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茅
新年开工第一天,厂里来了条小狗,怎么赶都赶不走。
小狗可爱,小王很想收留,却不敢擅自做主,就去请示老板老张。
老张在看裁员名单,正窝着一肚子火,张口就喷:“人都吃不饱还养狗?养个狗屁呀!”
小王只见过老张的苦瓜脸,从没见过老张发火,边退边嘟哝:“不是说‘猫来穷,狗来富’吗?我还不知道厂里难哪?我这不是——”
“回来!”老张压住火,想了想,不期然眼前一亮,赶紧冲门口嚷。
小王折回来,却不进门,梗着脖子睖老张。
“去带来看看。”老张边说边挥手。
“汪!汪汪!”
“它在给您拜年呢!”小王满眼含笑,欣赏着小狗对老张说。
“你好!”老张从他那坐了十多年的藤椅上弹起来,冲小狗欢叫,“啊!真可爱!你看这眼睛,炯炯有神!这耳朵,挺展有力!还有这身皮毛,金黄金黄的,多喜庆!”
“那给它起个名字吧!”小王说完,不停地挠脸。
“好哇!”老张笑着问,“起个啥名儿好呢?”
“就叫来钱吧。”小王脱口而出,“吧”出了一张又大又圆的荷叶嘴。
“不……不行,太……太那个了。”老张略思片刻,说,“来……来宝吧?不行,还是那个。”
“来事儿!这小狗看上去很机灵,一定会来事儿!”小王嘴奇快,两片瘦唇又忽地炸开。
“嘿,行啊小子!好好好,就它了,来事儿!来事儿好!”老张看一眼机灵的小狗,又看一眼机灵的小王,使劲儿拍了小王肩膀一巴掌。
小王顺势弯下腰去,轻声唤:“来,来事儿,过来。”
老张也眯着眼唤:“来,来事儿,过来。”
员工们都这样唤。
这狗东西聪明,才两三天,无论喚“来、来事儿”,还是“过来”,它都直起身来应和。
老张似乎有了盼头儿,心情一天比一天好,听啥话都悦耳,看谁都顺眼,只象征性地裁了几个实在不中用、不听话、要求还特多的员工。
员工们都说老张变了,动不动就夸人。员工们越干越带劲,业绩月月都在升。
久不谋面的友人,见老张精神抖擞,更是惊讶,都禁不住要开个玩笑:“老张你捡钱啦?”“老张你二春呀!”等等。
微信朋友圈也有人感叹:“老张你陀螺呀,一天到晚不停地转,一会儿北上广,一会儿云贵川。”“老张你艺术家呀,一个个包装盒闹得比艺术品还艺术品。”等等。
人家再提“小微企业今年很难熬,明年更难受”,老张嘴上说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那边,小王按老张要求悉心喂养、精心调教,来事儿可谓一天一个样,不到半年就长大了,标致得很。
小王想到来事儿长大了,不能白养,就在每一间办公室门口贴上一张不同颜色的纸,再在快递物件上贴一张与各办公室对应颜色的纸,让来事儿衔着物件,按颜色分送到各办公室。
访客初来乍到,不识路,也让来事儿带。
夜里访客极少,小王偶尔外出相亲,开门、关门、登记等日常事务,来事儿从没出过差错。
为此,小王要表彰来事儿,就问老张:“给来事儿戴个袖章,打上‘超级保安’,可好?”
老张把双眼瞪到溜圆才答:“这……这不好吧。”
“只要你同意,钱我自己出。” 小王气鼓鼓的,他以为老张想省钱。
“我不是这个意思……唉,明说了吧,你就不怕人家把你骂成狗吗?”
“呵,狗就狗吧,有的人还不如狗呢!”
“啊,哦,那……那什么,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这样一办,员工和访客都要求同来事儿合影。之前从没合过的,必须合;之前合过的,重新合。“来事儿那‘破势’摆得一个比一个上档次,那×装得一次比一次有格局。”这是小王的原话。照片们飞到网上翻来覆去一晒,来事儿就成了“网红”。
小王的门卫室很快热闹起来。有慕名前来谈生意的,也有只为好奇,啥都不谈,纯玩儿的。
转眼到了年底,一盘点,全年营收比去年翻了一番。一时间,厂里到处都在传:“这等功劳非来事儿莫属,来事儿真是个招财宝……”
老张很高兴,年终奖跟着翻了一番。员工们更高兴。
可出人意料的是,厂里干得热火朝天的第二年二三月间,来事儿突然不见了,小王也速速离了职。
留不住就送一程。这是老张做人做事的原则。老张设宴为小王送行。席间,老张只忆过往喜乐,绝口不问小王何去何从。小王很感动,但感动归感动,这职还得照离。
小王投奔的那家公司是新开的,同老张的公司一样,也做包装盒,老板是个毛头小伙子,据说还是小王的亲戚呢。
老张得知小王的去向后,每每想起小王曾走投无路跪求自己收留的情景,心里就隐隐作痛,偶尔也焦虑:“他不会真以为是来事儿的功劳吧?”
之后不久,老张就更加焦虑了——来事儿独自回来了。老张一大早在他办公室门口发现来事儿时,来事儿瘦成了猴子样,脖子上的绳子显然是蹭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