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绿记

2019-09-10 04:08杨小雷
资源导刊 2019年7期
关键词:太行山造林绿化

杨小雷

日复一日,赵本红的工作内容一成不变;年复一年,赵本红眼中的大山越变越美。

5月22日,骑着摩托车回到管护站,焦作市中站区龙翔山护林员赵本红完成了自己当日的巡护任务。

他感叹:“树高了,林密了,野猪、黄羊回来了,干了多年的泉眼又冒水了。”深入我省太行山区采访,这样的话语时时响起,绿色生机扑面而来。

千里太行山,中原大屏障。

它与燕山山脉共同构成华北屋脊,是海河、黄河众多支流的发源地,护佑着黄淮海大粮仓……

由于自然条件变化及人为破坏,曾经青葱荟蔚的太行山,植被锐减,灾害频繁,水土流失严重,一度褪色为“荒山无树鸟无窝”的童山秃岭。

20世纪80年代,党中央作出“绿化太行山,黄龙变绿龙”的重要决策,以太行山绿化工程为主体的生态修复工作渐次展开。

誓让“黄龙”变“绿龙”!一声治山兴林的号角响彻太行,一场生态修复的接力跨越世纪,一部黄绿迭变的传奇惊艳时空!

谋绿——

从“松柏丸丸”到生态之殇

5月21日,辉县市高庄乡宋庄村村委会。甫一见面,两双手便紧紧相握。

一位83岁,一位60岁,一位是省林科院退休多年的老专家董云岚,一位是当了多年村支书的王志文。因为太行山,两人结下一生缘分。

村委会小院不大,里面只有一幢坐北朝南的两层白色小楼。

“这是我们当年盖的‘根据地’,原来是我们的‘主场’,现在成你们的‘主场’了。”董云岚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会心一笑。

从1984年国家太行山绿化工程谋划伊始,董云岚和他的同事就来到这里,在1.2万亩的荒山绿化示范试验基地上,研究如何攻克低山石灰岩地区抗旱造林及营造经济林难题。

青春年代肩并肩,相逢已是白发添。一路携手,信步上山。当年栽下的侧柏苗,早已从拇指细长成大腿粗,亭亭如盖,荫泽一方。

放眼望去,天上云卷云舒,远处青山苍翠,松柏葱郁,鸟儿在林间婉转啼鸣。两人不禁感慨万千。

30多年来,太行儿女奋战于穷山恶水之间,绿进一尺,黄退一丈,硬是把荒山秃岭之“黄龙”恢复为重峦叠翠之“绿龙”,谱写了一曲人与自然重修旧好的美丽乐章。

纵卧京冀晋豫4省(市)的太行山,在河南境内绵延160多公里,北起林州,西抵济源,南濒黄河,东至京广铁路,最宽处可达50公里,最窄处不足5公里,海拔多在1000米左右。

翻阅史料,河南太行山区曾林海浩瀚、山清水秀,《诗经·商颂·殷武》中用“陟彼景山,松柏丸丸”描述安阳西部山区松柏挺拔参天的盛景。殷墟甲骨文中曾有打猎时捕获一头大象的记载。

《水经注》提到沁阳、济源一带时,有“翠柏荫峰,清泉灌顶”,“峰次青松,丹青绮分”的描写,显示生态系统良好。直到唐末宋初,太行山仍是郁郁葱葱。

随着历史的变迁,由于人口繁衍、毁林拓田、战乱频繁等原因,森林不断遭到破坏。北宋时曾在林州设两个伐木机构,每个机构有五六百人之多,森林之盛和毁林之烈可想而知。到了明代,太行山丘陵浅山区已难以见到大片森林。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日军侵华期间实行的“三光”政策,更使这里剩下不多的森林遭遇灭顶之灾。

……

历史遗留给太行山、遗留给后人的,是满目疮痍、生态恶化的凄凉惨状。

新中国成立后,太行山森林逐步开始恢复,但因积重难返,多数地区山河面貌依旧。尤其是约占八成面积的低山丘陵区,交通方便,人口稠密,开发较早,人为破坏严重,仅剩零星小片疏林。

