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
大学同学丁妍回国,我们俩约好了回母校见上一面。初见丁妍,我很惊讶——丁妍以前是我们班女生皮肤最白的,两年没见,晒成这种电影或者画报上金发美女的古铜色了?我好像在哪儿听到一种说法:在某些国家,古铜色标志着你是个有钱还有闲的人,因为有时间、有能力去海滩晒太阳呀!丁妍不是在读研吗?我恍惚听她说还曾经打工补贴生活费用,这么快就踏上富贵的台阶啦?在那边跟富二代谈上了?
面对我的问询,丁妍笑回:“你想多了,我这可不是在海边晒的,我是在农场田地里晒的。你别不相信,我真是在农场里干活儿晒黑的。跟我一起租房子的那个丽丽,我跟你说过她吧?她表舅移民到加拿大快三十年了,人老了怀旧,他在多伦多郊区租了一块地种蒜薹、豆角一类华人超市里卖得很贵的家乡菜。自己种菜,不打除草剂,草长得很茂盛。舅舅年纪大了,田里的活计自己做不过来。有一次我们去他家里做客,舅舅问我和丽丽能不能去帮他拔草。他不给我们工钱,但是地里的菜我们可以随便带走吃,吃不了的我们也可以拿去卖,卖菜钱归我和丽丽。我跟丽丽商量了一下,舅舅虽然不给工钱,那些青菜也是值钱的呀,省钱就是挣钱了呗,拔草也没什么了不起,不信我们干不了。所以上个学期我和丽丽每到周末就去她舅舅家干活儿。农场离我们的住处有段距离,舅舅开车接送我们。多伦多的夏天,太阳也是很毒的,我们抹了防晒霜也抵挡不住紫外线。丽丽还好,她家是广东那边的,她本来就不白,我晒得就太明显了。还好你认为我现在这种肤色挺好看的。黑就黑吧,健康就好,不晒秃噜皮了就行。每周都那么去晒太阳,肯定不缺钙。我阿Q一把!
“至于你说的第二个问题,认为我可能谈上富二代了,那也是想多了。有个词叫人以群分是吧?去多伦多以后我对这个词的理解格外深刻。在大家的印象里,出国留学的人非富即贵,其实不是这样。我家的情况你大概也知道,我家不能说穷,但肯定不富也不贵。就因为我小姨嫁了北大博士的我姨父,跟着我姨父移民到了加拿大,我妈就非得撺掇我也过去留学。我到了那边以后才慢慢体会出来,我妈、我爸凭他俩那点儿死工资就敢把我送出去自费留学,他们俩属于那种,往好了说是比较虚荣冲动,往严重了说是比较虎的那种爸妈吧。我周围的那些留学生,家境殷实的确实多,也有像我和丽丽这种家境一般的。我们租房子、去农场拔草都在一起,因为我们的消费能力和习惯一样,有话能说到一起去。所谓人以群分,就是这个意思吧。有些留学生,办了十年美国签证,假期不打工,买张机票就去美国,说美国比加拿大好玩儿,美国的东西也比加拿大便宜。我和丽丽,我们俩都明白,美国的东西再便宜,算上机票钱,那肯定也比加拿大贵。所谓的富二代,不是我和丽丽这种人能够攀上的,我们也不攀。不是一种人,在一起不自在。”
我笑:“丁妍你想得很明白啊!”
丁妍也笑:“现在明白了,一开始不够明白呢。也曾经苦恼过,为什么人家的父母就那么有钱?为什么人家的孩子就可以随心所欲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后来想明白了,那些富二代,他们的父母比我们的父母有钱、有地位,代表着人家的父母比我们的父母更成功,也可能吃过更多的苦。我们改变不了父母,只能改变自己。好好读书,辛苦做工。我们可能比别人吃更多的苦,但我们不比别人差。”
坚毅写在丁妍古铜色的脸庞上,让她看起来比之从前像换了一个人。她不再是那个娇滴滴的丁妍了。想到她临时回来的初衷,我小心地问她:“你妈妈还好吗?”
丁妍的眼里涌上了泪水。她是因为妈妈手术才突然回来的。她妈妈体检时确诊了宫颈癌。
丁妍渐渐忍住了眼泪:“手术后慢慢恢复吧,需要时间的考验。顺便说一句,我去农场拔草的事情别告诉我妈妈。我跟她讲我是假期在海里游泳晒黑的。”
丁妍的妈妈,在我们念大学期间经常来给女儿送吃的,给我們宿舍的馋丫头们买过车厘子、百香果。我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祈祷,祝她早日康复!
我开车送丁妍去机场时,丁妍妈妈在后排跟女儿坐一起。丁妍妈妈不会开车,他们家也没有车。丁妍妈妈肤色苍白,看上去确实不太健康。我专心开车,不敢回头看她们母女。她们一直沉默,几乎听不到她们说话。机场高速公路上,车流不断。总有人超我的车。超就超吧,我无所谓。飞机在不远处起落。回来时将只有我和阿姨两个人在车上。我记得丁妍的叮嘱,不会把她的秘密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