,走走看。”“谢谢你。”他说着撑起来,摇晃了几步,向后一仰,终于又在路旁的尘土中坐了下去。

“那时我在照看动物,”他木然地说,可不再是对着我讲了。

“我只是在照看动物。”

对他毫无办法。那天是复活节的礼拜天,法西斯正在向埃布罗挺进。可是天色阴沉,乌云密布,法西斯飞机没能起飞。这一点,再加上猫会照顾自己,或许就是这位老人仅有的幸运吧。

[经典深读]

在以战争为母题的文学作品中,多以“硝烟/血腥/刀枪剑戟”等字眼去切入叙述,多表现正义的主题或英雄的形象,但《桥边的老人》关注的不是英雄、正义,也不是政治,而是战争中的小人物。正是这琐碎的小人物、琐碎的事,成功地消解了战争的残酷和血腥,却并没有削减小说的反战主题。

1. 用琐碎的小人物消解战争

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老人:“戴钢丝边眼镜”,灰色面孔尽是尘土,穿着“满是灰尘的黑衣服”。他提到故乡“圣卡洛斯”就会很高兴,虽然他并没有家;他不关心政治,认为“跟我不相干”,一心只记挂着和他相伴的“两只山羊,一只猫,还有四对鸽子”;他不懂战争的真正危险,他逃离家乡是因为上尉说“炮火不饶人”,“怕那些大炮”。就这样一个既不懂政治又不懂战争的最普通的饲养员,在战争即将来临时,没有撤离的恐慌,就好像一名即将坐化的老僧,没表现出一丝对死亡的畏惧,然而并非他不惧怕死亡,而是他根本不知道战争的来临意味着死亡。这琐碎的小人物有效地消解了战争的残酷和血腥,但也有效地展现了战争的主题。

2. 用琐碎的事件消解战争

“那天是复活节的礼拜天,法西斯正在向埃布罗挺进”,敌人正在挺进,战争即将来临,人们在竞相逃命,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作品开篇通过“尘土”“浮桥”及忙着逃命的车辆、人群的各种动作,以白描的手法为我们勾勒出一幅战争来临前忙乱的极富写实效果的画面,又佐以后文对于“撑起来,摇晃了几步,向后一仰,终于又在路旁的尘土中坐了下去”等动作的描写,剔透地写出故事的中心事件——逃难。相对于战火纷飞,血腥残酷的战争实景,小说只写了这些“琐碎”的逃难之事,很好地消解了战争。但逃难的紧张与老人的平静在冲突中把小说一步步推向高潮,让人不禁为老人的安危担忧,也更深刻地感受到战争带给人们的灾难——残酷的战争将家园、亲人都无情地撕碎。

3. 用琐碎的语言消解战争

这篇小说仅由一段对话构成,在宏大战争主题的小说林中,可以说微不足道,但正是在老人琐碎的语言中,以小见大地揭示出战争的残忍、罪恶,显示出战火纷飞的年代里人性的善良——对生命的尊重与对和平的渴望。

如:“你从哪儿来?”我问他。“从圣卡洛斯来。”他说着,露出笑容。那是他的故乡,提到它,老人便高兴起来,微笑了。“那时我在看管动物。”他对我解释。“噢。”我说,并没有完全听懂。“唔,”他又说,“你知道,我待在那儿照料动物。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圣卡洛斯的。”

这一句接一句,琐碎零乱,似乎与战争无关:老人提到故乡便暂时忘记了眼前艰难凶险的处境并微笑了起来,他是多么爱他生活的家园,待在那儿照顾动物直到最后离开,说明他对它们是多么不舍。离开自己深爱之地和深爱之物,让它们被炮火摧残,这种被迫和无奈无比苦涩和悲哀,对战争的控诉自然显露。

又如,老人三次唠叨着“猫会照顾自己,可是,另外几只东西怎么办”,这些琐碎的语言,不带情绪化,丝毫没有战争的硝烟味,却令我们感受到小说对战争的谴责和对和平的热爱。

(责任编辑 / 胡  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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