在王志文儿时的记忆中,村里的4000多亩山地,八成都荒着。“山上满是白花花的石头,光秃秃的,连柴火也拾不到。站在院里,能看见对面山上的狼在跑。”

森林可以没有人类,但人类决不可以没有森林。人与自然是一种共生关系,对自然的伤害最终会伤及人类自身。

生态极度脆弱的太行山區,成为我省旱灾、洪灾最频繁、最严重的地区。从1949~1979年的30年内,原安阳县不同程度涝灾达17次之多,年均淹地20万亩。仅1963年一场特大洪水灾害,受灾面积就达88万亩。

“我们常说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长。‘山’其实指的是林子。”董云岚解释,植被好的山区,不仅林冠能截留降水,林地上的枯枝落叶也能滞蓄降水,还会补给地下水。植被少,山又陡,雨水就像经过快速路一样,白白地流走了,甚至裹挟泥土形成山洪,造成水土流失。

太行山区年平均降水600毫米左右,且60%以上集中于夏季。没有了森林这个“蓄水池”,涝灾后,紧跟的就是旱灾。

十年九旱,区域内工业用水、生活用水、农业用水、生态用水异常紧张,有些河流甚至断流。水贵如油,逼着太行儿女千方百计找水路、寻出路。“当年,吃水要去几公里的地方拉,衣服攒几个月才洗一次。”直到现在,73岁的辉县市张村乡平岭村老支书孙振泽看到谁把水龙头开大了,还直皱眉头,“缺水缺怕了。”

此时的太行山,一度成为华北平原地区旱涝灾害和京津水旱灾害的根源,恶劣的生态环境对当地粮食安全和京广铁路畅通形成严重威胁,成为阻碍区域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巨大障碍。

绿水皆自青山来,“恶水”缘自“穷山”出,“穷山”是因,“恶水”是果。

复绿太行山,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增绿——

从星星之火到全面燎原

1984年“八一”建军节过后,61岁的淇县黄洞乡鱼泉村老烈属、老党员靳月英,扛着镢头、揣着干粮,爬上家门口的石头山,刨下她此后长达30多年种树生涯的第一个树坑。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前一年,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同志视察河北、山西太行山区,作出了“绿化太行山,黄龙变绿龙”的重要指示。

她不知道的是,和她同月登上太行山的,还有200多名我省林业勘察设计人员。他们和当地技术人员一起上山入林,对各县土壤、植被、气候等自然条件和社会经济状况展开长达2年的系统调查。

高位推动下,太行山绿化紧锣密鼓驶向快车道。

1984年年底,原林业部编制《太行山绿化总体规划》,太行山区4省(市)108个县(市、区)着手描绘区域绿化蓝图。

1986年10月6日,本报专门刊发《“黄龙”变“绿龙”有了科学依据我省完成太行山区绿化规划设计》的报道。

1987年,全国太行山绿化工程试点启动。7年后,工程全面铺开。

这是我国继1亿亩速生丰产林基地、三北防护林体系、平原农田防护林体系等六大林业工程之后,又一举世瞩目的大型生态建设工程,也是一个持续20多年的跨世纪工程。

从无节制的掠夺到全方位复绿,太行人,接受了一次荡涤思想的洗礼,太行山,迎来了一场改天换地的新生。

太行山绿化一期工程涉及我省安阳、鹤壁、焦作、新乡、济源等5市15县(市、区),土地总面积1454.7万亩,占太行山系总面积的8%。其中,荒山荒地高达451万亩。

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太行山绿化工程建设,将其作为改善生态环境、调整农业结构、增加农民收入、促进国民经济持续快速健康发展的重要抓手。每年,省政府都要与太行山区省辖市签订林业生态建设目标责任书。

