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一片钙

周云龙

大学第一年，新生都被安排到荒郊野岭的学院分部——石门坎。一些同学觉得憋屈，他们高考分数超出一本线10多分，只录在了大专的批次。因为志愿填高了，“摔”下来的。看看，进门就是一道“坎”。

一转眼，大学毕业30年了。最初相识时，都还是十八九岁的青涩年华。回首当年读过的书、逃过的课、补考的试，大家都印象模糊了。但是，和女生记得谈过的恋爱一样，男生们则记得彼此打过的架……想起朋友那首打油诗，当年多少荒唐事，如今都成下酒菜；老来无事细细嚼，一个故事一片钙。

第一学期的期末，正是西瓜上市时节。女生们都在占座复习迎考，男生们三五成群地出去溜达，到附近街边地摊上买瓜。看到大学生来了，瓜农们特别热情：来，包熟，不熟不要钱！

那个下午，阿虞出场了，他就是那个分数超出一本线16分的家伙，而他的另一个背景很重要，父亲在县农科所工作，自小熟悉不少瓜果蔬菜。听到瓜农在那里自卖自夸，他停下脚步：不熟不要钱？像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宅男，一般只会耍耍嘴皮：好，那就来两个不熟的。偏偏阿虞人高马大，他的底气向上蒸腾了，追问一句：什么叫熟？对方答得干脆：红瓤黑籽！阿虞顺手拿起一只，娴熟地用手又拍又敲又听，而后递给瓜农。切开一看，白瓤白籽，只好白送了。阿虞顺手递给等在一边的同学阿钰，继续挑瓜，又是一套常规动作，又是一个白瓤白籽，瓜农的脸色有些发白了，阿虞又将西瓜递给同学阿峰，转身继续挑他的瓜。第三次挑出的西瓜，瓜瓤有一点红了，瓜籽也有一些是黑的，瓜农一口咬定：这个熟了。他心里其实早有不爽，别人都拣熟的挑，这个夹生的学生只挑生的。意识到来者可能不善，瓜农便将手上的长刀舞动了几下，以示警告。阿虞不管这些，右手将刀一挡，左手拿着切开的瓜，责问瓜农：这，就叫熟了？瓜农自恃是本地人，底气也足，坚持要他付钱。阿虞说时迟，那时快，一手将半个西瓜往瓜农脸上一贴，再狠狠地塞了一拳，然后，以百米冲刺速度，逃离现场……

阿虞躲进了宿舍，半个小时后，大门之外就聚集了上百名当地农民。几个门卫堵在小门那里，他们知道，农民们一旦冲进学校，一场恶战不可避免。事情很快惊动了校领导，最终同意派两三个代表进来，寻找肇事者。这时候，有同学赶快报信给阿虞，他来不及带上衣服什么的，便从宿舍后边的围墙翻了出去。

我当时窝在宿舍里，并不知情，只见三个陌生人一间一间宿舍巡查，直勾勾地盯住每一个男生辨认，盯得人心里发毛。其中一个满脸血污，看上去有些恐怖。这时，同学们都知道阿虞在外面又惹了麻烦。那一夜，同学们都睡得不踏实，当时没有手机，公用电话也不多，不知道他最后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毕业好多年之后的同学聚会上，我们打捞出这桩轰动一时的“旧案”，阿虞才揭开谜底，那天他后来爬上公交车，一直坐到底站，然后又翻墙进了玄武湖公园，他身上没带多少钱，那时公园还是要门票的。后來，花两块钱租了一条席子，露天睡了一夜……第二学期的时候，他远远地看到过那个瓜农，半边脸依然乌青，淤青如果持续那么久，应该是有别的问题吧？心里还是有些内疚的。此后，阿虞偶尔还打架，但想起瓜农乌青的脸，出手也不那么狠了。因为那场战斗，阿虞奠定了一班之长的稳固地位，那些来自东北的、西部的，不太服管的同学，在他面前乖顺多了。

许多年过去，我突然想，阿虞应该上央视的寻人节目《等着我》，寻找当年那位瓜农，说一声对不起，而我们可以到台下当观众，以此祭奠逝去的青春，也提醒那些在读的大学生们，谁的青春不迷茫？迷茫之时，少些躁动，切忌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