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风者

1

晚霞一寸寸铺展开去，艳丽的橙色烧满了整个天空。随后，伴随着太阳落下，粉蓝色的渐变把这个傍晚渲染得多了几分烂漫。风徐徐吹过，我站在专门为裁风者特制的高台上，拨弄着裁风器上的一个个开关，哼着歌。

没错，我是一个裁风者，掌握风的方向、力度。我住在这座城市上风向边缘的一片小森林旁，旁边这个大机器是我裁风用的工具。它看起来十分笨重，有两个大闸口，一个朝着风吹来的方向，利用巨大的对气体的吸力把意图吹向這座城市的风通通吸进去。然后经过我的判断和操作，会有一部分风进入储风机，以便没有风的时候使用。而另一部分风，我则将它转换成温柔可爱、大家喜爱的微风，与太阳、云朵配合，为城镇打造最舒适的宜居环境。

2

很多同事都不愿意来深山老林裁风，当领导问我是否愿意时，我一口答应。在那一年的季末，我第一次获得了优秀员工，我觉得还挺值得的。

除了读书，我不爱交朋友，因为朋友总会批评我无所事事、不求进取，对于读书，他们更是嗤之以鼻：“读书能赚钱吗？”那天去树林里玩，我问遇到的兔子：“你怎么不工作？”“胡萝卜那么多，吃饱了就行了嘛。”兔子懒洋洋地回答。我把这句话说给同事听，同事再也没理过我，还说我脑子有问题，竟然跟动物说话，之后大家看到我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我不愿意解释，因为那是真的。

至于为什么是真的，这得追溯到我大学刚毕业找工作那段时间。我没有经验，处处碰壁。一天，我坐着公交车，看着窗外掠过的街道、高楼、萎蔫的树木，再到紫色的村庄。快要到终点时，我发现车里除了司机还有个举止怪异的人。他伸了个懒腰，变成了一只浣熊。“我觉得最近上映的电影都不怎么合我口味。”他眼睛下面黑色的绒毛随着说话抖动着。浣熊在说话？我愣住了。“你没在做梦，我注意你好久了，我一个熊去看电影的时候你也一个人去看。”“你还能变身？”“哈，你们人类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知道？”“孤独的人一般都不是庸俗的好事之徒。”

被夸的感觉还不错，我跟他聊了聊，突然觉得再自然不过了，都是这个世界上的生物，坐在一起说话，没什么不对。

其实森林里的景色很好，我还挺喜欢这个工作的，清晨雾气缭绕，我把裁风器的风调到最小档，树林里叶子上盛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晨光让它们闪烁着美丽的光泽。中午时，阳光洋洋洒洒，我把风调大，燥热被吹走几分，混杂着木头和泥土味道的湿润气味从幽静的森林里散发出来。傍晚是我最喜欢的时刻，天空自然而蓬勃，晚霞和云朵在天空撒着欢儿跳舞，幸好还没有研发出把云弄规整的机器。

最近我在读艾略特的诗：“时间和晚钟埋葬了白天，乌云卷走了太阳，向日葵会转向我们吗？”我问老狐狸怎么看，老狐狸说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我敲了老狐狸一下。“这说的就是我们嘛，你看你太不像人，我太不像狐狸。我们都在边缘地带，都是谁都不爱搭理的那类人。”

3

其实，我大学学的是物理专业，老师很看好我，但我拒绝了留校教书的安排，考了公务员，当了一名裁风者。虽然专业知识没怎么用上，但我还是给裁风机捣鼓出了一个自动模式。通过精密的时间计算和风速调控，实现了智能化。

我走进森林，漫无目的地闲逛。兔子看到我，很激动地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夜晚的森林一点都不可怕，各家动物把电灯打开，松鼠家是松子形状的灯，鹿家是鹿角形状的，而猴子为了骗人弄个跟老虎家一样的猫耳朵灯。很多人常常批评城市的钢筋水泥如何影响人们的生活，其实森林也一样。

4

走着走着，我看到了一间树屋。兔子说：“我觉得你会喜欢这里的。”她摇晃着兔牙，红红的眼睛很透亮。

树屋门前挂着一个牌子“非正常动物研究所”，兔子说对了，我很喜欢这个地方。一只犀牛天天想象自己是蟒蛇，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扭动腰肢就成天哭哭啼啼。还有只老母羊看到钢琴后，无法自拔地陷入其中，不停歇地弹琴，在钢琴上吃睡。黄鹂梦想成为跑步冠军，躲在健身房一边尖叫一边跑步。阿龟是负责照料它们的人。

此后，我常常把裁风器调成自动模式，然后偷闲穿越大半个森林来这里。“他们为什么与其他动物不一样啊？”“因为陷入了自己构造的世界里。”阿龟慢悠悠地说。在龟里，它不算高龄，但对我来说，它已经是老老老爷爷的辈分了。它说话时胡须慢慢抖动，眉毛垂下来，好像在笑。事实上，我从来没见它笑过。

我突然想起来，很多人都会活在自己的世界，比如一些成天想着升官发财的、天天没日没夜干活的人，他们是不是也不正常？“那不一样。”阿龟好像一下子就看穿了我在想什么，“那些是大家所认为的正常的追求。”

钢琴声又从楼上倾泻而下，那种感觉就像盛夏午后的阳光，酣畅淋漓，又余音缭绕。整栋房子都被钢琴声缠绕，像五彩的绸缎，柔滑地抽出、系上，在这个偏远的小屋子里。“母羊弹得很动听呢，为什么它也不正常？”阿龟双手捧着茶杯递给我：“别人会告诉你很多不可以，只有你自己才能告诉自己可以。”

5

月光似水，我回到工作的地方，把风调成了最舒适的夜风。远处的城市灯火通明，霓虹灯照上了天空，一片片云朵被染成各种颜色，一圈圈像波浪、像礁石，颜料混合，升起繁华的焦味。

我突然有个想法，一个裁风者不需要的想法。我屏住呼吸，钻进风力加速箱，从工具箱里拿出电容器，将转换交流电为直流电的几支二极管拆掉，再将精密控温仪和热敏电阻装起来……四天之后，我终于完成了改装。

我按下启动键，拿起惠特曼的诗集，轻轻读着。而城市里的人，听到了风里若有若无的诗的声音。

王艺潼：福建厦门大学附属实验中学高二（1）班学生

指导老师：邬双

编辑 张秀格 gegepretty@163.com