一面面红旗迎着朝阳冉冉升起,一个个造林战场在太行山上摆开,一棵棵新苗在石头缝中扎根,绿色在晕染,希望在升腾。

一期工程后,原国家林业局又先后实施太行山绿化二期(2001-2010年)、三期(2011-2020年)工程。三期工程下来,我省圆满完成国家下达的200.7万亩造林任务。

5月17日,我们驱车探访淇县云梦山,但见山峰挺拔、林木茂盛、泉水潺潺,这个绿意葱茏的国家森林公园已成为鹤壁市的一张生态名片。

作为战国时期纵横家鬼谷子的隐居地,云梦山一直声名在外。1994年10月,全国首届鬼谷子学术研讨会在这里召开。淇县自然资源局副局长高玉中说,当时,来自全国各地的120多名专家慕名登上云梦山,叹息不已,“这里竟成了光秃秃一片。”

不仅是云梦山,当时,淇县尚有30万亩荒山没有绿化。1995年2月,省绿化委员会向淇县亮出“黄牌”。

淇县上下知耻后勇。次月,十万大军开进太行山。造林绿化总指挥部就设在云梦山上的帐篷里,书记、县长带头吃住在山上。

“我既是县委书记,又是武装部第一书记。所以,县委给我分了80棵树的任务,武装部也给我分了80棵树。”时任淇县县委书记徐光曾回忆那段往事,“那一个月,我的肉掉了不止10斤。我掉肉,县长孔令晨腿都累瘸了。后来国家表彰他,他是瘸着腿上台领的奖。”

全县人民万众一心,大干3个月,整地造林14万亩,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当年,全国太行山绿化现场会在淇县召开。面对漫山遍野的鱼鳞坑,时任林业部副部长祝光耀感叹:“一看目瞪口呆,二看心潮澎湃,三看大拇指竖起来!”

与此同时,济源、辉县、林州等地你追我赶,力争上游,拿出新愚公排除万难、实干苦干的英雄气概,让山河换新装、日月展新颜!

原安阳县西部山区植被逐步恢复,森林覆盖率从1986年的1.96%提升至2013年的25%;

济源市森林面积迅速增长,森林覆盖率从1994年的5.1%增加至2018年的45.06%。

除了国家太行山绿化工程这个“规定动作”,我省“自选动作”也风生水起。各地自我加压,绿化面积不断扩大;国土、水利、交通部门纷纷加入,“滥开乱采被叫停,矿山修复动作频”,奏响一曲又一曲激昂雄壮的绿色多重奏。

复绿——

从克难攻坚到绿色梦圆

生态环境没有替代品,用之不觉,失之难存。花草可以一岁一枯荣,森林一旦被破坏,便很难恢复,尤其是在土薄石厚干旱的太行山。

在省林业调查规划院总工程师夏丰昌看来,太行山绿化工程涉及的各省市中,河南不是面积最大的,却是困难最多的。

相比其他两省一市,我省低山丘陵区石灰岩分布更多。“石灰岩不仅转化成土壤的过程慢,而且容易导致地表水漏失。”夏丰昌解释,太行山山势在河南更为陡峻,加上植被少,水土流失严重,苗木成活率和保存率很低。

1986年编制的《河南省太行山绿化规划方案》中提到,新中国成立30多年来,博爱县累计造林9.2万亩,实际保存不足1万亩。

当年,就在辉县的1.2万亩荒山绿化示范试验基地,打响了太行山绿化的第一场造林攻坚战。这里是典型的困难造林地,也是董云岚他们当年的“根据地”。

如何让小树苗在“种草草不长,栽树难乘凉”的石头山上扎根,科研人员绞尽脑汁。

石多水少怎么办?他们摸索出翼式鱼鳞坑整地法,挖石垒出带“翅膀”的鱼鳞坑,汇聚雨水,保土保肥。

种树收入低,咋调动群众积极性?他们研究出“山顶松柏盖帽,山下果树缠腰”的林种配置法,兼顾生態与经济效益。

山坡上的经济林梯田,如何减少水土流失?他们把连贯梯田改成隔坡梯田,保留坡上的自然植被,降低雨水的冲击力……

作为太行山绿化的“先头部队”,科研人员攻克了一个又一个难关,贡献了困难地造林的“河南智慧”。1994年绿化工程全面推开后,这些造林技术、经验被迅速复制到我省其他太行山区。

有了“金钥匙”,还看“开锁人”。在石板上种树,大山上绣花,就需要蚂蚁啃骨头的拼劲儿,不畏难、不惧苦的冲劲儿,不服输、不屈服的韧劲儿。

1999年秋后,年近花甲的卫辉市唐庄镇党委书记吴金印卷起铺盖住到了西山治理工地。

这里千疮百孔,遍布废弃的石砟厂、石灰窑、采石场。卫辉人都说:“南太行造林难,再难难不过俺西山。”

没有土,从山下拉;没有水,从山下担。垒一个坑、栽一棵苗,20年坚持不懈,吴金印带领干部群众,在西山上打了680多万个鱼鳞坑,种下3.6万多亩生态林和经济林,把原来的乱石山变成生态林、花果山。

济源市克井镇闫营村山脚下,一座石碑掩映在满山翠柏中,上书“省劳动模范卫同英同志永垂不朽”。

“我父亲当年就从这里开始栽树。”5月23日,清理着碑旁的杂草,卫小转为我们打开了那段尘封的记忆。从1984年承包村里的700亩荒山开始,只要连阴天,只要有点墒,老人一年四季都上山。十多年间,他栽下50万株柏树苗。1998年腊月,老人像往常一样上山,却再也没有回来。“父亲就是这样,栽着栽着就‘老’在了山上,把生命献给了大山。”

……

这样的故事,多如繁星,这样的人群,光耀时空。

这一片,那一片,星星点点,汇聚成森森林海。从1994年到2018年,我省多措并举,实施人工造林、封山育林、低效防护林改造、飞播造林、退耕还林、矿山修复等,太行山区森林覆盖率从7.5%增加到21.48%。

2013年的《河南省太行山绿化工程建设成效评估报告》显示,1994年,工程区水土流失面积为255.9万亩,到2013年,这一数字减少到162.15万亩。

从贫瘠荒凉的“黄龙”,逐渐化身苍翠葱郁的“绿龙”,太行山恢复了生气,金钱豹重现山峦,白天鹅频频光顾,太行猕猴种群不断壮大。

群众逐渐认識到,山是聚宝盆,坡有摇钱树。村民不再盲目砍伐,羊群不再上山啃苗,自觉“爱绿、植绿、护绿”、崇尚自然、保护生态的氛围逐步形成。

绿色植被打底,太行颜值刷新。济源、焦作、鹤壁、新乡先后跻身国家森林城市,云台山、神农山、青天河、八里沟、云梦山等相继成为我省知名景区甚至名满天下。伴随着生态资本和绿色财富不断积聚,环境优势逐渐转化为发展优势。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保护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

2018年11月13日,省委、省政府召开18000多人参加的高规格会议,开启了“一场新时代河南国土绿化的人民战争”。“五年增绿山川平原、十年建成森林河南”,在生态文明建设新征程中,山区是国土绿化提速的主战场,太行山注定还要打硬仗!

今天,我们爬上一座又一座山,穿过一道又一道沟,既为人造森林的奇观所震撼,又被大自然的神奇力量所折服。

有一种树叫侧柏,它耐干旱耐瘠薄,长遍了太行山造林最困难的石质低山区;

有一种花叫太行花,它牢牢扎根于悬崖峭壁缝隙中,在千米之上的高山静悄悄地绽放芳华。

都说太行山上石头硬,那些在风中摇曳的侧柏、太行花,虽默默无声,却向世人证明,比石头更硬的是草木顽强的生命力,是太行儿女植绿播绿的意志力……

森林太行,且看今朝!(来源:2019年6月13日《河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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